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早上我照常要了份茶加兩塊麵包,買了一盎司菸草,結果兜裡只剩下半個便士。我還不想找B借錢,所以除了去臨時收容所應該就沒其他選擇了。我不太清楚怎麼去,但我知道羅姆頓有一家收容所,於是我便動身出發,下午三四點到的那兒。有一個瘦巴巴的老愛爾蘭人倚在羅姆頓市場的豬圈旁,明顯是一個流浪漢。我走過去靠在他旁邊,把我的煙盒遞給他。他開啟煙盒,驚訝地看著裡面的煙:

“老天,”他說,“你的煙真好呀!你到底怎麼搞到的?你沒走多遠路吧?”

“怎麼,難道你們路上不抽菸嗎?”我說。

“噢,我們也抽菸,看。”

他掏出一個生鏽的鐵盒,以前是用來裝方糖的。裡面有二三十個菸頭,都是從人行道上撿回來的。愛爾蘭人說他很少抽其他煙,他還說,如果留點神,一天可以在人行道撿到兩盎司的煙。

“你是不是想在倫敦找地兒(臨時收容所)住?”他問我。

我說是,心想這樣他就會認為我和他一樣是流浪漢,接著我問他羅姆頓的收容所怎麼樣。他說:

“唔,那兒發可可。有的地兒發茶,有的發可可,有的發燕麥粥。在羅姆頓,他們不發燕麥粥,感謝上帝,至少上次我住這兒時他們沒給我喝燕麥粥。我還去過約克和威爾士。”

“燕麥粥怎麼了?”我說。

“燕麥粥?底下放些該死的燕麥,再倒上熱水,就是燕麥粥了。發燕麥粥的地兒最差勁。”

我們聊了一兩個小時。那老愛爾蘭人挺和善的,就是身上的味道不好聞,不過知道他得了多少病後也就不覺得奇怪了。他詳細描述了他的病症,這些病徹底把他拖垮了。他頭部得過溼疹,頭髮全掉光了;他有近視,但沒戴眼鏡;他有慢性咽炎,背部經常莫名其妙地痛;他消化不良,還有尿道炎;他靜脈曲張,腳趾腫脹,而且還是扁平足。帶著這一身病,他已經在街頭流浪了十五年。

五點左右,愛爾蘭人說:“一起喝杯茶吧?那地兒六點才開。”

“行啊。”

“唔,附近有個地方免費發茶和麵包,那茶還不錯。他們會要你念叨一堆經文。哎呦,該死的,時辰快過了。你快跟我走。”

他帶我來到一條小巷,那兒有間錫頂小屋,有點像鄉下板球場旁的小亭子。有二十五來個流浪漢在那兒等著。他們中有幾個長期在外流浪,邋里邋遢的,不過大部分都還算乾淨,應該是從北方過來的,估計是失業的採礦工或制棉工人。這時門開了,一位女士讓我們進去,她身穿藍色絲質連衣裙,戴金邊眼鏡,胸前掛著十字架。裡面有三四十張硬椅子,一臺腳踏式風琴和一幅有點血腥的版畫,描繪的是耶穌受難的故事。

我們不自在地脫下帽子坐下。那位女士為我們端來茶,我們吃吃喝喝的時候,她在一旁走來走去,和藹地和我們講話。她說了一些關於宗教的東西,說耶穌基督總是不忍心看到我們這樣的窮人,說待在教堂時間就會過得快,說流浪的人要是經常祈禱會就會帶來改變。我們很討厭聽這些。我們靠牆坐著,玩弄帽子(流浪漢一脫帽子就很難受,感覺被人看光光了),臉漲得通紅,那位女士一對我們說話,我們就裝作喃喃自語。顯然她說這些都是出於好意。她端著一盤小麵包走向一個北方佬,對他說:

“還有你,我的孩子,你多久沒跪下祈禱並與天父交談了?”

可憐的傢伙,他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不過由於看到了食物,他的肚子發出了一聲不雅的咕嚕聲,替他做了回答。接著,他完全被恥辱感所籠罩,幾乎吞不下面包。只有一個人按照那位女士的希望回答了她,那人鼻子紅紅的,動作敏捷,看起來活像一個因為醉酒而丟了袖章的下士。他能清楚說出“親愛的主耶穌”這幾個字,態度比我見過的任何人都要大方,無疑以前他在監獄裡學過這樣的竅門。

茶喝完了,我看到流浪漢們偷偷對望。大家雖然沒說出來,但都有同樣的想法:祈禱開始前我們能不能先溜呢?有人開始在椅子上蠢蠢欲動,沒站起來,只是不時瞟一下門口,似乎在煽動著大家溜號。那位女士用眼神制止了他,開始用更溫柔的語調說道:

“我想你們沒有必要這麼快就走。臨時收容所六點鐘才開門,我們還有時間跪下向我們的天父說些話。我想向天父祈禱後我們會感覺好一點的,不是嗎?”

紅鼻子的傢伙很樂意幫忙,他把腳踏式風琴拉到合適的位置,並分發祈禱用的小冊子。他做這些事時是背對著那位女士的,他覺得分發這些小冊子就像派撲克牌一樣好玩,還一邊對每個人嘀咕:“夥計,給你的,喏,就這個,四張A和一個王!”等等。

我們脫了帽,跪在一堆髒兮兮的茶杯旁,開始念念叨叨,說我們沒做應該要做的事,卻做了我們做的事,我們都是有罪的。那位女士很熱切地祈禱著,不過她的眼睛一直盯著我們,觀察我們是否有專心祈禱。她沒在看的時候,我們就咧開嘴笑,互相擠眉弄眼,小聲開黃色玩笑,以顯示我們對此並不在乎,不過有時我們說著說著就會頓住。只有紅鼻子的傢伙最沉浸在祈禱中,甚至還有所回應。唱歌時的情況略有改善,但有個老流浪漢除了會唱“前進,基督計程車兵們”之外就不會唱別的了,而且經常會倒回去唱,破壞了歌曲的和諧。

祈禱持續了半個小時,接著,在門口握了手後,我們就散去了。一確定不會被那裡的人聽到後,就有人說:“嘿,麻煩事終於結束了,那些人估計要沒完沒了地祈禱。”

“你吃了麵包,”另外一個人說,“總得付出點什麼吧。”

“你是說付出祈禱吧?啊,你不會什麼都不做就白拿的。你要是不跪在膝蓋上,他們連兩便士的茶都不會給你。”

不少人表示贊同。顯然,流浪漢對他們的茶並不心存感激。不過,那茶確實很不錯,和一般咖啡館的茶完全不同,就像真正的波爾多紅酒和其他地方的殖民地垃圾紅酒有天壤之別一樣。我還確信,他們施捨這些都是出於善心,沒有要羞辱我們的意思,所以公平起見,我們應該感謝他們,儘管,我們還是沒有這樣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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