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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匣裡裝著母親的一綹青絲,當年母親難產而歿,岑海平近乎崩潰,病重數月之久,後來身體一直不見起色,日日服藥,精神也是大受刺激,時而清醒時而糊塗,喊著母親的名字,抱著那個玉匣啼哭,好似那是他生命中的唯一,他對母親情深如斯,實在叫人潸然淚下。

岑過雪又聯想到自己的遭遇,與岑倚風之間的不倫關係,岑海平一邊哭,她也一邊用絹帕拭著眼角的淚,如今她輕易不肯在人前哭泣,只怕會換來岑倚風的嘲笑,現在岑海平精神恍恍惚惚,自然不會同外人說。

岑海平沒多久就哭累了,抱著那個玉匣躺在床上寐著,岑過雪替他掖好被子,就命家僕進來照看,自己則走出房間。

有時她會在靜仁院坐上很久,是以會讓冬袖先行回去,她寧願一個人靜靜地發呆,也不願回自己的房間,那裡總有岑倚風的味道,叫她感覺透不過氣。

走在半途時,面前忽然竄出一條人影,正是岑倚風的隨侍江軻:“少主在等您。”

沒料到岑倚風這麼快就在書房談完事情,岑過雪懂江軻的意思,不禁加快腳步往花箋居行去,刻意走的臨東那扇偏門,當推開屋門,果然見岑倚風斜簽著身坐在軟榻上,正漫不經心地把玩著小几上一柄七寶明月雪紗紈扇,修長的指從緋色流蘇間流連而過,彷彿是撫摸過美人飄香的髮梢,那模樣慵懶而隨意。

不見冬袖的身影,岑過雪心裡咯噔一沉,輕聲喚道:“哥哥……”

岑倚風這才將紈扇擱置一旁,眯著眼往她臉上睇去:“眼睛這麼紅,哭了?”

岑過雪有些驚慌,下意識朝妝臺上的銅鏡望去一眼,眼眶兩圈果然紅腫腫的,跟桃子一樣,發覺岑倚風目光轉變陰沉,旋即解釋:“沒、沒有……是剛剛有沙子……吹進去了……”

“是麼。”岑倚風起身,“我瞧瞧。”

他身量高挑,欣長端雅宛若玉樹,站在岑過雪面前足足高出一頭之多,俯首時,陰影幾乎覆住她的整張臉,只覺得無從遁形。

眼前男子有著逼人窒息的美貌,但在岑過雪眼中卻恍若夢魘一般可怕,她馬上撇過臉,哪知岑倚風見她一低頭,猛地鉗住下頜,強迫逼著她面對自己,他的手勁太大,骨頭都恨不得被攥成齏粉,岑過雪痛得眼淚直在眶裡打轉,卻是動也不敢動,只恁任他用手指掰開眼瞼,仔細檢查著,彷彿真是一個情深意重的丈夫,要為愛妻吹去眼中那一粒小小的沙子。

岑過雪顫顫抖抖地啟唇,囁嚅道:“已……已經沒事了。”

岑倚風冷冷放下手,瞧著她的反應,臉上扯出一道譏諷的輕笑:“怎麼,心裡覺得委屈?”

岑過雪趕緊搖頭:“沒有。”

岑倚風手指捻著她耳朵上搖曳的金鑲紫瑛耳墜,冷笑出聲:“父親現在神志不清,對什麼事都糊里糊塗的,你就算到他跟前哭訴也沒有用。”

岑過雪一顆心被他刺得千瘡百孔,不禁哽咽難言,勻了勻呼吸才道:“哥哥誤會了,就像哥哥說的,我這是罪有應得,哪裡還有臉面在爹爹跟前哭訴。”言訖,淚水終究沒忍住,順著粉腮簌簌滾落,宛若撒入花間的數斛珍珠,剔透得叫人心疼。

岑倚風將那淚輕輕地吻了,又鹹又軟,夾雜著淡淡的香,似那入甑的紅梅花露,在唇齒間氤氳,是她的味道。

“好了。”他的態度從來如此,忽冷忽熱,時而溫存如蜜,時而又冰冷如刃,根本叫岑過雪無從招架,“去把那個盒子開啟。”

岑過雪瞅見雕漆嵌螺鈿小几上置著一個紅木長盒,再瞅他嘴邊噙著意味不明的笑意,心下就有些惴惴不安,但還是按照他所說,將盒子開啟,裡面是一件裁剪精美的翡綠繁紗裙。

她瞳孔深深一凝,形如泥塑雕像。

岑倚風站在身旁,舉手拂了拂她的鬢髮,眉目間的柔情總帶著幾分不真實,很快就會煙消雲散一樣:“這是我為你特意定製的,喜不喜歡?”

岑過雪安靜無聲地發抖,好比薄胎瓷器從內“咔嚓”裂開一條細縫,四面八方地龜裂,輕輕一碰就能支離破碎,她清麗的容顏上早失去血色,像敷著一團漿白,連握住紗裙的手指都掐得蒼白了。

岑倚風好像渾然不覺,一副慢悠悠的口吻:“可惜以前那件壞掉了,我又找人重新做了件一模一樣的,你不是最喜歡這件裙子麼?”

岑過雪低著頭,額髮遮住眸底的神色:“嗯……”

岑倚風嗓音跟融進碎冰似的,一點一點冷淡下去:“怎麼看起來不高興?”

岑過雪恐他生氣,露出一絲牽強的笑容:“沒有……哥哥,我很高興呢。”

岑倚風默不作聲。

岑過雪情知他的脾氣,踮起腳,兩條雪藕似的玉臂環住他的脖頸,輕啄了下那顏色淡薄的唇。

正欲離開,纖細的腰肢卻被他緊緊攬住,岑過雪往前一傾,霎時與他的身軀貼得密不可分,再無一絲縫隙。

“這麼久了,連親人都不會。”他壞笑地啃弄下她白嫩的耳垂,顯然不太滿意,貼上她花瓣般香軟的嫣唇,將舌尖探進去,與她唇齒交纏。

他越吻越深,攪著她的小舌在口中排山倒海,岑過雪玉頰通紅,幾乎喘不上氣來,而他的手在腰際環得那般緊,像鐵箍一樣,那吻的勢頭似乎一發而不可收拾,岑過雪發覺他渾身升起異樣的熱度,眼下還是白天,他,他……

她急得推開他,唇與唇相離,人卻還在他的懷中。

窓紙幽迷,遮得屋內光線隱晦不清,令他完美無儔的臉龐上總蒙著淡淡的陰影,唯有目光,明明隔著衣物還能感受到他身體的燥熱,但那目光卻冷而無形,深邃如能噬人。

在他略含譏誚的注視下,岑過雪趕忙找個藉口:“我去把裙子換上,給哥哥瞧好不好?”

岑倚風長眉斜挑入鬢:“真喜歡?”

岑過雪心裡分明難受如絞,可還是仰起頭莞爾,她知道自己這種乖覺又有點撒嬌的樣子岑倚風最喜歡,心情好的時候往往會饒過她一劫。

岑倚風果然放開她:“那好啊,不過現在大可不必,等到博陽侯過壽那日,你便揀這件穿好了。”

瞅著岑過雪青白的一張小臉,他忍不住再捅去一刀:“對了,有件事忘記告訴你了。”氣息若有若無地拂過她芬芳的鬢邊,似冷冷瀉地的寶石碎片,能夠割肌刺膚,“這一回,你的珩哥哥也會來呢。”

岑過雪頓若五雷轟頂一般僵立原地,渾身冰冷,沒有呼吸,亦如死人。

岑倚風熟視無睹,纏綿地吻了吻她的唇,不忘提醒一句:“記得那日穿上。”

岑過雪連他什麼時候離開的也不知道,在原處煢煢孑然,西窗垂著湘竹簾子,被風吹得吱吱呀呀作響,零零星星的紅蕊花瓣撲在上面,恍若隔紗蝴蝶,繁影迷渺,偶爾漏進來兩三瓣,恰好棲落在她的裙裾邊,繪成最嬌豔綺美的紋案。

耳畔似有歡聲笑語,忽近忽遠,桃花楊柳,橋廊深徑,二人一路追逐嬉戲,整個世間好像只剩下彼此的嬉鬧聲,待玩得累了,各自憑闌而歇,看著頭上柳絮飄搖,聞著枝頭雛鶯學啼,春風吹動她碧綠色的裙角,如盞荷葉嫋娉擺動,拂來一陣青鬱萍香,驀聽那人慢慢念出句:“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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