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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哪裡不好,柳意之自家又說不上來。是故她臉兒通紅卻又不敢抬起頭來,只得看著自己的腳尖兒訕訕道:“先生教訓的是。子持曉得自家不爭氣,枉費了先生的教導。先生若是不棄嫌,還請先生細細地教導子持,子持必定照先生所說的改過。”

這一番話,說得公儀簡又是生氣又是心酸。生氣者,乃柳意之如此做小伏低的模樣,實在有些孺子不可教的意味。心酸者,亦是她的這般低入微塵的姿態。他來到柳府後,將柳意之身邊兒的人、經歷了些什麼都摸得一清二楚了,故而也曉得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她如今這般的模樣,正是因缺乏安全之感而妄自菲薄。

公儀簡的話不可謂不重,柳意之全然不曉得公儀簡想了些什麼。她本就尊重公儀簡博學多識,自然他說什麼就是什麼。故而她只是覺著羞愧,並未有生氣的感覺。

眼下公儀簡又不說話了,她也想不出公儀簡為什麼不說話,也不曉得自家說錯了什麼,故而,“若是子持言語有失,還望先生見諒。”

公儀簡見柳意之這般模樣,心中嘆了一口氣,卻也曉得常年積累下來的習慣並不能輕易扭轉過來,是以也只是搖了搖頭。當務之急,還是先將柳意之身上的毒拔出才是。

故而柳意之站起了身,柳意之也就跟著站了起來。公儀簡抬手,以拈花一笑的姿態摸了摸柳意之的頭,讓柳意之跟著他出去。

在公儀簡的手放在柳意之的頭上時,柳意之突然覺得她有些像那養來玩兒的西洋哈巴點子。她臉上一紅,一定是她的錯覺。

柳意之跟著公儀簡出去,到了門口,卻見那隻飛走的廊下鸚鵡立在千山的肩頭,而千山則去清理公儀簡吃剩下的桃核。柳意之心下覺著新奇,但她這幾年也算是練出了些定力,故而也不算什麼。

跟著公儀簡到了中庭之後,柳意之才曉得,公儀簡是要教她華佗所創的五禽戲。據公儀簡所言,此五禽戲多練一練,有強身健體之效用,更能在柳意之拔毒之期讓她氣力恢復得快些。

等練完了五禽戲,公儀簡又對著那鸚哥兒做了個手勢,那鸚哥兒又飛走了,不一會兒千山就將柳意之和公儀簡的膳食送進了屋。

柳意之看著那清清淡淡的粳米粥並幾碟清淡的小菜,也並未說得什麼。只是她現下才曉得,原來先生慣常吃素。其實她這算是想差了,吃素,是因現下她見不得葷腥的緣故。

等用罷早膳,公儀簡便去洞明閣去給柳璟等人上課,而柳意之則被吩咐在屋子裡靜坐,儘量讓自己做到平心靜氣。柳意之點了點頭,上午本該是去聽先生講學的,如今她身子骨兒未好去不得,便將書拿出來看。

及至用午膳之時,那廊下的鸚哥兒便叫了起來:“先生回來了,先生回來了。”

它叫了兩聲,便“撲稜”一聲,展翅飛走了。果然,不出一刻鐘的功夫,千山就帶著繡春、紅香、玲瓏幾人將膳食送了進來,並用膳後漱口用的漱盂、茶、乾淨的巾帕。

食不言,寢不語。當這沉默的用膳時辰過去,漱罷口,千山又帶著繡春等人將一應物事撤去,公儀簡便讓柳意之跟著他出去。他將一張小几擺在竹下那塊兒青石旁,柳意之便識趣地將茶具、茶葉等端出去,公儀簡則備好上好的銀霜炭和紅泥小火爐,並些清水。

公儀簡緩慢從容地生火、燒水,待水沸之後才將沸水舀出泡茶。他泡茶極為講究,不僅講究水溫,還有茶葉用量的多少、沖泡的次數、時間等。

半刻鐘過去,公儀簡為柳意之和他自己皆斟了一杯茶,放才含笑問道:“可曾想得明白?”

這沒頭沒腦的一句話,若是柳意之心下稍微蠢笨些,都不會曉得公儀簡在說什麼。

眼下她微微頷首道:“子持想過,骨軟之毒,確然毒辣了些。太太曾和我說過,當初阿孃為躲避胡人首領,也曾用過這個毒/藥。太太說過,阿孃能扛得住,學生自然也能。想來太太給我用此毒,一來有愛護我不讓我進宮的因由,二來是想讓我和阿孃經歷一樣的事,將來能成為和阿孃一樣出色的人。”

公儀簡唇邊含笑,溫潤如玉的模樣讓柳意之的心間一片潤澤,只覺著暖洋洋的,故而說話時雖然仍舊是恭恭敬敬的,聲音卻是清亮而和軟的,並非一味的做小伏低。

眼下柳意之見公儀簡併不說話,便以為自家相差了些什麼,便又道:“三來太太亦有可能有點什麼私心?只是往常和太太相處,太太確然時常是向著我的,學生實在是想不出來太太有何理由要害學生。”

公儀簡在聽到柳意之之前的關於她阿孃的那番話兒之時,便覺著有些不好,如今聽見柳意之這般問他,也只略微搖頭道:“你想得不差。只是不管別人對你如何,你都該有自己的主見,當曉得自己想要什麼,不想要什麼,該如何過活。這話,你可明白?”

這個話兒,是以前從未有人和她說過的。柳老太太和柳老爺,大多是說,她生為柳家的人,當為柳家著想,為柳家籌謀,要努力成為一個秀外慧中的大家閨秀。而劉夫人則告訴她,要好好地走每一步路,不要被柳家所擺佈,要成長為她阿孃那般有真才實學又有傲骨的人。

而她府裡的丫鬟,要麼是柳老太太、劉夫人的眼線,要麼都指望著她能爭出頭也好有體面。就連按計劃出走的劉嬤嬤,也僅僅只是遵循她阿孃的囑託護住她而已。

柳意之點了點頭,眼眶有些溼潤:“學生明白的。”

她曾經想過要讓自己不受人的擺佈想自由地馳騁於天地之間,也想過學習阿孃,要有搏擊風浪的英勇無畏,讓自己傲骨錚錚地存活於世,但都是為外物所激,乃是一時意氣,並非自己真實所想。

現下細細想來,除開阿孃在世的時候兒,她竟從未隨心所欲地過活。總是這個說要這般,那個說要那般。

真正的遵循自個兒的內心,應當是時時刻刻,都不違心罷?公儀簡見柳意之的模樣兒,曉得她心下明白了,方才微微笑道:“往後你便要在此長住,無需拘泥於繁文縟節,亦無需時刻自稱為學生時刻守禮,若是總被那世俗禮節束縛著,又有何意趣?”

柳意之雙眼瑩潤剔透,她含笑點頭道:“子持曉得了。”

待話兒說得差不多時,茶也涼得差不多了,公儀簡又引經據典,將古時關乎於茶的文人軼事信手拈來講給柳意之聽。二人一行飲茶一行說話,言笑間不乏歡聲笑語。柳意之的笑聲輕靈動聽,公儀簡的則低沉悅耳。

柳意之覺著,自從她阿孃去後這四年來,她從未如此快活過。先生非但人如芝蘭玉樹,還博古通今,會烹茶,會撫琴,會作畫,會下棋,還甚有品味。

在喝茶的時候,公儀簡講完了典故,還給她講了茶道,告訴她對於哪種茶該配哪種水,又該用哪種沖泡的方法。而後又教了她如何聞茶、品茶,該在何時喝什麼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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