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四章 驚世之文

小說:督撫天下 作者:米洛店長

一則集思廣益之法未備。堯、舜之主,亦必詢四嶽,詢群牧。蓋恐一人之聰明有限,必博收眾採,庶無失事。……然寄耳目於左右近習,不可也;詢人之功過於其黨類,亦不可也。蓋人材至今日,銷磨殆盡矣。以模稜為曉事,以軟弱為良圖,以鑽營為取進之階,以苟且為服官之計。由此道者,無不各得其所欲而去,衣缽相承,牢結而不可解。……官方吏治,非所急也,保本任而已。慮久遠者,以為過憂;事興革者,以為生事。此又豈國家求治之本意乎?二則進賢退不肖似尚遊移。夫邪教之起,由於激變。原任達州知州戴如煌,罪不容逭矣。……聞教匪甘心欲食其肉,知其所在,即極力焚劫。是以數月必移一處,教匪亦必隨而跡之。近在川東與一道員聯姻,恃以無恐。是救一有罪之人,反殺千百無罪之人,其理尚可恕乎?

何以言用人行政未盡改也?蓋其人雖已致法,而十餘年來,其更變祖宗成例,汲引一己私人,猶未嘗平心討論。……否則,朝廷常若今日清明可也,萬一他日復有效權臣所為者,而諸臣又群起而集其門矣。何以言風俗日趨卑下也?士大夫漸不顧廉恥,百姓則不顧綱常。然此不當責之百姓,仍當責之士大夫也。以亮吉所見,十餘年來,有尚書、侍郎甘為宰相屈膝者矣;有大學士、七卿之長,且年長以倍,而求拜門生,求為私人者矣;有交宰相之僮隸,並樂與抗禮者矣。……士大夫之行如此,何以責小民之誇詐夤緣?輦轂之下如此,何以責四海九州之營私舞弊?……夫下之化上,猶影響也。士氣必待在上者振作之,風節必待在上者獎成之。

而亮吉更有所慮者,前之所言,皆士大夫之不務名節者耳。幸有矯矯自好者,類皆惑於因果,遁入虛無,以蔬食為家規,以談禪為國政。……及此回入都,而士大夫持齋戒殺又十居六七矣。深恐西晉祖尚玄虛之習復見於今,則所關世道人心非小也。何以言賞罰仍不嚴明也?自徵苗匪、教匪以來,福康安、和琳、孫士毅則矇蔽欺妄於前,宜綿、惠齡、福寧則喪師失律於後,又益以景安、秦承恩之因循畏葸,而川、陝、楚、豫之民,遭劫者不知幾百萬矣。……國法之寬,及諸臣之不畏國法,未有如今日之甚者。……今自乙卯以迄己未,尾五年,僨事者屢矣。提、鎮、副都統、偏裨之將,有一膺失律之誅者乎?而欲諸臣之不玩寇、不殃民得乎?

何以言言路似通而未通也?九卿臺諫之臣,類皆毛舉細故,不切政要。否則人之陰私,快己之恩怨。……然或因其所言瑣碎,或輕重失倫,或虛實不審,而一概留中,則又不可。……此外,官大省、據方面者如故也,出巡則有站規、有門包,常時則有節禮、生日禮,按年則又有幫費。升遷調補之私相饋謝者,尚未在此數也。以上諸項,無不取之於州縣,州縣則無不取之於民。錢糧漕米,前數年尚不過加倍,近則加倍不止。督、撫、藩、臬以及所屬之道、府,無不明知故縱,否則門包、站規、節禮、生日禮、幫費無所出也。……千萬人中,或有不甘冤抑,赴京控告者,不過督撫審究而已,派欽差就訊而已。試思百姓告官之案,千百中有一二得直者乎?……百姓亦習知上控必不能自直,是以往往至於激變。湖北之當陽,四川之達州,其明效大驗也。亮吉以為今日皇上當法憲皇帝之嚴明,使吏治肅而民樂生;然後法仁皇帝之寬仁,以轉移風俗,則文武一張一弛之道也。”

嘉慶等著阮元詳細觀瞻已畢,又問道“怎麼樣?不如你來說吧,如此狂悖不堪之語,到底該如何處置?”

“回皇上,這洪翰林的上書,臣已看過了。”阮元原本也是擔心洪亮吉真有什麼針對朝廷社稷之語,是以看過之後,反而放下了心,道“臣還是之前那句話,皇上,您當時下詔求直言的時候,就沒有想過,所謂直言,本就多是激烈難聽之語。而下臣小民上言,必有與皇上和王公重臣所思所念,大有不同之處嗎?昔日魏徵在唐太宗面前言語激烈,唐太宗盛怒之下,甚至放言欲殺之而後快,魏徵言語如何,皇上不難猜想到啊?唐太宗是英明之主,尚有此言,皇上自然也應該想到,講求直言之後,皇上也該有盛怒之時啊?”

“他若是稍有激烈之語,朕看著也就不追究了。可你仔細看看他其中上言,難道我大清,在他洪亮吉,一個大清臣子眼中,就是這樣汙穢不堪嗎?若是這篇奏疏傳了出去,被外人知道了,還不知多少人會引用其中文字言語,肆意毀謗朝臣,圖謀傾覆這江山社稷呢。若是朕今日不將他洪亮吉置之以法,明日那些心懷叵測之人,就會把這篇奏疏,當作殺人的利器啊?”嘉慶言語之間,雖然對洪亮吉依然不願饒恕,但阮元在這裡看了小半個時辰的奏疏,在平靜的氣氛之下,嘉慶的怒氣倒是也消減了不少。

“皇上,臣覺得不會如此。”阮元道“川楚百姓,何以反抗朝廷,皇上也對臣說過,百姓之中,均深知此舉,乃是 官 逼 民 反。彼時沒有洪翰林上言,可百姓還是反了。但皇上親政以來,在四川重用劉清劉知府,他前後勸諭賊人歸降,予以農具器械,令其歸家還耕,前後大半年來,已招撫了兩萬人,這說明什麼?若是百姓知道,皇上是真心為了他們著想,自然就不會反抗朝廷,行賊盜之事了。如此看來,即便洪翰林這篇文章,有朝一日真的公之於天下,只要皇上真心體恤民情,日後用人得當,百姓只會相信所見皇上之仁政,卻是不會被險惡之人所傳聞之事誤導的。”

“至於洪翰林之語,是否已及大逆之事,臣以為不然。皇上,洪翰林言語確實激烈,可所針對之事,乃是邊將無功、督撫陋規不能盡除諸事,其中深意,其實是希望皇上另擇良將,徹查陋規。並沒有說因為眼下文武百官,多有不足之處,所以這大清江山,就要傾覆了啊?至於洪翰林最後先仿憲皇,再仿仁皇之言,若不是仁皇憲皇體制足稱,皆有聖治,他又為何要如此出言呢?是以臣以為,洪翰林言語雖然有過激之處,卻絕非大逆,更不是犯上之語,望皇上三思。”說罷,阮元也再次拜倒,一連三叩,以示至誠。

“好啊,這樣說來,你還是希望朕放了洪亮吉,對這件事,就不予追究了不是?阮元,朕問你,他今日上疏言語如此,朕要是不予追究,那若是到了明日,另有個張亮吉李亮吉向朕進言,言語更甚於此文,朕又當如何?我大清自有朝儀綱紀,若是被這些假言取名之人寫得如此不堪,那日後施行政令,又要如何取信於百姓?”嘉慶此時猶是餘怒未息,不肯放手。

“皇上,臣以為絕不至於如此,天下百姓能記得的,只有皇上的寬容。昔日蘇文定公上言宋仁宗,所言多坊間巷語之事,宋仁宗仍是不予追究。難道趙宋的江山,就這樣被坊言巷語傾覆了不成?更何況皇上若是此時真誅殺了洪翰林,那於朝廷國法之上,只恐也說不過去了。”阮元所言蘇文定公指的是北宋的蘇轍,他在制科考試中批評宋仁宗,所引之言經後世考證,多有不實,但宋仁宗依然不予追究,這件事嘉慶自也知曉。

但阮元言及國法,嘉慶卻未免有些惱怒,道“你說朕殺了洪亮吉,便是壞了國法,這又從何說起?他這般言語即便朕定了大逆,難道百官坊巷之間,還會有異議嗎?”

“皇上,上個月吳省蘭外放了湖南學政,臣沒記錯吧?”和珅一黨傾覆之後,吳省蘭自然也被革職,故而阮元有此一問。

“阮元,這吳省蘭你也識得的,雖然平日親附和珅不假,但並無營私納賄、濫用私人之事,也沒有輕陷其他大臣之舉。故而朕網開一面,不予奪職,只降了做六品閒職,放了學政,朕想著也沒什麼不對啊?”嘉慶道。

“可皇上,如此一來,天下人會怎麼想?”阮元道“吳省蘭罪過不深,這一點臣也認同。但他結交和珅,卻也是不爭的事實。可洪翰林去年掛冠歸鄉,原因何在,不也是因為翰詹大考之際,言語激烈,得罪了和珅嗎?若是皇上真的處死了洪翰林,天下人只會想,一個親附和珅之人,可以因種種緣故免去一死,重新為皇上效力,一個對和珅直言相抗之人,卻只因為言語激烈,到最後,一條命都沒了!其間孰輕孰重,皇上可有考慮過?日後天下之人,又要如何相信皇上親政之後,還有革新除弊之念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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