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管家名為周全,行事作風倒也應了景。
周瀲此行走得突然,大約是怕屋子裡久無人居,積塵汙濁,氣味不好聞,一旁的脂玉雕鏤香爐裡還燃了避塵使的香。
清松瞧著那香盒子稀奇,不由得拎著在手裡,細細地看,“周爺爺何時有了這樣的巧思了?”
“這東西倒是好看,聞著還香噴噴的,活像是女兒家的物事。”
“還雕著花兒呢。”
周瀲心裡也正納罕。
香爐擱在二樓窗沿處,窗子開了半扇,煙只嫋嫋一縷,時不時惹了股風進來,攪得散了,浮在鼻端時香氣已經淡了許多,仿若雨後松枝,聞之叫人心神一清。
周管家是循舊例的人,若真是他置辦,只怕也是老老實實添一味檀香,絕不會加旁的。
也不知是誰,生了這樣別緻的主意出來。
周瀲先前趕了許久的路,難免有些倦怠,此刻嗅著那爐裡的香氣,連眼皮也愈發沉了許多,恰好窗旁擺了張竹榻,他便歪上去,手枕在腦後,闔眼略養一會兒神。
樓底下,是清松在整理行裝,腳步聲壓得很輕,來來回回,窗扇半合著,被風吹得微晃,些微的“吱呀”聲裡,似乎又混了些旁的動靜。
倒像是琴音。
“清松,”周瀲聽了一會兒,忍不住探著身子,朝樓下問,“你有沒有聽見什麼聲音?”
“您說什麼?”清松的聲音朦朦朧朧地傳過來,聽不大清,“可是小的吵著您了?”
“無事,”周瀲搖了搖頭,疑心是自己聽錯了。
可閉上眼,細細辨時,那縷琴音便又從嘈雜中浮了出來。
似松間流水,月下驚鵲,輕而俏,閃身回首。
技藝精妙,卻不像是正經彈法,倒像彈琴之人存心同人逗趣。
府中有誰這樣擅琴嗎?
周瀲從榻上起身,合著眼,只在腦中循著聲,一步步地靠近,一直到額頭觸著了窗扇,才回過神。
琴音是從窗下的園子裡來的。
他扶著窗欞,探頭向下瞧去,入眼只見花木疏影,蘅蕪掩映,並未瞥見半個人影。
江南亭閣大都精巧,簷尖卷伸,離地並不算高。
周瀲上下打量幾眼,略估了一番二樓到地面的距離,心下有了數,便用手撐著,踩在窗畔,一躍而下。
早年間,府中也曾請了武師傅來教習,他雖所學未久,但性子使然,對什麼都格外較真,頗懂了些皮毛,似這般動作倒也費不了什麼力。
園子裡秋意要濃上許多,落足之處的花徑上,木樨落了一地,碎金流霞一般鋪就。先前二樓燃著的香氣沉下來,同花木馨香混在一處,莫名生出一股甜香來。
不似脂粉香膩,倒是更增了幾分媚意,盈盈的一股,勾著人去嗅。
叫周瀲無端地想起了那一縷琴音。
兩者倒是一般的性子。
那撫琴之人,難道同樓閣上那盞香爐之間,還有什麼干係?
離得近了些,琴音落在耳中也更清晰,淙淙而鳴,聲清而幽,如擊碎玉。
足下枯葉踏上去簌簌作響,周瀲微微側過耳,儘量將步子放輕,去捉那一點琴音的源頭。
凌霄花架的盡頭處,撫琴人倚欄而坐,紅裙委地,衣袂微揚,霧一般的髮鬢之上斜插了一支烏木簪,下頭綴的流蘇被風掀著,很輕地蕩了蕩。
大約是聽見腳步聲,那人指上的動作微頓,指腹按在琴絃之上,抬起眼來看向來人。
長睫微斂,水墨畫就的一雙眉眼,欺霜勝雪。
這人遮著面紗,眉眼之下的輪廓影影綽綽,只能瞥見一抹濡紅的唇,凌霄花一樣豔。
“誰在那裡?”撫琴人開口,聲音清冷微啞,像是揉碎了的初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