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綴章 寧府與曲府(1 / 3)

小說:你在高原 作者:張煒

寧府

老老爺他是一個崛起在大山叢中的傳奇人物。像所有人一樣,活著的時候本來是很樸實、很真實的一個人,隨著年代久遠,就在人們口中變成了半人半神的怪物。因為沒有照片傳下來,所以模樣也成了大問題。有人說他身高八尺,面如赤炭,常常身著盔甲一類的東西。還有人說他身量不高,貌不驚人,別看是那麼大的財主,還是穿草鞋披破衣,衣服上連個釦子也沒有,通常不過是用一根草繩胡『亂』系一下而已。現在看後一種說法倒頗為接近真實,起碼是更為令人信服吧。

寧府在這個人出現之前,總的來說還是寂寂無名的,起碼沒有什麼可以供人茶餘飯後談論。而這個人憑藉過人的能力,如山裡人所獨有的狡獪和勤勞,竟然出人頭地了。可以想見寧家經過了幾代人的積累,到了他這裡才有了一點財主的模樣。還因為這兒是一片極其貧瘠的山地,所以一旦出現一個稍稍像樣的家族,就會得到當地人繪聲繪『色』的描述,把小貓說成了老虎。這就是口耳相傳的結果。

但無論如何,真實的情況是到了他這一代,寧家終於可以稱為“寧府”了擁有了一萬多畝山地,還蓋起了一片青堂瓦舍,築了圍子,有了角樓。後來山地又擴充套件為兩萬多畝(也有人說是三萬畝),最後到底擁有多少土地已經很難說得清了。這一代的山民整天在地裡苦做,過路的問一句給誰耕種?都說給寧家老爺哩。

寧家究竟憑什麼獲取了這麼大一片山地,說起來簡直有點神奇。直到他這一代為止,寧家還沒有出過一個“官人”,上溯幾代都是土裡刨食的人。最早在山中落腳的寧家人可能是逃荒的流民,據說來自山北平原一帶,離海邊不遠。可到底是哪一年哪一世,誰也說不清了。既是海邊上來的,那麼在祖祖輩輩居住大山的人看來就差不多算是“天外之人”了。“他們長了一張吞吃大魚的嘴哩!”山民們說。還說“龍王過膩了就到海邊村子裡串串門兒,留下個把小崽兒也不稀罕。”意思是說海邊的人都是怪種,比山裡人厲害得多,山裡人根本不是他們的對手。總之了大財的人大半都有異秉,絕非辛苦成就的功業。這樣一說,當牛當馬也就心安理得了,不僅不再嫉恨他們,而且還多了一份敬畏。山裡人願意用各種有趣的故事打扮寧家的人和歷史。

老老爺幾乎成為寧家跡之初的全部。好像以前的寧家人都不過是虛虛晃過一下,真正腳踏實地幹過一場的只有這個人了。他集勤儉勇敢仁慈智慧於一身,所以寧家在他手裡變得繁榮昌盛無可匹敵也就不足為怪了。

當年人們所知道的大山兩邊的鉅富,除了山裡的寧家,還有一個就是平原上的戰家花園了。那時候大多數人還不知道海濱小城裡有另一個富豪曲府。關於曲府的訊息要晚一些,所以當時山裡人談論最起勁的一個話題就是“到底戰家厲害還是寧家厲害?”所有的故事都圍繞這一主題展開,講得曲折『迷』人。山地人對戰家花園十分陌生,只是朦朦朧朧知道他們是平原的代表和象徵,同樣不得了呢。

說起來,戰家花園是個神奇古老的家族,至少也有八百年的歷史了,族上出過好幾個京官,就像一些人說的“那可是個官宦人家啊!”儘管如此,讓山裡人認輸是絕不可能的,他們寧可讓這種不可思議的富貴大大地打一些折扣才好,比如在可以理解的範圍內重新詮釋一下。

山裡人津津樂道的有這樣幾個故事。

一個是寧家老老爺去平原大城(其實很可能只是那個海濱小城)做買賣的事兒。那天老老爺夜裡宿在一個客店裡,經歷了一番有趣的事兒晚餐時間到了,老爺子抄著衣袖去了伙房,要了一碗蛋花湯。正這時又進來一個衣著時鮮的少爺,不用說就是戰家子弟了。戰家少爺見了山裡老大哥就一臉的不屑,不想坐在同一張桌子上吃飯,可是看了看也沒有別的地方可去,就蔫著臉坐下了。少爺故意逞能,不光要了一碗蛋花湯,還要了魚和雞。白花花的大饅頭冒著香氣端上來了,跑堂的一人三個擺在他們面前。誰知山裡老大哥根本不抬眼看那些大白饅頭,只是哧稜一聲解開了扎腰的草繩,從衣服裡掏出了一個黑麵窩窩嚼起來。他嚼得可真香。戰家少爺心裡笑,嘴上卻說“老哥,放著大白饅頭不吃啃那粗食?”山裡老哥說“我吃不慣那東西,咱出門得有更順口的吃物啊。”這樣說時,戰家少爺鼻子就一蹙一蹙的,後來還是忍不住把頭探過來了。原來他嗅出了一種特別的香味。

下面就該戰家少爺伸手討要了取一塊黑麵粗窩窩,先是小心地放進嘴裡品了品,然後就大口吞食起來。這一下不要緊,少爺噎得眼淚都出來了,吃完了還要。山裡老哥只好又解了一遍腰上的草繩,把衣服裡揣的最後一塊窩窩也給了他。原來這黑麵粗窩窩不是一般的麥子麩皮做成的,更不是紅薯芋頭粉蒸出來的,而是用樹上結的什麼果子做成的。那真是又甜又香,嚥下許久還滿嘴清香,比天底下最好的點心還要強上十二分。戰家少爺吃遍了山珍海味,可就是沒嘗過這等山裡美食,就問“老哥,這是什麼稀罕吃物啊?”山裡老大哥『摸』『摸』鬍子說“一般物件兒,沒什麼好的,不過是板栗曬乾了磨成面,再加上榛子啊核桃啊,蒸的時候要用大香瓜汁兒調弄出來。燒鍋子的柴草別『亂』用就行,只能用芝麻秸。”戰家少爺聽傻了眼,後來非得問問老哥的來歷,非要跟他交個朋友不可。老哥眯眯眼說“咱是山裡的土人,姓寧,不過是有些山巒罷了。”戰家少爺立刻站起來鞠躬,說原來是寧家老爺啊,咱真是有眼不識泰山啊!

接上的故事說的是,自從那一回戰家寧家接上了頭,也就少不了一些來往。因為這是離得最近的兩大富戶,儘管被一架大山隔開了,也還是相互吸引著往一塊兒湊。那一次戰家少爺回家去稟報了城裡的奇遇,一下就引起了老當家的注意。這個老當家年紀也不小了,白鬍子拉碴的,一天到晚坐在紅硬木太師椅子上,抽的是青銅水菸袋,手邊還有玉石手串子摩挲著玩。有穿紅燈籠褲的小丫環又叫書童,在旁邊一顛一顛侍候,一會兒添水了,一會兒用煙扦子捅菸袋了,時不時還得給老頭子捶個後背什麼的。反正是人間能享的福全讓他享了,人間享不著的福也就沒有辦法了。有人說老當家從五十歲開始修煉長生功,從此不近女『色』。事情壞就壞在他以前太好女『色』了,大大小小一共十多個老婆,還不算隨手拈來的一些丫環使女和『奶』媽。他突然改了脾『性』,讓一些女人好不懊惱,都說那些傳功的人真是斷子絕孫的短命物件。老當家鬍鬚皆白,腿腳輕快,眉『毛』長出一寸多長,也是白的。他半夜起來讓穿燈籠褲的丫環往光身子上潑灑剛出井的涼水,連個短褲也不穿。剛開始丫環害羞,閉著眼端水,遭了呵斥才敢睜眼。老當家渾身水淋淋的跳進院子裡,『摸』起石鎖就當空舞弄起來。月光下幾個老婆丫環都伏在窗戶上看,嘖嘖不已,說天哪,戰家花園的好日子大概快到頭了。有個女人說“什麼呀,他不過是想長生不老,想一直執掌這份家業呢。”眾女人聽了立刻往地上吐一口“啊呸,這樣活著還不如死了好哩!”

老當家早就知道山裡邊也有個不小的財主,只不過從不往心裡去,暗說那個土鱉物件有個什麼好的?不過是年頭月盡收幾鬥租子罷了。這一回聽了少爺說起吃黑麵窩窩的事,一下來了精神。他也想嚐嚐那口新鮮,就像剛剛修煉的長生功一樣,全憑一股好奇。

有一天,老當家就學那個山裡財主的模樣,身上也穿了破衣,腳上蹬一雙草鞋,然後讓家丁抬上一直往南走。進了山裡,遠遠地看見一片青磚大瓦房,他就打抬轎的人回去了。他自己在寧家老宅大門口轉悠,過了半晌,見大門裡出來個系草繩的老頭兒,心想這大概就是那個人了,趕緊彎下腰吭吭哧哧不抬頭。出來的也真是寧家老老爺,原來他每天都要出來拾糞,背一個筐子,把村邊路口上的牛馬糞便收拾到家裡,以備春天往田裡施。老老爺問“你這是怎麼了?”戰家老爺苦著臉“俺是餓成了這樣。”老老爺說“那還不好說?你跟我回去就是,晌午快到了,咱倆一塊兒吃頓飯不就成了。”戰家老爺謝了,兩手拱起來施禮,想不到這姿勢模樣讓老老爺一眼就看出了名堂前些日子遇到的戰家少爺也是這副架勢。他又留心瞧了瞧,現對方的破衣襟下『露』出了一個玉石墜兒,心裡更加明白了。他只是不說,扯上對方的手叫著“走吧,不管窮富,來到咱家門口的都是客。”

戰家老爺進了寧府就歇不住眼了,東瞅西看只覺得又好奇又好笑,心想這真是一戶又大又蠢的土財主啊,看這房子蓋的,一幢一幢倒是精工細鑿的,那石頭縫兒線都勒不進,門窗扇都是山裡的老松木做的,又粗笨又結實。可就是房子的式樣太土氣了,冬天沒有透風的地方,暖和倒是肯定的,到了夏天看看不熱死這窩山豬?他臉上笑『吟』『吟』的,有時不由得走了神。寧家老老爺說“平原上的官人莫笑話咱了,咱這裡是山溝旮旯兒,有口吃的就不錯了,哪比得上您啊!”戰老爺心裡一怔,說“我一個伸手要飯的進了府裡不敢睜眼哩,咱這輩子哪見過這大陣勢?你這是藏在老林做朝廷、扎進深山當大王啊!”寧家老老爺鼻子裡一哼說“山裡人不通文辭,反正來了貴客都得好好招待,一個蒸豬頭、八大碗燒酒。”說著拍幾下巴掌,管飯菜的廚子腰扎白圍裙出來了。老老爺朝他比劃幾下,他“嗯”一聲去了。

兩個老爺坐在炕桌旁等著上飯菜,心裡都在嘀咕對方。戰老爺一會兒咕噥一句“餓啊餓啊!”寧老爺說“有你吃的。到時候看咱倆誰的飯量大。”正說著兩個大豬頭端上來了,一邊一個冒著白氣,還有十六碗燒酒一字擺開。寧家老爺說一聲“啖吧”,伸手撕開皮肉就吃起來,吃一口端起酒碗敬一下,然後一仰脖子喝進去。戰老爺不想被比下去,就鼓起勁兒吞食,一口肉一口酒吃得正香,只可惜吃了半個豬頭就咽不下去了,酒才喝了兩碗。寧家老爺吃完了半個豬頭,中間出去了一趟,回來又把剩下的半個吃了,順手把餘下的幾碗酒咕咚咕咚灌進肚裡,然後又出去了一趟。他回來時扭著脖子往門外嚷“怎麼才上兩個豬頭啊?要待客就不能小氣,再來一個大豬頭、八碗燒酒!”戰老爺一直瞪著大眼看他大吞大嚼,這會兒趕緊叫道“快別了,我吃不下,吃不下了啊!”寧老爺說“你這點飯量能辦什麼大事?你吃的喝的太少了啊!”正說著又一個大豬頭上來了,寧老爺讓也不讓,抓過來一頓瘋啃,一眨眼就吃光了半個,然後又出門一會兒。轉回來時,寧老爺把剩下的半個豬頭和幾碗酒都收拾進肚裡。戰老爺真是看傻了眼,接下去再也不吭一聲。寧老爺抹抹嘴又喊“飯吃完了,再來點瓜果梨桃爽爽口。”一大筐桃子梨子上來了,戰家老爺只拿了一個,看了看咬一口,難以下嚥。可是寧老爺吃了梨子吃桃子,一口氣吃下了半筐。

有了這一場會面,戰家老爺再也不敢小看山裡的寧家了。他那天差不多是一跌三撞出了寧府。寧家老爺出門送客說“哦咦,酒沒喝了三碗就醉了?就這點肚量?”戰老爺本想一個人出山,寧府這邊早就跑顛顛追來一頂大轎,不由分說就把他弄了上去,然後轎伕們撒開丫子往前直跑,又快又穩。後面的寧家老爺趕上幾步喊“戰老爺沒有吃飽,他餓著肚子怕顛哩,好生給我抬轎!”轎裡邊的人一聽叫自己“戰老爺”,頭上立刻出了一層汗珠,心想這山裡的土財主真是厲害啊,不光有嚇人的飯量,還會神算呢。

原來傳說寧家有一件祖傳的寶器,叫“消食器”。它由魯班做成,機關複雜到了極處,一個人無論吃了多少東西,只要把它對準肚臍按一會兒,立刻就像什麼東西也沒吃過一樣。戰家老爺眼瞅著熱氣騰騰的豬頭皺眉時,寧老爺幾次出門,就是去使用這件寶器的。可是戰家老爺一輩子都矇在鼓裡,回了戰家花園一天到晚嘆氣,反反覆覆說著一句話“了得,大山裡出了異人了!”

關於寧家老老爺的故事還沒有完。這是因為戰家畢竟是出過京官的人家,他們對大山裡的財主很難放在眼裡,一想起來就如鯁在喉。戰家老爺那一次儘管只吃了半個豬頭,可回到家裡還是心口難受了十幾天,最後不得不傳來郎中。郎中燒製了玉米芯子灰、高粱秸子灰,讓他用水沖服了三天才算治好。三天里老當家不停地照鏡子,每次都看見嘴角上淋漓著兩道黑灰,於是就罵一聲“土財主”……

戰家少爺知道父親被寧家捉弄了,就暗裡誓要把這戶土財主從根上收拾了。

少爺知道寧家的所有本事都在那片山巒上,就去山裡暗暗走過一遍,現不過是一片窮山惡水,連一塊大點的肥沃田地都找不到。而戰家最多的是什麼?是錢。戰家的錢多到了讓人頭疼的地步,那真是要多少有多少。戰少爺聽人說寧家老爺最喜歡的東西就是錢,為了錢可以連命也不要——於是他決心用錢把寧家的大片山巒買下來。

有一天戰少爺騎著高頭大馬去了寧家,穿了一身綾羅綢緞,連大馬身上的飾物也是金銀做的,所以一出現在大山裡,被陽光一照,差一點把山上開石頭的長工們嚇死。他們放下钁頭就往寧府跑,說不得了啦,快出門看看是什麼王爺來了吧!寧家老老爺不緊不慢束上草繩出了門,手打眼罩一看,立刻知道是平原上的豪門;再一看,又認出是跟他分吃過黑麵窩窩的那個少爺。

少爺可比老爺直爽乾脆多了,見了寧家老當家沒有幾句話就說了“你不是喜歡錢嗎?還不如把這片山巒賣了,換座金山銀山多好!”寧家老爺稍一愣神,然後擺擺手“我不用那麼多錢,你去山上轉轉看,窮山惡水也沒什麼好的,值不了幾個子兒,你戰家花園看著給吧!”戰少爺一聽心裡樂壞了,心想土財主到底沒有見過大世面啊,看來這樁買賣算是好做了。他問到底要出多少錢啊?寧家老爺又緊一緊腰上的草繩“咱倆到山上看看再說吧。”

寧家老老爺領少爺爬山,剛爬了半座山少爺就大呼小叫受不了啦,汗水把一身好衣服都溼透了。他喘著對寧家老爺說“不用實地端量啦,你乾脆出個價吧,多少錢一座山?”老爺皺皺眉,伸手『摸』『摸』一株小樹說“這山倒沒有什麼不捨得的,可是這些樹啊,都是我眼看著長起來的,你得先讓它們高興才行哩。”“我怎麼讓它們高興啊?”老老爺咂咂嘴“這麼著吧,你一棵樹賞一枚小錢就行,不用給我,只給樹,就掛在樹杈上,然後這片山巒就歸你了。”少爺一臉驚喜“這恐怕不合適吧?只掛一個小錢?這也太便宜了吧!我們戰家花園還沒寒酸到那個地步呀!”老老爺擺擺手“朋友一場嘛,我說話算話,就這麼辦吧,你千萬別再客氣啦。”

他們就這樣說定了。戰家少爺害怕寧家老爺反悔,立下了一張按手印的字據,然後才打馬回家取錢。少爺一溜牽出十匹大馬馱了錢,口袋裡都是從錢莊裡兌換的小銅錢,心想這樣的小錢扔在地上俺還不願彎腰撿呢,掛在樹杈上又怕什麼?他同時僱來了十幾個長工,都是往樹杈上掛小錢的人。十幾個人掛了一天,一座山頭才掛了半坡,前邊還有許多山頭哩。沒有辦法,少爺第二天又找來了十多個人。二十幾個人在大山上奔忙了十幾天,打馬回戰家花園馱了許多次小錢,結果事情還像是剛剛開頭。第二十天上,戰家少爺終於急了,好不容易才找到了揹筐撿糞的寧家老爺,一見面就連連作揖“老爺快饒了咱吧,咱這山巒不買了!”老爺捺著『性』子把一團牛糞鏟到筐裡,抬起頭問“怎麼了?”“再掛下去戰家花園就得傾家『蕩』產了!”“不會吧?不過是一個樹杈掛一個小錢。”“可你家的樹杈太多了,咱掛幾年也掛不完哪,快饒了咱吧,咱那契約還是廢了吧。”

就這樣廢了契約。照理說寧府可以因為毀約從戰家花園討回一大筆錢,可寧家的老老爺到底是出了名的仁厚,說錢嘛,也就算了,今後戰家花園養的牛啊馬啊,所有的糞便都得送給寧家,“俺要往山巒上使哩,俺喜歡這些大臭物件哩!”

寧吉父子他是寧府一個有名的敗家子,名氣絲毫不亞於神奇的老老爺。正因為他是具有轉折意義的人物,所以寫史的人總是偏愛這樣的角『色』,有時根本不問功過是非『亂』塗一氣,把這樣一個糟糕的傢伙描述得光彩奪目。不過好在寧吉不是一般的敗家子,儘管的確是他一手搞垮了一個富豪之家。他的神奇『性』格比起我們所熟悉的那些套路中的人自然樸實多了,因為他的怪異是天生的。有人說要論古怪的程度,在所有的寧府人物中,惟有他才可以與老老爺比個高下,所不同的只是一個向南一個向北他們一個使家道中興,一個令寧府衰落,卻都是讓人著『迷』的、身上纏滿了故事的人。

由於他出生時寧府已經富得不耐煩了,所以這個寧吉自小沒有養成勤儉持家的習慣。也許老老爺在世時對一切早有預料,為防止偌大的寧府有一天會被不肖兒孫折騰個精光,在過世的前一年就給三個兒子分了家。寧吉的父親在三十歲以前倒也安分,無非像另外兩個兄弟一樣安安穩穩過下來,好好經營自己名分下那一片山巒,並且把府中的大小事情料理得有頭有緒。三十歲之後他的脾『性』突然變了,不在家裡好好做祖傳的營生,也不再顧戀妻子家小,一天到晚跑到山裡去玩。他如果在哪個崖口上遇到一株好樹、一眼泉水,都會戀戀不捨,每隔三兩天還要跑回去看一看。在寧吉長到五六歲的時候,做父親的有一天突然對老婆長長嘆了一聲說“這大院裡的日子真像老牛拉磨一樣,一天一天瞎轉圈子,實在沒意思啊!”然後就彎腰收拾東西,說要一個人去山上住。“這不是睜著眼胡鬧嗎?你半輩子了往哪裡跑?”夫人去扯他的袖子,被他一下甩開了。

令人難以置信的是,寧吉的父親在三十四歲這一年的初秋真的住到了山裡。

那是他看好的一個地方,自然有一個甜甜的泉眼,讓他一天到晚喝得肚子溜圓。開始的日子他只是搭了一個窩棚,後來就動手鑿山,叮叮噹噹幹得有滋有味。日子一天天過去,半年之後他竟然鑿出了一個大洞,而後又在洞裡鑿出石桌石凳,鑿出了帶窗欞的小窗。泉水被他引進了洞裡,甚至引到了用山草搭起的鋪子旁邊。他讓幾個長工幫忙從府裡運來了米麵之類,然後就在大山裡過起了修行般的日子。他在洞前開出了一塊平地,上面種了蔬菜,還養了羊和貓。

夫人抱著寧吉上山叫男人回去,因為一個大院缺了當家的可不行。誰知住在石屋裡的人見了他們毫不動心,根本沒有回去的意思。沒有辦法,夫人和孩子只好在石屋裡住了一夜。小草鋪子只有兩尺來寬,小寧吉給塞在角落裡,他們夫『婦』兩人非要緊緊擠在一起才能躺下。夫人半夜流著淚說“快讓我再懷個孩兒吧,我兒女成群也好有個後路。”寧吉父親說“謀事在人成事在天,看看吧,不過這大山裡冷巴巴的我看也不是個懷孩子的地方。”果然,那一夜沒有懷上孩子。夫人實在擠不下,只好拉著兒子的手在太陽爬出山窪時下山了。

寧吉十歲以前最重要的記憶,那就是母親差他去山上一趟趟尋父。其實小寧吉越來越著『迷』於父親的石屋,一去就不願回家了。但他不敢在山上過夜,因為母親說了,兒子不回去她就不睡。最難過的是大年除夕的晚上,其餘的兩個寧府都火火爆爆熱鬧得令人眼紅,這邊卻透著無比的淒涼。鞭炮也放了不少,但誰都知道這邊的當家人住在山上。“那個老爺腦子可能出了『毛』病。”院裡的長工私下這麼說。也有人議論,猜測寧家的這個老爺大概想修行一種奇怪的功法,這種功法是見不得女人的,所以也就躲開了。這期間生過一個讓寧吉一生不忘的怪事,其實也是兇險的事有一天半夜雕花木格子窗被慢慢扭開了,一個粗壯的男子喘著爬進來,二話不說就壓在了母親身上。母親的嘴被捂住了,喊出的聲音很怪,最後寧吉才聽清了那幾個字“孩兒快來!”寧吉的矇矓睡眼剛剛睜開,幾乎什麼也沒想就取了白天放在枕邊的一塊花石頭,“吭哧”一聲砸在了那個男人的頭上。那個男人啊啊大叫著捂住流血的頭,另一隻手提著褲子就往外跑了。母親下半夜一直摟著寧吉,含淚望向月亮說“好孩兒,就當是你爸死在山裡了。”

天亮了寧吉真的去山裡看看父親死了沒有。父親活得很好,不瘦不胖,鬍子又黑又長。寧吉向父親訴說了夜間的兇險,父親站了起來。不過這樣站了只有十幾分鍾,又重新坐了。父親接下去沒有說什麼,動手熬起了親手種的山谷粥。這粥比山下的要香許多倍。寧吉喝過粥就下山去了。

寧吉記得這一年大年初三的傍晚,父親從山上回來了,而且這次歸來再也沒有返回。夫人以為是兒子不斷去山上尋父的結果,其實並非如此。這裡面的真實緣故直到許多年之後母子倆才弄明白。起決定作用的那個事件生在大年三十晚上——這事兒有些玄,但就是沒法兒讓人不信。因為誰都知道寧家的這個老爺雖然做事怪異,但從不說謊。

那年三十晚上,老爺在山上一個人準備過年了。他剁好了白菜和肉,又和了面,要包幾碗水餃。過年的水餃是非吃不可的,雖然他一點也不喜歡這種食物。這時候山下的鞭炮已經噼噼啪啪響起來了,太陽也落下去了。他把案板什麼的剛搬到石臺上,突然就聽到西風中有個奇怪的聲音。他一怔,耳朵貼近窗子聽了一會兒,聽清了是一個姑娘在哭。“哦咦,大年三十姑娘家來山上哭,你說這事兒蹊蹺了不是!”他忍不住往外走,拍打著手上的麵粉。

西風不緊不慢吹著,真的摻和了一個姑娘的哭聲。越往前走,哭聲越大。他又走了十幾步,終於看到了一塊青石板下倚了個大姑娘,胖胖的,穿了花衣服,大辮子垂到屁股那兒,正搓著眼睛哭呢。“哦喲孩兒,大年三十來山上哭啊?”他一問,姑娘抬眼望過來,那神氣不知怎麼讓他打個戰抖這姑娘俊眉俊眼大臉圓圓的,可就是打眼一看讓人心上怵。不過他心裡可憐她,沒有想別的,只問為什麼哭哭啼啼不好好在家過大年哪?姑娘哭訴說她的家就在山下邊,父親和母親吵架,她去勸架,父親就打了她,還把她趕出門來,不讓她在家過年。寧老爺一聽眼中冒火“還有這樣混賬的父親!走吧孩子,咱旁邊就是個過年的地方,我保證大年三十讓你吃上餃子!”說著拉上姑娘的手就走,姑娘扭捏了一下“你說大爺咱這樣好嗎?”“傻孩子怎麼不好?大年三十不吃餃子還行?走吧!”

就這樣,他們一起包水餃,他擀餃子皮,她填餡子。寧家老爺低頭做活,不知怎麼總是嗅見一股『騷』氣。一會兒,他又聽見了“咯吱咯吱”的聲音,眼角一瞅,現那姑娘在他不注意的時候偷吃生肉呢。他吃了一驚,大吸一口涼氣,但表面上不『露』一絲痕跡,只繼續擀餃子皮。這時候『騷』氣越來越濃了,吃生肉的聲音也越來越大了。他心裡“嗯”一聲,認定這是怎麼回事。因為他從嗅到『騷』氣那一刻就在琢磨大年三十了,一個姑娘家真的捱了父親打罵,也不至於一口氣跑到大山上啊,再說天這麼冷,冰碴兒一串串的,她是怎麼爬上來的?這事兒真是越想越玄啊。“如果不是我弄錯了的話,不是我一個人在山上孤單得有點想家了,那麼我就不會傻到連個‘『騷』皮子’都認不出來!”他在心裡嘀咕,一邊去『摸』那把菜刀。“『騷』皮子”就是狐狸,大山裡傳說中常有狐狸閃化成人形出來害人的事兒。他想回手給她一刀,但正要動手又在猶豫萬一砍錯了怎麼辦?這可要作下大孽啊。他害怕了,手裡的刀也就放下了。這樣忙活了一會兒,他想起了一個辦法聽人說凡是妖物閃化的物件,只要喝了酒都會現出原形來;而且那些人不人鬼不鬼的東西差不多個個都喜歡討酒喝!想到這裡他一拍膝蓋,大聲說“閨女,天這麼冷,咱爺兒倆幹嗎不先喝幾盅再包餃子?咱讓酒暖暖身子就好了!”姑娘立刻兩眼放光“咱家還有那東西啊?”“那還用說?都是我老漢親手釀的,有瓜幹酒,還有野葡萄酒,你喝哪樣呢?”姑娘的大眼水靈靈的,這會兒直勾勾看著他“就喝有勁道的吧!”寧老爺說一聲“我看也是!”說著就從旮旯裡搬出了瓜幹酒罈。

他們你一盅我一盅喝了起來,只喝了不到半個鐘頭,姑娘就大模大樣伸手捏生肉吃了。這樣又過了一會兒,寧老爺一歪頭,真的瞥見了姑娘身後有一條大尾巴;再一正眼,那尾巴又變成了黑黝黝的大辮子。這樣變來變去有好幾次了,於是寧老爺咬了咬牙,偷偷把刀『摸』到了手裡。姑娘喝得臉蛋紅紅的,這樣瞅上去更好看了。寧老爺端量再三,心裡說“我還真不捨得砍殺你哩,大眼兒水靈靈的,不過我也不能眼瞅著讓一個妖怪半夜把我活活啃了啊!”這樣咕噥三兩遍,閉了閉眼,揮手就是一刀。

因為離得太近了,儘管閉著眼,砍中是絕無問題的,所以手起刀落,只聽“吱呀”一聲長叫,一道火線從小窗上躥出去了。姑娘無影無蹤了。寧老爺手腳全麻了,癱在地上,好長時間才低頭去找那把菜刀刀落在菜盆旁邊,刃子上全是通紅的血。他搓搓眼,走出石屋,這才現天烏黑烏黑,地上全是冰碴兒。他立刻小聲呼叫起來“老天,不得了哩,開了殺戒了,我的老天!”他『摸』索著進屋,趕緊點亮了燈籠,出門後第一件事就是去照窗前他估計得不錯,有一大串血珠從視窗灑下來,一直往前,沒有個終止。他順著血珠往前尋去,心要跳出了胸口。這血跡越來越淡,但總算沒有斷掉,從荊棵繞開又滴上了石板小徑,最後竟然從崖底穿過,灑向了更高的嶺子邊上。他往手上呵一口氣,一直盯住這血跡走下去。

在對面山嶺的一個大懸石下面長了茂密的榆樹叢。他扳開樹叢往裡走,心裡說“快了。”一片『亂』石總是絆他的腳,他最後差不多在地上爬了一截路才算挨近了高處,那是一個黑糊糊的地方。他小心地把燈籠舉起,這才看出是一個半敞半隱的大洞。“我的天,我今兒個不被她吞吃了就算命大了。”這麼說著,撿個石頭往裡扔一下。沒有任何反應。他又往前『摸』了幾步,把燈籠探進洞裡天哪,又看到血滴了,比一路上看到的還要多。血滴的更裡邊是什麼?『毛』茸茸一團,一動不動。他反覆端量,壯著膽子湊近,最後看出是一隻死去的狐狸。不錯,雌『性』,頸喉那兒中了一刀。她微睜著眼哩,不過一點氣息也沒有了。

這一夜寧老爺沒有吃飯。包了一半的水餃就放在案板上。他蜷在草鋪上一動不動。他想的一直是那個胖乎乎水靈靈的姑娘,最後流下了淚水。“可憐的閨女,我憑什麼就敢說你半夜裡要害我啊?你也許是大冷天裡餓壞了,變化出人的模樣來跟我討一口吃的,我卻一刀把你結果了!我這輩子不得好報,不信就等著瞧吧!”他唉嘆一夜,沒有入睡,在心裡盤算一件大事。天亮了,他也想好了下山去吧。他認為自己手上沾了大山的血,再住下去會有大麻煩的,不如趕緊返回寧府,去和老婆孩子把最後的日月過完吧。這樣捱過大年初二,他揹著一些雜七雜八的東西下山了。當時太陽昇起很高了,太陽照著他那張青的臉。

寧吉記得父親最後的歲月中瘋瘋癲癲,什麼都想試一下,惟獨厭惡府裡的正事。因為許多年來夫人過慣了沒有男人的日子,所以仍舊像過去一樣獨自奔忙,府裡的下人只對她惟命是從。這一來倒讓山中歸來的老爺自由流暢地幹起了一些荒唐事,比如說從集市和其他場所出其不意地領回一些“異人”變戲法的、會武術的、算命的,還有下一手好棋的人、無疼割雞眼的人。這些人在寧府住下來總是好吃好喝,一天到晚只陪著老爺。寧吉記得自己二十多歲時,府裡來了一個神醫,聲稱能夠讓人返老還童。老爺於是召集全家人聚在一起,半是命令半是規勸,讓他們吞下那個醫生弄出來的一些丹丸。寧吉年紀尚輕,他的問題不是怎樣“還童”,而是快快成長接管家業,所以不必吞服了;而夫人從心裡厭惡丈夫領回的各『色』人等,只是應付而已一手接下丹丸,另一手就扔進了馬桶。只有老爺一個人忠實地聽從醫囑,結果服用了半個多月後面紅耳赤,見了府裡的女人就雙手『亂』抖,眼神也不對了。老爺一輩子好吃好喝,遊手好閒,其他的『毛』病卻從來沒有啊!夫人知道男人大半要出『亂』子,就讓人偷偷換下『藥』丸,並且一步不離地跟隨他。儘管這樣,一天半夜老爺還是赤腳跑出了屋子,待夫人現後已經晚了。十幾個下人打著燈籠去找,每個角落都轉遍了,就是不見蹤影。後來黎明時分有趕車的來拍門,說看見一個赤身『裸』體的男人抱著路邊一棵樹,看樣子是不行了,快去看看吧!夫人臉『色』馬上黃了。她只叫上最忠實的一個僕人去了,結果看到的果真是一絲不掛的老爺人早就沒氣了。

老爺死後第二年,老夫人也病故了。寧府的老爺於是成了年紀輕輕的寧吉。一個全新的時代就這樣開始了。

寧吉好像突然現自己長大了,對一切都沒有準備。一大群身懷絕技的人依舊被稱為“大師”,他們在寧吉身邊得到的恩寵比前一個老爺還要多,以至於生了這樣的怪事那個畏罪潛逃的做丹丸的傢伙竟然又回來了。府裡的下人見了他大吃一驚,馬上稟報寧吉,說快些綁上送官府吧。誰知寧吉不僅沒有如此辦理,反而備下酒宴款待了他,說人嘛,這一輩子幹什麼還沒有個失手的時候?咱大可不必對一些有能為的人求全責備。這一番話讓一桌“大師”流出了眼淚,那個江湖郎中哭得最重,誓說要一輩子做寧吉老爺的牛馬。寧吉說這怎麼行呢?我有馬呀!原來他比過世的父親還多了一個嗜好喜歡駿馬。

寧吉愛馬是出了名的。只要是渾身一『色』的馬,都被他視為寶駒。他在寧府造起了第一流的馬廄,而且把所有中意的馬都依照古代戰馬的模樣打扮起來,他自己則少不了製作幾套武士服裝。所以寧府的人最熟悉的就是騎馬挎槍的寧老爺,喜歡看他策馬而去的身影。不過當他的坐騎被騰起的煙塵隱去時,人們心裡又不由得泛起一陣憐惜。他們擔心寧府的富貴不能長久,自己依靠的這株大樹終有一天倒塌。這種不安在另外兩個寧府的比照下就顯得更為嚴重了其餘的寧家除了把原有的山巒經營得井井有條,已經開始把餘下的財力和精力用到了大山之外,正在周邊的一些大中城市開了錢莊和布店之類。特別是寧吉的三叔寧周義,這是一個最早走出大山的人,年紀輕輕就讀了大學堂,後來又在商場官場上廝混,到寧吉懂事時已經不知做了怎樣的高官,結交的人物一個比一個顯赫。寧周義偶爾回寧府看看,都是跟隨一大幫護衛,縣太爺想巴結還圍不上邊呢。寧吉眼裡誰也算不了什麼,幾個同族叔伯兄長都愛搭不理的,可是惟獨害怕寧周義。他只要聽說三叔回來了,第一件事就是打馬出門躲起來。寧周義可能對這個異類多少有些好奇吧,儘管每一次回來都是行『色』匆匆,但時不時還要問一句“寧吉呢?讓他來見我。”管家總是恭恭敬敬答一句“回老爺,我家老爺雲遊去了。”寧周義笑了。他知道這是侄子交代下來的一個說辭。什麼“雲遊”啊,那不過是在山裡山外轉轉,頂多是在平原上兜幾圈,與那幫好吃懶做的“大師”們一起荒唐幾日而已。

寧吉二十多歲娶來一個如花似玉的富家小姐,開始的一兩年裡恩恩愛愛,後來他就像瘋癲父親一樣,忙得再也顧不上她了。“有其父必有其子,這話真是一點不假。”守在寧府的年輕夫人抱著少不更事的兒子,眼淚汪汪望著窗子。她不知道自己的丈夫準備怎樣打這一生,懊喪而又好奇。她每逢看到丈夫望向天邊的奇怪目光,都覺得自己嫁給了一個介乎於傳說和現實之間的人物。憑一個妻子的敏感和悟『性』,她深知丈夫不是一個拈花惹草的人,這個男人忠誠、熱烈,也極其善良。他絕不是因為追逐女『性』才要四處奔波流『蕩』,而是因為天生的好奇和不安,因為從父親身上遺傳下來的那種莫名的躁動和怪異。對此她只有長嘆,而沒有一點辦法。

寧吉真的是一個熱烈的人,也是一個深藏了憂鬱的人有一種說不清的企盼得不到滿足而讓其產生了深刻的沮喪。他這個人正是以極大的好奇心和流浪的品『性』,稍稍遮掩了一種更可怕也更常見的東西頹廢。這種情緒和氣質在當年的鄉下還是一種嶄新的、不曾被人理解的東西,是真正的陌生之物,所以人們對其無法命名,而只說這樣的人是“怪人”。“哦,寧吉嘛,那是大怪人哩。”山裡人在許久之後回憶時還這樣說。願意追究一下的,不過再加上一個批註,說“寧吉嘛,跟他爹一樣,就是那樣的脾『性』。”這就接近了血脈之謎。血脈是神秘的,一提到它,連那些最自以為是的人也得掩了嘴巴。血脈類似於“品種”,用山裡人的話說“這沒辦法,天生就是這麼個物件嘛。”

也有人認為寧吉是個富得不耐煩的那一類紈絝子弟,後來的那些行為舉止皆可依此解釋。其實這是所有認識當中最為浮淺的一種。寧吉的遊歷和嬉戲是伴隨勇敢的,比如他暗中引來一幫土匪搶劫自家的那件事,幾十年裡都讓人津津樂道,可是幾十年裡誰也沒有在分析中擊中要害。多數人只說這是怪人手筆,是瞎胡鬧;但他們卻忘記了,寧吉要在整個過程中冒極大的生命之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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