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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蒔花記+番外 作者:溫涼盞

既不能治好又不能惡化,那這病,就只能一直養著了!

☆、 諸公議

章長陵和府衙的一干官員們跟著李恆泰走了。

隨後,壽宴提前散去。

經過李恆泰這麼一出,誰也沒心思繼續飲酒作樂。在場的除了鶴望書院的山長學子,不是官吏就是豪紳,而這兩種人物,幾乎多多少少都有些不能見人的陰私腌臢,章長陵不過是擅離職位赴了個宴,就被李恆泰抓住了小辮子,這些人焉能不懼?於是除了少數底氣足持身正,或與周家關係密切的,許多客人都紛紛告辭。好在壽宴本就到了尾聲,這時告辭也不算太失禮,不至於太過得罪周家。

周冷槐如何不知道這些人的心思,只是他自己也被李恆泰的一番話攪得心煩意亂,因此也沒心思計較這些,一一送別這些人,便皺著眉回到廳中。

留下的人中除了周家人,大多是鶴望書院的山長們。

“周山長,謝公子之事,你有何想法?”發聲的是道院院長方淮山,他年約七旬,面相端正,三庭五眼十分符合畫師標準,雖年過花甲,面色卻仍舊紅潤,加上頷下一把長鬚飄飄,即便如此高齡,也當得起美髯公之名。

周冷槐呵呵笑著將皮球踢回去,“庭深年紀資歷尚淺,方山長乃眾院長之首,庭深不敢僭越,願垂聽方山長高見。”庭深是周冷槐表字,取自前人李懷遠詩句“庭槐歲月深”。

鶴望書院各院之中以儒墨道法勢大,各項事務中也多是由此四院院長商議決策,其中因儒院在朝中勢力最大而隱隱為首,但道院院長方淮山年紀最長,資歷最高,也頗受書院學子們愛戴,因此聲勢並不弱於周冷槐。

兩人平日自然也是常常暗暗別苗頭,這樣的機鋒不知打過多少次,方淮山又怎麼輕易接過這個皮球,於是又原路踢了回去,“庭深此言差矣,聞道有先後,達者為師,這可是你儒家聖人所言,我不過虛長几歲,耽溺老莊之學,於這朝中之事卻比不過庭深你諳熟,因此這事合該你來與我們參謀一二才是。”

“謝公子如今身無一官半職,又與朝中有何干系?”周冷槐繼續踢。

他倆這般來來去去不厭其煩地推來讓去,旁邊有人卻忍不住了。

“推什麼推,平時不都爭得跟斗雞眼兒似的,這時候倒曉得謙讓了?正事兒不談淨瞎扯,最恨你們這些唧唧歪歪的作派!”

方週二人登時閉嘴,面無表情地望向說話的人,其餘人紛紛扶額。

敢這樣衝著二人說話的,除了農院院長卜若地,不做第二人想。卜若地年約五旬,比周冷槐年長,卻又小方淮山幾歲,整個書院敢與方週二人這樣嗆聲的也就他一人了。與其他山長們不同,他是徹徹底底的泥腿子出身,為人最出名的就是那一張嘴,簡直損遍鶴望書院無敵手,下至灑掃僕人上至各院院長,哪有讓他看不順眼的便立即嗆聲,在場院長們少有沒被他損過的。

可損歸損,這般不給面子當著眾人的面損,且一損損倆,對卜若地來說亦屬首次。他不是全沒心眼的莽夫,什麼能做什麼不能做都拎得清楚,不然也不會穩坐一院之首數年。但是這會兒,他卻不想拎得那麼清楚。

看方週二人臉色,卜若地知道這次的話有點過火,心想方淮山滑不溜秋地還好些,周冷槐平日最好面子,自己卻偏偏這麼下他面子,他心裡指不定怎麼給自己扎小人呢。

但話已出口,覆水難收,再說,他也不想收。

他略有些煩躁地道:“能有何看法?那姓李的小子擺明了要難為人,且難為誰不好,偏偏要難為姓謝的!”

眾人一時無言。

卜若地繼續道:“謝氏如今哪裡還剩什麼人,都被那——”

“卜山長!”周冷槐猛然打斷了他,“——慎言。”

卜若地自知失言,深吸一口氣,半晌才蔫蔫兒地道:“都……都折騰淨了……只剩那麼一根兒獨苗,又落到那種境地,擋不著誰礙不著誰的,放他一條生路又如何?”

對於尋常百姓來說,謝氏是前朝皇族,是不值一提的失敗者,坊間巷裡談起時,不過數數謝氏諸位先祖功績以及末帝昏庸,至於謝氏後人如何——誰會關心?

但鶴望書院不同。

鶴望書院由謝琰一手建立,風雨驚瀾中屹立數百年而不倒,哪怕朝堂如何變幻,書院依舊巍然不動,據鶴望山這一片淨地,恪守本心,矢志不渝。學子們離院後是何立場都不論,但一日身為書院人,但一日不能摒棄書院魂。

經義坪上至今仍矗立著謝琰親手立下的那塊碑:相容幷包。

此詞出自鄭公《史鑑》,“故馳騖乎相容幷包,而勤思乎參天貳地”,謝琰以此作為書院立院之本,書院之人——無論哪一院——也時刻以此自省。

雖則平日各院之間不論山長還是學子,都有互別苗頭的事,就如周冷槐與方淮山這般,但別苗頭是別苗頭,一遇外事,書院仍是最初的那個書院,初心不改,相容幷蓄。

書院是天下最趨名趨利之地,因書院大半學子入學之初便以出仕為目的;卻也是天下最不懼皇權富貴之地,因其地位的獨特超然,也因書院人那始終不滅的一點文人清氣。

謝琰一生譭譽參半,吳周建國後更將其“毀”處以濃墨重彩勾出,但不論外界如何評說,鶴望書院對謝琰始終持著一份敬意,雖也有不喜其舉措,不認同其為人的,但無論何人都不會完全無視他的功績,只因有了謝琰,才有了鶴望書院。

前朝已滅,謝琰也早已化作白骨,但謝琰後人並未滅絕。對於那唯一尚存的謝氏直系後人,書院各山長們也多有耳聞。

不論對於那後人是何看法,沒有人希望謝氏就此滅絕。

李恆泰此次前來,只怕明裡敲打章長陵是真,暗裡告誡書院眾人亦是真。聽他話裡意思,倒不是想要絕人生路,但那謝氏已落到如此境地,書院眾人又哪裡能看他遭受如此小人□□?

只是即便如此,眾人中卻也沒有願意第一個出頭的。

誰知這只是李恆泰的意思,還是……當今龍椅上那位的意思呢?

方週二人推來讓去,便是不想做那出頭之人們,誰知最終卻讓卜若地這渾人捅破了這層窗戶紙。

這層紙一捅破,廳中便陷入長久的寂靜。

卜若地一臉鬱郁,周冷槐面色冷峻,其他眾山長臉上神情也有些萎頓。

方才還虛與委蛇滿面笑容的方淮山更是明顯,他一向精神奕奕的面上忽地泛出疲色,渾身的氣勢也稍減,變得恍如一個尋常七旬老人。

在場諸人中,他年紀雖不是最長,卻是與書院羈絆最深之人。幼時求學,青年授業,不惑之年便出任一院之長,及至如今,他的大半生都與書院糾結難分。前朝覆滅時,正是他出任道院之長沒幾年的時候。那場浩劫之中,他許多至交就此辭世,如今數十載過去,摯友零落,唯餘他一人身軀老朽,孑孑獨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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