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椒酒◎謝衍升任輔國公後,陛下對鎮國公府也頗為照拂,殷封雖然還未歸還,一品公府的恩俸卻一點沒少,再加上沒有謝大爺和謝二爺吸血,中公賬上總算寬綽起來。
慶元日也辦得有模有樣,屠蘇酒、桃湯、五辛都豐豐足足的擺在正堂。
曲箏幾乎一踏進門就感受到了喜慶的味道。
晚宴還早,䧇璍大伯母拉著她進了西暖閣,暖閣的炕榻上拼了幾張矮几,二伯母和四嬸母正陪著沈老太太打雙陸。
彼此見過禮,沈老夫人讓曲箏上炕坐在自己身邊,“孩子,你眼睛好,幫祖母看著點她們別耍賴。”
曲箏應好,輕輕在沈老夫人身邊坐下。
氣氛還挺自然,和她想的完全不一樣,她以為祖母她們怎麼也得旁敲側擊的問一問和離的事。
見如此情景,曲箏放下一身的戒備,只當這是一場普通的家宴。
玩了一會子,沈老太太看看天色,道,“玩了這麼久,都散了吧,我也回屋換件衣裳。”
大夫人扶著沈老太太離開,謝綰拉著曲箏去喝桃湯。
粉紅色的湯飲酸酸甜甜,喝一碗驅災辟邪,諸事皆宜。
江南也有喝桃湯的習俗,元日那天,曲府後院最大的灶頭生火,放上十尺寬的大鐵鍋,廚子踩上高凳,將一筐筐的桃幹倒進去,煮沸,攪拌,不大一會,整個曲府都飄著蜜桃的甜味。
熬好的桃湯,府裡留足,剩下的則抬到布衣巷,施給窮苦之人。
曲箏捧著手裡的湯碗,微微出神,不知此刻江南曲府的桃湯熬好了沒有。
謝衍下值回來,看到張燈結綵的鎮國公府大門,才想起今日是元日。
節日要和相親相愛的人一起才值得慶賀,而他身邊沒有這樣的人。
他垂眸,踏進府中。
祖母身邊的老嬤嬤在門內,看樣子像專門候他,“啟稟公爺,老太太請您過去說話。”
壽禧堂內,謝衍剛坐下,沈老夫人就緩緩開口,“祖母知道,元日這天你不喜人打擾,只是今日曲箏那孩子也在,你好歹過去同她打個招呼。”
謝衍蹙眉,“你們請了她?”
沈老夫人點頭,“衙門還沒宣判,她現在還是謝家人。”
沈老太太對曲箏雖有腹誹,但冷靜下來想一想,還真捨不得她走,故特意在今日讓人把她請來,看還有沒有挽留的機會。
“你那媳婦是個掌家的,錯過就難再找了,如今節下,人心最軟,更何況她親人都不在身邊,一個人孤苦伶仃,你現在去找她說句軟話,再到衙門把和離書拿回來,咱們鎮國公府還回到原來的樣子,好不好?”
謝衍垂眉,聲音低沉,“她不會回來的。”
沈老太太抬聲,“你沒試怎麼知道?”
謝衍自嘲的笑笑,“我試過了。”而且不止一次。
沈老太太驚訝,她瞭解這個孫子,矜貴的很,沒見他對什麼上心過,她一直以為是他太涼薄,又不肯開口留人,才導致人家姑娘拂袖而去。
沒想到他竟對她低過頭了?
她仔細打量謝衍,這才發現不知不覺中他整個人氣勢都變了,那目下無塵的矜貴感散去不少,眉間也蹙了些普通人才有的愁思。
沈老太太心裡一酸,有點心疼孫子,“你再試最後一次,說不定就成了呢。”
“不必了。”謝衍視線垂落在地上,長睫掩住眸中的情緒,“為了和離,她登聞鼓都敲了。”
北鄢的登聞鼓專為重大的冤抑而設,且有極其苛刻的懲罰制度,若非深仇大恨,沒人會冒著皮肉之苦和牢獄刑罰擊鼓鳴冤。
為了和離,更是前無古人。
得知她擊登聞鼓的那一刻,他就知道自己必須放手,再多的挽回都沒有意義。
否則他只會成為她的仇人。
從壽禧堂出來,謝衍去了榮在堂,手裡提著一壺椒柏酒。
推開沉重的大門,內裡的頹敗觸目驚心,燒焦的帳幔,燻黑的牆壁,推的東倒西歪的傢俱,十年了,他保持著榮在堂當年被掠毀的模樣,只逢節才來看看父親母親。
母親生活精緻,寢屋一張碩大的妝奩,他站在鏽跡斑斑的菱花鏡子前,彷彿看到她當年對鏡貼花黃的樣子。
每年元日她都會準備一壺椒柏酒,把他抱在懷裡,點著他的鼻子道,“我的小飛卿快快長大吧,長大後就能喝椒柏酒了,和家人在一起喝了花椒酒,才算迎新歲啊。”
當年他有家人,但不能喝酒,如今能喝酒了,身邊卻空無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