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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軻推開門,賬本書卷散落滿地,片狼藉,岑倚風用手抱住頭伏在桌案上,紋絲不動,好比泥塑雕像。

“少主。”江軻喚道。

“……走了?”許久,岑倚風開口,那聲音低沉,更似帶著種哭泣後暗啞。

江軻頷首應,岑倚風禁不住輕笑,卻散盡悲苦自嘲之意,其實心裡再明白不過,那夜纏綿,那場意亂情迷,不過是彼此在自欺欺人。從未愛過自己,又怎麼可能留下來,終究會離開,像籠中鳥兒,遲早有日要逃出牢籠,揮動翅膀飛離。

到底不愛他,因此他選擇放手,還自由,今後與那個人恩愛共枕,白首不離,今後,將從自己生命裡消失。

心是那麼痛,每分血液,都猶如烈烈煎油,灼燙每根神經,將那顆心焚成寸寸灰燼,從此,他將身處九重煉獄,飽受苦楚,永無翻身之日。

“少主……”江珂憶起什麼,連忙掏出那枚玉佩遞給他,不料岑倚風見後,竟瞬間變了臉色。

“這是二小姐叫轉交給少主。”江珂出聲解釋,“二小姐說,當初直以為這枚玉佩是陸公子交給。”

“砰”地響,岑倚風撞開桌案,難以置信地站起來,他握住玉佩,恍若受到某種巨大震驚與刺激,面色可怕到嚇人。

他就像靈魂出竅樣,久久不能動彈,不能言語,直至最後,終於結結巴巴地問:“……在哪兒……”

江珂因他反應怔,旋即回答:“二小姐說完就離開了……少主……”他大吃驚。

岑倚風抬起頭,眼眶裡滑落下兩行清淚,那表情說不出是極度歡喜還是極度悲傷——還記得,是記得他,並未忘記小時候事,只是把他,當成了陸庭珩。

“阿雪……”岑倚風突然驚恐莫名,疾快如風地奔跑出去,他模樣瘋癲,若失至寶,家僕從未見過他如此失態樣子,紛紛閃至旁,誰也不敢阻攔。

他衝出府邸,拐過巷口,便是車水馬龍街道,隔著老遠,他聽到健馬聲嘶鳴,伴隨而來,是人們驚呼尖叫——

“天哪,嚇死人了!”

“好好個姑娘,怎麼就往車上撞。”

“全是血……”

“真可憐啊……”

岑倚風陡然慢下腳步,圍堵在馬車前路人見他高冠傾歪,烏髮零散,美如玉質般容顏上透出淡淡慘白,像是個患了癔症病人,落魄至極。

他步步,趔趄上前,眾人情不自禁讓開道路,他看到片血泊裡,過雪靜靜躺在其中,原本潔白衣裙,被染得似嫣紅霞緞,而,宛然綻放血池之上株白玉蘭,那麼美,那麼豔,驚心動魄得令人不敢逼視。

岑倚風彷彿做夢樣,跪下來,把抱在懷裡,捧起那張如蓮瓣般嬌小面龐,儘管略顯蒼白,卻別有番精緻剔透美,好似昂貴之璃,觸手易碎,雙目緊闔,細細睫毛低掩,投下淡淡墨描青痕,那樣種嫻靜溫婉,只覺睡著似。

這回,再也不會投入別人懷抱,將永永遠遠地屬於他了。

岑倚風幾乎看得痴了。

懷中,身軀是如此柔軟,好像某種小動物,他記起來了,像是出生不久毛茸茸小兔子,那時候他買了盞兔子燈給,說像兔子,嘟著嘴說,他才像兔子,可他是男子漢,怎麼能被人說成是兔子?

提著花燈在前面跑,他氣得在後面追,明明在氣他,偏偏心裡就想著這樣女孩子,讓他覺得可愛又歡喜。

他們約定第二日黃昏在山腳見面,然而那晚他等了又等,直沒有來,他帶著近乎負氣執著,認定定會如約而至,可惜,最終沒能出現。

回家後,他被父親責罵,又發了高燒,直至病好,他前往所住小木屋找,不料屋裡卻空空無人,就像場夢,突然間便從自己生命裡消失。

幾年後,父親帶著新姨娘回來,聽到那個名字,他認出了,卻記不起他。兒時美好記憶,被殘忍現實擊破得支離破碎,他幾乎帶著種恐懼,逃避般不敢面對。他陪娘住在如意園,儘管彼此處在同屋簷下,但他們相見次數卻少之又少,可是不知道,其實他經常躲在角落裡偷偷地注視,看著從個粉雕玉琢女童,蛻變成位亭亭玉立少女,看著在廊下繡花,看著在庭間漫步,看著逗金架上鸚鵡,看著喜歡上別人,他知道十分認真地給陸庭珩繡了枚荷包,認真到不願閤眼,然後倚著花藤睡著了,他悄悄上前,伸手撫摸頭髮,似乎那是直以來都想做事,頭髮又長又軟,如同,總給人種柔柔軟軟感覺,彷彿春風裡楚楚可憐小花,需人捧在掌心裡呵護備至。與陸庭珩偷偷溜出去玩,與陸庭珩談天說地,滿心滿眼都是陸庭珩,他覺得那麼刺目,那麼不公平,為什麼,為什麼可以忘記他,可以忘記他們約定,為什麼會愛上他好朋友?又為什麼,只有他個人記得,個人停留在回憶裡,獨自前往綵州,只有他吹著笛子在橋頭傻傻地等待著什麼。他心好痛,是無可名狀痛,夾雜著濃濃哀傷與恨怨,這種感覺與日俱增,點點膨脹,終於化作體內顆毒瘤。他明明清楚母親死,是孃親所作所為,根本不該怪到頭上,可當聽到說要嫁給陸庭珩時,他定是瘋了,忘記以前事,他卻忘不了,他沒有辦法,他嫉妒得要發狂,想著就是毀了,也不能眼睜睜地看著嫁給別人,是以,他終於那麼做了,他終於不顧切地佔有身體,哪怕會恨他輩子,因為,他早已活在地獄之中。

岑倚風溫柔地抱著過雪,像哄著小孩子樣,痴痴地笑。

四周所有紛雜喧囂都彷彿漸漸遠離,世間變得片沉寂,只剩下他與。

那時候,他們在山腳下,因為即將分離,突然哭了出來。

他哄,勸,然後說:“以後當娘子好不好?”

低頭捏著衣角:“可、可是家裡窮……”

他不以為意,拍拍小胸膛:“那有什麼,就是喜歡啊,反正有錢,足夠養活輩子,還有娘跟妹妹。”

瞪起雙水盈盈大眼睛:“真呀?”

“當然了,那句話怎麼說來著……哦,君子言駟馬難追!”他結下腰際白玉佩,交到手中,“拿著它,等明天黃昏時分,們還在這裡見面。”說完,他猛然記起什麼,“對了,名字怎麼念?”

他們玩鬧半天,居然連彼此名字都忘記問了。

說:“叫谷過雪。”

“谷過雪……谷過雪……”他連唸了三遍,牢記心田,爾後開口,“名字叫……”

“知道叫什麼。”打斷他,有點害羞。

他思付準是阿榮阿浦多嘴告訴,不免失望,只好抿抿嘴作罷,拉下山。

可是他卻不知道,那把匕首是他與陸庭珩相互交換禮物,而,直把他當成陸庭珩。

《全劇終》

番外(終)

終於要回綵州了!

興奮得手舞足蹈,早早收拾行李,小木箱裡裝著草編螞蚱、蟈蟈,還有木質彈弓,西瓜燈,竹陀螺,還有最最喜歡——爹爹給扎蜻蜓紙鳶!

阿林在旁看得直皺眉:“每回都要帶這麼多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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