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你用慣了我這副身子罷了,清硯,你可知昔日我母親被幽禁元和殿的那段日子,你待我可比那廟裡的神佛更是清冷。”
身上不染一絲煙火氣的謝殊,臉上從不會有多餘的表情,他望向自己的神情只如死水一般浩無波瀾。自二人成婚後,孟清禾又迫著他沉淪情海,時日漸長,食得其中情趣的他竟也對自己生出了幾分與往日不同的情愫來。
“清硯,若要你為了我保住我阿弟的江山,你可願意?”
下人重新在屋內添置了銀絲炭,四下的香爐皆已撤去,他們周邊的溫度,很快又變得溫暖起來。
謝殊靜默了一陣,起身行至博物架旁的玫瑰椅坐下,內心暗自嘲諷這女人的異想天開,可終究沒如很久之前在寧遠侯府那般不留情面的直接說出口來。
今日謝殊前腳剛踏入府邸不過半刻,那方謝頤芸便攜著賜婚的聖旨匆匆前來,與自己商議籌辦喜禮的種種瑣事。
宋軒即是傅珵這事,他隱藏的很好,謝頤芸這一鬧下來,倒是將他逼到了一個兩難的處境之中。
依照傅珵的性子,要他頂著‘宋軒’的身份娶了謝嫣然堪比登天,哪怕僅是走個過場的拜堂都會令其心生牴觸,甚至當場憤然離去。
“瑜娘,篡改皇室遺詔乃是重罪,不可亂了國之根基。”
謝殊今日邀孟清禾入宮,本就存了讓她規勸傅翊的心思,先使軟刀子為禮,能奏效自然止了兵戈之擾,反之也算得他顧念著一點夫妻之情,給了他們姐弟一條得以保全的退路。
面對男人如夫子一般的斥責說教,孟清禾像是聽了什麼天大的戲言一樣,噗嗤一笑,折身顫著心肝才稍稍縷順了氣息。
“謝殊,你自小習的是制衡之道,怎地不過入了太學做了兩日夫子倒訓起我來了?大燕之主現下仍是我阿弟,你聯合容景衍兵臨城下又如何,找不到先帝遺詔便是違逆天意的謀朝篡位,鎮守八方的諸侯群起而攻之,你們又有多少勝算?”
女人的掌面仍舊停留在另一側的軟枕上來回輕撫,她神情居傲,望向謝殊的水眸中亦沒有一絲懼意。
謝殊來南苑之前便對孟清禾的態度有所預料,既是如此,那多說無益,只繼續關著她就是了。
正在謝殊欲要轉身離去的時候,孟清禾眸光一凜,驟然發現了男人腰間配懸著的黑羽令。方才她倚在榻上視線有礙,加之謝殊腰側還掛有其他香囊、佩玉一類,繁冗的流蘇絡子層層掩著了這塊本該在第一時間映入眼簾的令符。
“你把窕枝怎麼了?”
謝殊腕間一緊,隨之原本平和戲謔的女聲,一瞬冰冷生寒的在耳側響起。
原來她還是會在意底下人的死活,到底是個女人,不該有的軟肋倒是暴露的急切。
那日,是孟清禾親手將黑羽令交付於窕枝手上,命她遣派禁軍前往各要塞駐守,如此看來,她猜的不錯,禁軍成了叛軍,在數十萬大軍面前,區區諜司毫無抵抗之力。
“瑜娘,她還活著,你不必過於憂心,今日路過東市,恰遇著做糕點的販子,順手用荷葉包了兩塊,你看……”
謝殊不懂如何安撫女人,剛從袖中小心翼翼提出那扎細繩包裹好的槐花糕,就被孟清禾一把掃落在地。
隨之而來的是他的領口被狠狠揪緊,塗染豆蔻的指甲深深掐入男人的血肉,一遍又一遍的質問著他‘你把窕枝怎麼了?’
她眼尾逐漸染上緋紅怒意,瞳孔眼白處的血絲四散分離,好似一頭失去理智的兇獸。
謝殊強按著她幾近瘋狂的動作,整個後背被她推至博物架壁欄處,架上陳列的舊物被推搡的嘩嘩作響,搖搖欲墜……
第62章 、聽戲
謝府後|庭曲廊近來搭了個戲臺, 老管事得了謝殊吩咐自外鄉請了戲班過來登臺唱目。目譜子擺在松木小几上,由南露擱在孟清禾面前一卷一卷的撥手翻著。
孟清禾坐在圈椅上愣愣出神片刻,只聽得耳邊厚帛落頁聲嘩嘩作響, 一個字也未曾看了進去。
“他教我收餘恨、免嬌嗔、且自新、改性情。休戀逝水、苦海回身、早悟蘭因。”
婉轉的腔調裹著長長的拂袖一盡丟擲,在騰空旋了一個圈子又落回到了那旦角兒的手中。
南露拱身立於一眾婆子旁側,就這麼憑力舉著薄薄一紙卷頁,腕間泛了酸子, 都未曾見這位府上正兒八經的少夫人, 開金口點出個什麼劇目篇折。
“這才是今生難預料, 不想團圓在今朝。回首繁華如夢渺, 殘生一線付驚濤。”
另一位青衣身段窈窕、唱功稍顯,烏眉襴白戲服之上的銀錠頭面熠熠生輝, 浮雲流轉, 天光微移, 明晃晃的照的人不大睜得開眼。
自那日兩人在南苑內帷大鬧過一場後, 孟清禾被拘著的地兒擴至整個謝府,他不再用那方寸香閣之地關著她,而是則了另一提更為精緻的邸籠。
南露也由容府調遣過來,安插在她身側從旁監視著她的一舉一動。謝殊恍若忽然轉了性子,在府中添置了眾多花鳥風月賞玩之物,今日甚至專門請了戲班子來, 為她解悶兒。
“這目《鎖麟囊》唱的不錯, 繼續再來一回。”
廊簷下積雪消融, 無風的晴日裡, 滴滴答答的濺落在地上, 褪去了冬日裡的大半清寒涼意。
孟清禾裹了軟毯在膝上, 不遠處婆子架了一列櫊扇替她擋風, 底下的爐子裡煨著熱茶,三丈高的紅臺上,青衣挽著花旦將要下場,又被那管事婆子喊住,朝班主遞了話去“這一目再唱一回,不必重新點妝了!”
那班主直愣愣的傻了眼,半晌憋不出一句話來,倒是那頭頂青羽點翠的小花旦,嚶嚶呀呀、淚眼婆娑,戲服裙裾內的小腿巍巍打顫,萬般不願的姿態溢於言表。
府內婆子兇悍,最是見不得這般伶人媚寵的模樣,厲聲淬聲道“班主儘管安排便是,如今嫡公子承了老爺的官職衣缽,少不得你們的那點銀錢!”
“趙媽媽,這幕劇都已經唱了三回了,半日光景耗下來,半刻躲懶的間隙都沒有,姐兒們的身子恐是吃不消的……”
班主心下冷汗直冒,整個上京都誰人不知,如今的謝相手中權柄大過天子,承襲官位不過半月有餘,卻已成了世家大族爭相巴結籠絡的物件。
今日戲班上的花旦便是京中某位高官府上的嫡出小姐,前陣子甚至為此學了戲,專門過來候了時機結識謝相的,那頭上簪戴的點翠珠花皆是價值連城之物,他們小小一個徽中來的班子,哪裡堪用的起?
小花旦濃墨勾畫的眉眼被溢位的瑩潤淚珠暈毀了大半,她本就是嬌生慣養的世家千金,平日裡被丫鬟小廝們精細的伺候著,又何曾受到過這般磋磨的對待!
班主為難的目光左右徘徊,兩邊兒都是不能開罪的主兒,收人錢財替人辦事眼看就要辦砸了,他訕訕從懷中掏出汗巾,貼著在前額用力的抹了兩把。
“吃不消?班主同我這一把老骨頭說笑話呢,這幫下賤坯子既應下這樁差事,登臺唱了兩回便嚷嚷著喊累吃不消,倒是還比我家主子還金貴些?”
趙媽媽以往在正院裡伺候姚氏,頤指氣使慣了,現下被撥派到孟清禾身側更是秉持著那股蠻橫勁兒,開始同那瘦弱的小個兒班主渾說起來。
孟清禾耳邊少有的一絲清淨被他們攪了去,蛾眉微蹙,順著那陣響動的方向望去,眸光恰落在了被人攙扶著的小花旦頭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