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慕容鮮卑 十三 石虎之結

桓溫攻克成都的時候,後趙君主石虎正忙著和剛剛即位的假涼王張重華交戰,可以說是自顧不暇,根本無力南顧。

這個張重華就是張駿的世子,張駿長期據守涼州,對於先後佔據其東鄰關中地區的前趙、後趙兩個政權一直採取不卑不亢的態度,軟硬兼施的外交策略施展得十分成功,加上後趙的注意力仍集中在東晉上,同時還得疲於應付東北的前燕,前涼國內的政局是當時幾個割據政權中最為穩定的一個。張駿抓住機會征伐西域,取得勝利,西域諸國都遣使來降,張駿效仿漢朝時的方法,在西域設立都護府,前涼儼然是一副西域各國宗主的樣子。

晉穆帝永和元年(公元345年),張駿自稱假涼王,(張駿不敢稱自己為涼王,還是因為他控制的地區還比較小,力量也較弱,所以不如顯出一副忠心耿耿的樣子,對外仍然奉東晉為正統。)按照晉時的官職制度在國內設立類似的官吏,前涼自此成為西北一個實際上的獨立王國。

張駿在稱王的第二年就死了,年僅十六歲的張重華接替了假涼王的位子,這個涼州新主看起來完全是個小孩的樣兒,平時常喜歡找一堆小孩一起玩,搞得張駿的那些舊臣十分擔心。張重華一即位便向後趙派遣使臣,石虎聽說張駿已死,繼位的是個乳臭未乾的毛孩,因與前燕、東晉久久相持不下的鬱悶心情忽然顯得興奮起來,於是決定不買張重華的賬,好好給他點教訓。

石虎手下十分有名的戰將麻秋當時正是涼州刺史,他就命將軍王擢和麻秋一起入侵前涼境內,涼州東南的門戶金城郡(今甘肅蘭州一帶)很快失陷,涼州形勢眼看吃緊。

張重華髮動境內所有的兵士,由徵南將軍裴恆率領,前往禦敵。裴恆光守不戰,與後趙軍隊對峙日久。

張重華知道前涼的國力不比後趙,時間一長難免生變。張重華身邊的司馬張耽向張重華舉薦主簿謝艾,張重華毫不遲疑地任用謝艾。

張耽舉薦謝艾的一番話倒也說得有理有據,讓人不得不佩服:“臣聞國以兵為強,以將為主。主將者,存亡之機,吉凶所繫。故燕任樂毅,克平全齊;及任騎劫,喪七十城之地。是以古之明君靡不慎於將相也。今之所要,在於軍師。然議者舉將多推宿舊,未必妙盡精才也。且韓信之舉,非舊名也;穰苴之信,非舊將也;呂蒙之進,非舊勳也;魏延之用,非舊德也。蓋明王之舉,舉無常人,才之所能,則授以大事。今強寇在郊,諸將不進,人情騷動,危機稍逼。主簿謝艾,兼資文武,明識兵略,若授以斧鉞,委以專征,必能折衝禦侮,殲殄兇類。”

主簿本是幕府中的參謀長一類的角色,並沒有打仗的經驗,張耽瞭解謝艾的才能,敢推薦他,可見當時的涼州由於有一批因戰亂從關中一帶遷來計程車人,其興起並非偶然;而張重華也同樣在對謝艾並不十分了解的情況下,把他看作韓信一般的人物,起用新人,這一舉一動也確有與他的年齡不太相稱的地方。

謝艾果然“一鳴驚人”,他在張重華面前許下諾言,只需給他七千人,就可以擊破趙軍。張重華大喜,拜謝艾為中堅將軍,給了他五千步騎兵。

謝艾從振武出兵,進擊麻秋的軍隊。麻秋與裴恆軍隊相持了很長時間,哪裡料到半道里殺出個“程咬金”?謝艾一戰便斬殺後趙士兵五千多人。

麻秋自覺受辱,次年仗著石虎給他增補的援軍捲土重來,張重華的將領宋秦帶領所屬的二萬戶向麻秋投降,後趙的軍隊氣勢極盛,一路殺到黃河岸邊。

這個時候謝艾已被張重華任命為持節,全權指揮與後趙的戰鬥。謝艾乘坐著小馬車,戴著白頭巾,以鼓助陣前來迎戰。

麻秋遠遠望見,憤怒地說:“謝艾不過是個年紀輕輕的書生,竟敢穿戴成這副模樣,簡直是小看我嘛!”立即命令三千精騎兵突擊,謝艾的左右兩軍果然開始混亂。

謝艾的部下勸他改乘戰馬,謝艾搖頭不從,還親自下車指揮作戰,從容不迫;後趙的軍隊以為前涼必有伏兵,都不敢向前。涼軍偏將張瑁抄小路偷襲後趙軍身後,後趙軍亂了陣腳,敗退中被謝艾軍隊乘勢衝殺,傷亡不計其數,麻秋一個人騎著馬突出重圍,才保住一條老命。

後趙與前涼之間的戰事已是石虎統治末期的事件。後來石虎兩次派兵進攻前涼重鎮枹罕(今甘肅臨夏),又在謝艾指揮的前涼守軍面前連續遭受慘敗。最後石虎不得不十分沮喪地說:“我當初靠著一支偏軍就平定了北方九州,如今以九州的軍隊卻攻不下一個小小的枹罕,涼州真是藏龍臥虎,不好對付啊。”(曹操當初慨嘆“生子當如孫仲謀”,其感覺何嘗不是如此。)

後趙在石虎統治時期東征西討,看似強大無比。事實上是越打越衰,先是不敵前燕,到後來連與前涼交戰都難佔得半點便宜。

石虎瘋狂斂財,大修行宮,後趙國力日蹙。有個名叫吳進的該死的和尚向石虎建議,胡人的國運將衰,晉人要復興了,現在唯一的解決辦法就是用苦役晉人來壓制晉人的氣數。

石虎推崇佛教,對“佛門弟子”的話是言聽計從,便下令強徵百姓服役,在鄴城北面晝夜不息地修築方圓數十里的皇家園林和長牆,結果碰上暴風雨大作,役夫死者數以萬計,屍橫遍野;他又在全國範圍內徵調戰時物資,不交者格殺勿論。至此,胡人統治最殘忍最黑暗的一面全部暴露無遺。

石虎再無力繼續發動戰爭,東宮儲位之爭已經把他搞得心力交瘁。他的太子石宣在荒淫殘忍這一點上絲毫不輸給當初的太子石邃。

東宮管事孫珍得了眼病,向侍中崔約詢問有什麼良方可醫,崔約開玩笑說:“浸在尿裡面就可以治。”孫珍納悶地問他:“眼睛怎麼可以浸在尿裡?”崔約回答:“你的眼珠內陷,正好可以浸泡。”孫珍聽了生氣,就把這事告訴石宣。石宣是個胡相十足的人,眼睛生得特別深,聽了大怒,就把崔約父子都給殺了。

石宣喜好玩樂,就向石虎提出到名山大川祈福,實則是以此為名去遊獵。他出行時乘著華美的大車,頂上華蓋,身後旌旗,數十萬兵卒相隨,浩浩蕩蕩地開出鄴城。來到一個遊獵的場所,石宣就命手下的將官兵士圍出一個近百里的大圈,將鳥獸驅趕到中間。到了晚上,兵士們點起火把,幾百個遊獵高手騎上高頭大馬,在圈子裡射獵。石宣則懷抱美人,坐在輦車上遠遠地觀望,一直到鳥獸全部沒了才結束(這場景就好像古羅馬的角鬥場)。如果有鳥獸逃出了包圍圈,就要追究圍守兵士的責任,有官爵的就把馬給充公,沒官爵的就鞭笞一百。更慘的是兵卒們也受不了如此大規模的折磨,在半道餓死凍死的又有上萬。

石宣經過三州十五郡,到處搶掠,弄得民不聊生。

石虎卻覺得這麼大排場很過癮,又讓自己寵愛的另一個兒子、秦公石韜也如法炮製,到西面的幷州、秦州和雍州遊獵了一番。

石宣心想一個小小的王公居然能得到和自己一樣的待遇,心中十分嫉恨,懷疑石虎要把自己廢掉而另立石韜。這時石韜又在府中修殿堂,起名就叫“宣光殿”,大梁就修了九丈長,這在當時是違制的。石宣來到殿上一看,“宣光”二字明顯是在影射他,心中大怒,拔刀砍了工匠,又把大梁截斷。石韜也不吃素,當即下令重修大梁,加到十丈。石宣見石韜明擺著跟自己對幹,就開始秘密培養殺手,伺機行事。

這天晚上,石韜與手下官僚在東明觀舉行宴會,開懷暢飲,喝得酩酊大醉,實在回不了府了,就夜宿在佛堂精舍裡。石宣的殺手悄悄翻牆入室,將石韜暗殺。

石宣自認為做得神不知鬼不覺,次日上朝就向石虎稟告。石虎聞訊悲痛欲絕,就要去看個究竟,司空李農勸諫說:“殺害秦公的恐怕就在蕭牆之內,陛下不可輕易出動。”石虎覺得言之有理,就在太武殿設下靈堂,派重兵把守。

石宣帶著千名隨從來到靈堂,卻不哭,只呵呵地笑,他揭開被衾,看到弟弟的屍體,得意地大笑而去。

如此舉動令石虎疑心大起,他假託杜皇后過於悲傷、生命垂危,召石宣入殿,將他扣留;恰逢知情人來舉報,石虎就派人去太子府中捉拿幾個殺手,經過一番誘供,終於查出罪魁禍首。

石虎震怒,把石宣關進豬圈,以鐵環鎖住下巴,用豬食來餵養。石虎一心要為石韜報仇,卻要為一子而殺另一子,他在鄴城北門架起柴堆,命石韜生前的寵幸把石宣拔掉頭髮,抽出舌頭,拖上柴堆,繼而砍下手足,挖掉雙眼,剖開肚子,然後再將他活活燒死。

石虎在這場父子、兄弟的相殘中也深受刺激,從此得病。

在接下來選擇太子的問題上,他沒有選擇年長的燕公石斌和彭城公石遵,而立了年幼的齊公石世。他對群臣說:“我真想用三斛純灰來好好洗一下自己的腸子。也許我腹中太髒了,所以才盡生惡子,年過二十就想殺父親。如今石世才十歲,等他二十歲時,我已經老了。”

石虎的腹中並不是髒,那裡只是有個解不開的結,這個結從他廢掉石弘的那一天起就打下了,它日復一日的把後趙帝國拖向深淵。當這個結隨著石虎的逝去而消失的時候,他身後的那個國家也就煙消雲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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