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陳塘關的日子和之前在這兒時沒什麼太大的區別,除了葉挽秋值夜的地方由西庭院的廊庭變為了偏房。
“反正,我一個人也住不了這麼寬的地方,你再過來值夜的時候就挪去偏房睡吧。”這是剛回到陳塘關時,哪吒給她的解釋,說完就紅綾一展,整個人消失在原地。
葉挽秋有點詫異地啊一聲,抬頭看著天空中慢慢散開的火焰色薄薄霞光,有點沒反應過來。直到她將偏殿的滿地潮溼落葉都打掃乾淨後,她才忽然意識到對方剛剛好像在緊張,說出來的話又飄又輕,像還沒落到實處就又被風吹走的羽毛,散一地在心上。
她最近時常走神,尤其離哪吒十三歲的生辰越近,越是無法集中精力,腦海裡總是來回滾動著那句“十三差七日”和夙辰對她的警告。
即使知道他最後一定會平安歸來,可是那個過程……
她實在心不在焉,原本應該刺穿衣料的鋒利針尖,一下子滑歪了方向,挑破她的手指。霎時鮮血湧出,染得那枝未完成的海棠更加鮮紅。
葉挽秋本能地縮回手,將指尖抿進嘴裡,有點煩躁地放任自己朝身後的立柱靠去,眼睛閉著,耳邊有逐漸逼近的悶雷聲。
今天是驚蟄。
空氣裡有濃郁的水汽和清新而冰涼,還有一陣淺淡繚繞的蓮花香。
葉挽秋睜開眼,看到哪吒正坐在廊庭木凳的另一頭有些不悅地看著她,眉尖顰蹙著:“你怎麼又睡在這兒?不是讓你去偏殿麼?”
“沒。我就剛剛想點事,順著在這兒靠了一會兒而已。”她說著,坐直身體,繼續捻針刺繡,偶爾用針尖將滑落下來的散發別回耳後,“你去見過夫人了?”
哪吒嗯一聲,手裡捉著混天綾來回把玩,目光從她低垂的眉眼,來到她因為被刺破了食指尖,所以姿態有些不自然的手上:“你手怎麼了?”
“剛剛被紮了一下,沒什麼。”
葉挽秋剛說完,那條原本纏繞在哪吒手肘處的紅綢就靈活地遊弋上來,裹住她受傷的指尖。她眨眨眼,試著動一下手指:“這得是祖傳至尊會員才能專用的繃帶吧?還挺喜慶。”
哪吒,“……”
他將混天綾輕輕抽回去的瞬間,葉挽秋看到自己本來被刺破的指尖已經恢復如初:“你這招也太好用了。”
“走吧。”
“去哪兒?”
“翠屏山。”
“什麼?”
葉挽秋還沒驚訝完,哪吒已經從木凳上跳下來,側頭看著她:“試試看誰先到。”
“這還用得著試嗎?當然是你先……誒!”
她話還沒說完,面前的黑髮少年卻朝她一招手,轉瞬就不見了蹤影。葉挽秋盯著頭頂雨霧翻滾的深灰陰天,別無選擇,只能朝哪吒消失的方向跟上去。
總兵府漸漸在她腳下變成一個縮影,溼重的霧氣帶著雨水的清冷韻味包裹著她,在肌膚上化開一陣薄潤的冰涼。繼續往前就是翠屏山的範圍了,葉挽秋終於在鋪天蓋地的冷色調裡看到了那抹唯一的火紅。
“哪吒?”她叫一聲對方的名字。他卻只回下頭,轉而接著朝森林深處飛去,很快被眼前的濃綠吞沒掉。
森林裡的光線條件比起外面顯然更差,一鑽進去就是滿眼的浮動深綠色,濃郁重疊到幾乎找不到聚焦點。更深的地方,因為大雨將至而積蓄起來的團團霧氣正在一點點蔓延開,放眼望去的時候,葉挽秋完全分不清哪些是樹,哪些是霧,更看不到人。
“哪吒?”她有點焦急地喊著,眼前忽然被一條柔冷的紅綢掃過,晃開淡淡的熟悉味道。順著紅綢仰頭,她看到紅衣的少年正坐在周圍那棵最高的大樹枝丫上,狀態悠閒。
葉挽秋很快來到他附近,踩在其中一根樹枝上站穩,撥開眼前的綠葉,搖灑下幾串晶瑩水珠:“我那外袍還沒做完呢,要是夫人怪罪下來,我就全推到你身上去。”
“怕什麼,明天再做也耽誤不了多少。”哪吒瞟著她,“反正你自從回來以後便一直心事重重,繡不了兩針就能呆一天,和你現在這樣出來玩有什麼區別?”
葉挽秋愣了愣,鬆開手,讓那些茂密綠葉回到原來的位置,和筆直的樹幹一起橫隔在兩人之間,眼睛裡倒映著森林裡的暗淡灰光,沒有說話。
“你到底怎麼了?”他問。
有那麼一瞬間,葉挽秋真的很想就這麼把所有的事都說出來,告訴他不要去東海,他會受傷,會痛,會流血,甚至……會死。
這個衝動一直蟄伏在葉挽秋的思想裡,時不時就會爬出來把她的注意力攪的一團糟。
可是……她同時也很清楚,如果她這麼做了,那後果會更糟。
“挽秋!”許久聽不到對方回答,哪吒一把掀開那層煩人的綠葉,皺起眉頭盯著對方,“到底什麼惹著你了?”
最終,葉挽秋還是鬆開了握緊的手,故作惋嘆:“在想你的生辰禮啊。”
“什麼?”
“你馬上就要十三歲了,我在想送你什麼好呀。”葉挽秋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