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瀲先在房門口撞見了貓。
貓那日最早落水,卻比其後的兩個人都活蹦亂跳許多,它認出了周瀲,十分不見外地蹭去後者腳邊,友好地“咪嗚”一聲,伸出前爪在周瀲靴面上拍了拍。
周瀲微微彎下腰,捏著它的腳爪搖了搖,算作打招呼。
“貓。”謝執在室內叫它,隔著道珠簾,聲音不似平時清澈,帶了幾分啞,“過來。”
貓很聽得懂話,從周瀲掌中抽回爪子,轉過身朝室內走了幾步,半道上又想起來,扭過頭,朝著周瀲長長地叫了一聲,似是示意他跟上。
簾上的串珠被它撥了一爪子,幾根絞纏在一處,簌簌地響。
周瀲在門前停了一瞬,抿一抿唇,深吸一口氣,抬手撩開了簾子。
“怎麼去了那樣久……”謝執在榻上歪著,垂著眼,有一下沒一下揉著懷裡的貓。
聽見珠簾動靜,還當是阿拂從樓下上來,話說到一半抬起頭,猝不及防下同周瀲四目相對,餘下的話便啞在了口中。
只停了很短的一瞬,謝執收回視線,漫不經心地將手指重又落回貓身上,“是少爺啊,”
他淡淡道,“謝執染恙,不能起身見禮,少爺恕罪。”
“……無妨,”周瀲立了片刻,低聲開口,問道,“你……可還好?”
他瘦了。
這是周瀲看見謝執時,腦中浮現的第一個念頭。
只是幾日未見,榻上人竟好似瘦了一圈,下巴削尖,面色冷白,只頰上帶了點發熱的暈紅,霧沉沉的眉眼,落在貓身上的手指蒼白好似透明。
因著在室內的緣故,謝執只穿了件貼身的月白寢衣,領口大了些,露出半截伶仃的鎖骨,冷玉一般。
“好不好的,少爺不是瞧見了?”謝執將貓擱去榻下,動作很輕地攏了攏衣襟,“還未去拜謝少爺救命大恩,謝執哪裡就敢死了?”
周瀲聽他這般語氣說話,眉不由得微微皺起,心中生出一股無名的火氣來,“舉頭三尺神明,話莫要亂講,沒個避諱。”
“避諱什麼,”謝執覺得喉嚨發癢,伸手去端床頭木格上擱著的蜜水,卻發現瓷盞已然空了,不由得蹙眉道,“我自講我的,活了死了,也一併歸到我自個兒頭上去,捎不著旁人。”
“少爺只管放心。”
末一句聲音略高了些,甫一出口,牽動喉嚨,忍不住伏在榻邊咳了起來。
周瀲早留意到他的動作,見他咳得難受,單薄的背脊微微顫抖著,一時也顧不上旁的,忙在一旁案上斟了盅茶遞去他手邊,咬了咬牙,猶豫再三,又拿手輕拂在謝執背上,助他順氣。
左右……這人也不是什麼姑娘家,此舉也稱不上冒犯。
謝執足足咳了半盞茶工夫,才勉強平息下來,順手抓過周瀲手中杯盞,一口氣喝盡半杯,方才抬起頭來。
他咳時用了力,狹長眼尾處染了抹濡紅,眼底盈盈水色一晃而過,看得周瀲微微一怔。
謝執將茶盞遞迴他手邊,見後者並無動作,不由得抬眼瞧去。
待看清了周瀲面上神色,謝執指尖微微一動,眼中殊色轉瞬即逝。
這樣熟悉的神情,他曾在許多人身上見過。內中涵義如何,實是再清楚不過。
上一個敢這樣看他的人已經被阿拂和林沉套了麻袋,拖去巷子裡痛揍了一頓。
瓷制的杯盞光滑微涼,謝執指尖無意識地攥緊,停了片刻,“錚”地一聲將杯子磕在了木格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