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荀諶看得最透徹的地方,用他的親身體會與血淋淋的教訓去感受。袁紹冷待於他,與他越走越遠就是最鮮明的例子,沒有哪一位有野心的諸侯能夠忍受更忠於漢室的臣子。
他那位幼弟,至今還抱著能夠匡夫漢室的天真想法,他卻覺得,待這天底下諸侯們分出個勝負來,也就到了大漢滅亡的時候。
曹操的野心也不止於此,他會走上與其他諸侯一樣的老路,成為一名野心家。
荀諶正是看透了這一點,才失望,才想辭官歸隱,回鄉種地。
“國,究竟是劉氏之國,還是其他人之國又有何不同,”貂蟬問及在場眾人:“其實還是有不同的,水能載舟,亦能覆舟,百姓們願意跟誰走,誰就是老大。”
“所以我都成老大了,拳頭也夠硬,而我需要更多的人才為我所用,那麼由我來打破階層分級,收拾那些自私自利的豪族不是正合適嗎?”
說著說著就話糙起來了,趙雲無奈又好笑。
貂蟬輕飄飄的話語背後,是多少血雨腥風,其他人或許不會直面感受,而趙雲,在真正聽見天底下萬民的訴求與呼聲之時,就已經下定了決定要與她一同面對風雨。
百姓們在渴求解放,寒門在渴望著誰來打破現有的僵局。
貂蟬說:察舉制到頭了!
於是寒門與豪門全都沸騰了。
諸葛亮低頭去擺弄自己腰間的木牌,心中各種情緒在轉動,他感覺到自己先有的觀念遭受到了非常大的衝擊。
司馬懿猶如炸毛的小貓,犀利質問貂蟬道:“你所做的事情,不也是在培養自己的親信嗎?扶持的是新的豪門,卻也觸及了舊豪門的利益。”
“小傢伙頭腦還挺靈活,”貂蟬點點他的額頭,柔聲說道:“與時俱進,世事變化,沒有什麼是不變的,舊豪門要麼順應著變,要麼淹沒在歷史的長河之中,這是物競天擇的自然規律!”
司馬懿睜目結舌,竟無言以對,這其中的冷酷無情,需要多少人的性命去填啊!
“新豪門誕生,後來者再碾壓新豪門,不斷的有新鮮血液融入這個國家,來改造它,讓它變得更好,直到在未來,迎來真正的大同之世,孔聖人的幻想,終將在百年、千年後成真!”
諸葛亮驚問道:“孔聖人的幻想?天下為公嗎?!”
他可以做到自己為公,也能做到讓身邊人,日後的子嗣為公,可是多的,讓天下為公,何其艱難!
“對,不是先周那種大同,亦不是返祖,而是真正的天下為公,四海之內皆兄弟也,這難道不是儒學‘仁’之一途的最終歸途嗎?一人仁,百人仁,乃至萬人仁,千萬人仁,四海之內都仁,這不是孔聖人提出最美好的幻想嗎?若我說,它是能夠實現的呢?”
“孔聖人的大同幻想,是能夠實現的?”諸葛亮喃喃道:“這怎麼可能,那麼州牧又在為了什麼而去做這些。”
“不為己身,而為天下,就能做到這些不是嗎?”貂蟬笑容燦爛:“至於忘了初心,得權勢後想要弄權之輩,至少在我有生之年,我能把他給按在地上好好洗臉讓他清醒過來。”
“不為己身,為天下,這才是天下為公嗎?”荀諶感到不可思議。
貂蟬拿下三州發展迅猛,日後問鼎天下都是可以的,她當真是為天下嗎?!能夠做到真正的為了天下啊!
可是想到徐州的火/藥炸山,想到眼前的辯論盛會,印刷術,還有那些被收拾得噤若寒蟬的徐州豪強們,荀諶又有幾分相信了。
荀諶有個疑問不適合在此時問出口:難道她以後打下了天下不打算做皇帝嗎?
想想現在幽州、青州、徐州的政治模式,逐漸在向著不需要貂蟬就能自主運轉而轉變,一旦如辯論盛會的考核制推廣開,官場的新鮮血液也將能夠自主迴圈往復,貂蟬在做什麼,荀諶隱隱有了些預感,他心緒起伏,只想高喊一句:這太瘋狂了!
可天下大同,想想那大同的幻想勝景,若有生之年能夠看到萬人之仁,千萬人之仁的盛況,那將是多麼激動人心的事情!
哪一位儒家學者不以“仁之終極”、“大同盛世”而奮鬥?他們修己身,報國家,前行在未知的道路之上,為了得到統治者的認可而改變自己的原則,為了生存而採取迂迴手段,到頭來誰還能記得孔聖人當初設想的理想世界?
修身、齊家大部分人能做到,治國,平天下,少部分人能做到,可天下大同,沒有人!至今沒有人能夠接觸到理想鄉的影子,而現在貂蟬告訴他,這些在未來是可以實現的!
萬人仁,千萬人之仁!
“大道之行也,天下為公,選賢與能,講信修睦,故人不獨親其親,不獨子其子,使老有所終,壯有所用,幼有所長,鰥寡孤獨廢疾者皆有所養;男有分,女有歸,貨惡其棄於地也不必藏於己,力惡其不出於身也不必為己,是故謀閉而不興,盜竊亂賊而不作,故外戶而不閉,是謂大同。 ”
荀諶念及《禮記·禮運》之大同篇,眼眸中在時光裡沉澱的灼熱火花再次復燃起來,他連連追問道:“人人平等,天下為公,這是能夠實現的幻想?!”
“即便我們有生之年不能,留下了那麼多的萌芽,那麼多的基礎,天下後來者數不勝數,還愁沒有人能夠將我們留下的痕跡發揚光大嗎?傳承啊!只要我們薪火相傳,來日你的子子孫孫們必定有一位能夠看到大同之世出現的景象!”
“所以說,荀先生能喚我這一聲主公,我很高興啊,因為又多了一個能理解我的人走上與我相同的道路,同路人多了,路上我也就不會那麼寂寞了,”貂蟬含笑說道,她看到荀諶眼眸深處的星光,就知道他已經被她所打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