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露伊莎·潘戴爾愛丈夫之深,外人極難理解,除非你剛好生來就有一對頑固父母恣意嬌寵,又有一位比你矮四寸的漂亮姐姐,遠在你做錯任何事情的兩年前就做對一切事情,勾引你的每一個男朋友——不管有沒有和他們上床,雖然她通常都不會放過,逼得你只能採取高貴的清教主義作為響應。只有這樣的女人,才有可能瞭解她對丈夫的愛有多濃烈。

她愛他,因為他對她及孩子恆久的付出,因為他像她父親一樣奮發上進,因為他重振一家眾人皆已灰心放棄的英國卓越老商家,因為他在週日穿著條紋圍裙煮雞湯和雞蛋麵,因為他的“插科打諢”(也就是四處逗趣),因為他替特別的團圓餐佈置餐桌,用最好的銀器與瓷器,布的餐巾,從不用紙的。因為他忍耐她像祖傳電力系統脈衝相撞般突如其來的怒氣。她對自己的怒火無能為力,只能等待火氣平息,或與他做愛,這是迄今為止最好的解決方法,因為她的色慾與姐姐不相上下,雖然她缺乏美貌,也無法拋開道德束縛去放縱享受。而她也深感愧疚,因為她無法附和他的笑話,或如他所渴望的開懷大笑。就算哈瑞使盡渾身解數逗她,她的笑聲仍然像她母親的笑聲一樣,祈禱也是。惟獨怒氣像她父親。

她愛哈瑞這個受害者與堅韌不拔的倖存者,寧願忍受窮苦困絕,也不願墮入邪惡班尼叔叔的罪惡深淵,直到偉大的布瑞斯維特先生出現,拯救了他,就如同哈瑞自己後來也把她從父母親手中與運河區拯救出來,讓她掙脫陰魂不散的壓抑,給她嶄新、自由、高尚的生活。她愛他這個孤獨決斷的人,奮力和衝突的信念搏鬥,直到布瑞斯維特的睿智忠告領他接近無宗派的道德律法,很類似她母親衷心擁護的“協和基督教”。露伊莎在童年時期,從巴布亞聯合教會牧師得到的,也是這一派的薰陶。

領受這許多恩慈,露伊莎感謝上帝與哈瑞·潘戴爾,詛咒她的姐姐艾米莉。露伊莎由衷相信她愛丈夫,無論他喜怒哀樂,也無關他的生活形色。然而她從來沒見過他這一面,她驚恐莫名。

但願他只是打她,假如他不得不如此。但願他痛斥、譴責她,把她拖到孩子們聽不見的花園裡說,“露伊莎,我們玩完了,我要離開你,我有別人了。”假如這是他的隱情。任何事,任何其他事,都比漠然假裝他們一起過著完美無缺的生活、什麼都沒有改變來得好。生活的確沒有改變,只除了他在晚上九點衝出門、去給一個身價非凡的顧客量身,三個小時之後回來說,他們豈不是該請狄嘉多來吃晚飯了?為什麼不順便邀歐克雷和拉菲·多明哥呢?只消一眼,世界上任何一個傻瓜都可以洞悉,這鐵定是一場災難。然而,不知何時在她和哈瑞之間形成的鴻溝,讓她沒把這句話說出口。

所以露伊莎保持沉默,如期邀請艾爾納斯托。一天傍晚,他正要回家的當兒,她塞給他一個信封。他好奇地收下,心想一定是張提醒某事的備忘,像艾爾納斯托這樣一位夢想家與謀略家,整日忙著和說客與陰謀家奮戰周旋,有時根本忘了自己身在哪個半球,更別提現在是幾點鐘。但第二天早上他抵達辦公室時,很有禮貌地回答,秉持一貫的西班牙紳士風度,好的,他和他內人很樂意,只要露伊莎別介意他們得提早離開,他妻子依莎貝爾放心不下他們的小兒子荷恩和他的眼睛感染,有時候他似乎完全沒睡著。

之後,她寄了一張卡片給拉菲·多明哥。其實他們早知道他太太不會前來,因為她一向不出席,這是那種差勁的婚姻。第二天,不出所料,有一大束玫瑰送達,大概值個五十塊錢,附著印有賽馬的卡片,拉菲自己手寫的筆跡,說他受寵若驚,親愛的露伊莎,但是他的妻子另有行程,等等。露伊莎對那一大捧花所代表的意思心知肚明,因為八十歲以下的女人沒一個能躲得過拉菲的攻勢。有八卦說他根本不穿內褲,好提高他的動作速度。可恥的是,如果露伊莎誠實面對自己,通常在兩三杯伏特加下肚之後,她會發現他迷人得令人心慌意亂。最後,她打給朵娜·歐克雷,這是她有意留待最後的工作。朵娜說,“哎喲,屁啦!我們愛死了!”不折不扣就是朵娜的水平。什麼樣的組合呀!

恐怖的日子來臨了,哈瑞破天荒提早回家,全副武裝,帶著路德維希店裡買來的一對值三百元的瓷燭臺,從馬泰店裡買的法國香檳,以及其他不知道什麼地方弄來的整整半條煙燻鮭魚。一個半小時之後,一群奇怪的外燴隊伍出現了,由一個自信滿滿的阿根廷舞男領頭,接管露伊莎的廚房,因為哈瑞說他們自己的用人靠不住。然後漢娜又沒來由地弄得臭氣熏天,讓露伊莎一頭霧水——你不能對狄嘉多先生好一點嗎,親愛的?畢竟他是媽媽的老闆,也是巴拿馬總統親近的朋友,而且他還要替我們拯救運河,沒錯,還有安尼泰島。不,馬克,謝謝你,這不是你該拉小提琴演奏《懶懶羊》的場合,狄嘉多先生和夫人或許會欣賞,其他客人就難說了。

然後哈瑞走進來說,喔,露伊莎,別這樣,讓他拉嘛,但是露伊莎不為所動,又開始自言自語。那些話就這樣脫口而出,她根本無法控制,只能聽著,咕噥著:哈瑞,我真搞不懂,為什麼每次我教孩子的時候你一定要插手,唱反調,好表現你是一家之主。此時,漢娜又一陣尖叫,馬克把自己鎖在房間裡,不停地拉《懶懶羊》,直到露伊莎搥他的門,“馬克,他們隨時都會到。”這倒不假,因為門鈴就在此刻響起,走進來的是拉菲·多明哥,和他的身體乳液、他曲意奉承的眼神和鬢角和鱷魚皮鞋——即使是哈瑞的巧手縫紉,也無法讓他看起來不像舞臺上最糟的那種拉丁痞子;光是他頭上塗的那層髮油,就足以讓她父親把他趕出後門。緊接著拉菲之後,狄嘉多夫婦和歐克雷夫婦也相繼抵達,足以證明這場聚會多麼不自然,因為在巴拿馬,沒有人會準時出現,除非是硬邦邦的場合,而突然這一切都發生了,艾爾納斯托坐在她右邊,像個親切睿智的政要:只要水就好,謝謝你,親愛的露伊莎,恐怕我不太能喝酒。而這個露伊莎,此時恨不得躲在自己臥房裡灌上兩大杯的露伊莎說,老實講我也一樣,總覺得酒會破壞美好的夜晚。但是餐桌另一端,坐在哈瑞右邊的狄嘉多太太聽見了,露出奇怪、無法置信的微笑,好像她聽得很清楚似的。

此時,坐在露伊莎左邊的拉菲·多明哥把他的時間一分為二,一面逮住任何露伊莎讓他有機可乘的機會,用他穿著襪子的腳纏住露伊莎的腳——他還為此悄悄踢掉一隻鱷魚皮鞋,一面瞄著朵娜·歐克雷洋裝的前襟。那是一套剪裁得像艾米莉愛穿的衣服,胸部高聳如網球,乳溝直指南方,他父親酒醉後稱之為工業區的方向。

“你知道她對我有什麼意義嗎,你老婆,哈瑞?”拉菲用滿嘴惡劣的西班牙英文,問桌子另一端的哈瑞。為了歐克雷夫婦,今晚的官方語言是英文。

“別聽他的。”露伊莎命令道。

“她是我的良心!”張嘴大笑,露出滿口牙齒和食物。“在露伊莎出現之前,我根本不知道我還有良心。”

大家覺得這句話非常有趣,所以一起舉杯恭祝他的良心。而拉菲自己則忙著伸長脖子,再享用一份朵娜的低胸裝,腳趾在露伊莎的小腿上上下磨磳,讓她既憤怒又慾火高漲。艾米莉我恨你,拉菲你這個爛痞子放開我,別再看朵娜。老天哪,哈瑞,你今晚會幹我嗎?

哈瑞為什麼邀請歐克雷夫婦,是露伊莎百思不得其解的另一個謎團。後來她想起,凱文投資某些和運河有關的生意,必定在商界舉足輕重,否則就是她父親所說的騙子。而他老婆朵娜認真看簡·方達錄影帶健身,穿貼身短褲,對超級市場裡每一個幫她推手推車的俊美小夥搖屁股,而且她有求於他們的,可不只是手推車而已。

大夥兒一坐定,哈瑞就打定主意要談運河。先是單挑狄嘉多,但狄嘉多以貴族般的威儀四兩撥千金。接著哈瑞又逼其他人加入討論,不管他們是不是有話可談。他對狄嘉多提出的問題非常尖銳,讓露伊莎很難堪。若不是拉菲遊移的腿和她自認有點過度莊重,她真想對他說:哈瑞,狄嘉多先生他媽的是我老闆,不是你的。所以你幹嗎這樣拍他馬屁呢,你這個討厭鬼?但那是蕩婦艾米莉說的話,絕對不是貞潔的露伊莎,因為露伊莎不會潑婦罵街,或者該說不會當著孩子的面,也絕對不會在清醒的時候開罵。

沒有,狄嘉多很有禮貌地回答哈瑞的轟炸,總統出訪途中並沒有答應任何事,但提到過一些有意思的想法。哈瑞,合作是最主要的精神,善意最重要。

做得好,艾爾納斯托,露伊莎想,應該告訴他何時該住嘴。

“我的意思是,每個人都知道那些日本人追著運河不放,不是嗎,艾爾尼?”哈瑞說,提出了一個他根本就沒有事實可資佐證的空泛論調。“惟一的問題是,他們要用什麼方法攻擊我們。我不知道你的看法如何,拉菲?”

拉菲穿著絲質襪子的腳趾已經探進露伊莎的膝關節裡,而朵娜的低胸裝像穀倉門敞得大開。“哈瑞,我告訴你我對日本人的看法。你想知道我對日本人的看法?”拉菲用他嘈雜得有如拍賣官的聲音說,喚起聽眾的注意。

“我是很想知道。”哈瑞假作殷勤。

但拉菲需要每個人的注意。

“艾爾納斯托,你想知道我對日本人的想法嗎?”

狄嘉多通情達理地表示有興趣一聽拉菲對日本人的看法。

“朵娜,你想聽我對日本人的看法嗎?”

“直說吧,看在老天爺的分上,拉菲。”歐克雷不耐煩地說。

但是拉菲一個也不放過。

“露伊莎?”他問,腳趾在她的膝蓋後晃動。

“我猜我們都等著聽你怎麼說,拉菲。”露伊莎說,扮演的是魅力四射的女主人與她的蕩婦姐姐。

所以拉菲終於開始發表他對日本人的看法:

“我認為,上個禮拜的大賽之前,那些日本混蛋給我那匹賽馬朵切維塔打了雙倍分量的安定50!”他叫道,對自己的笑話放聲大笑,好幾顆金牙閃閃發光。迫不得已的聽眾和他一起笑,露伊莎最大聲,朵娜緊追在後。

然而哈瑞並不就此鬆手。正好相反,他提出一個他深知會令他妻子比其他人更心煩意亂的話題:前運河區本身的處置問題。

“我的意思是,我們得面對這個問題,艾爾尼,那是你們這些小夥子正打算瓜分的一小片好地產。五百平方英里的美洲花園,又除草又灌溉得像中央公園似的,游泳池的數量比巴拿馬其他地方加起來還多——這讓你很納悶,不是嗎?不知道‘知識之城’的想法是不是還在推動,艾爾尼?叢林中央的一所大學。坦白說,我有些客戶似乎認為那是死路一條,很難想像會有博學的教授把那當成事業的巔峰。我不知道他們的想法對不對。”

已經快彈盡糧絕了,可是沒有人伸出援手,他只好繼續推進:

“我猜,那得看到時有多少美軍基地空出來,對不對?大家都說,那得靠水晶球幫忙才行。我敢說,我們得打極機密電報給五角大樓,才能知道那個小小謎語的答案。”

“鬼話連篇!”凱文大聲說,“好幾年前,聰明的小夥子就已經把那片土地給瓜分了,對吧,艾爾尼?”

令人毛骨悚然的空寂趁虛而入,狄嘉多親切的臉孔變得蒼白,冷硬,沒有人能想出任何話題。除了拉菲,他完全無視周遭的氣氛,愉悅地追問朵娜所用的化妝品,以便給他老婆也買一些。他也努力想把腳伸進露伊莎出於自衛而交疊的兩腿之間。突然,潑婦艾米莉說出了純潔露伊莎隱忍不說的話,語句滔滔不絕從她嘴裡湧出。起初是一連串牽強的記錄宣告,接著是無法停止、酒精誘發的衝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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