虐心(2 / 6)

“他真是活力滿滿。”比利大聲說道。

“布賴恩只有兩擋,快速和停止。”帕蒂的雙唇間吐出一串漏斗形的菸圈。

“彼得怎麼樣?”

“挺好。”帕蒂懶懶地回答。她丈夫彼得在阿馬裡洛附近的油井工作。“還是瘋瘋癲癲的。”

“這樣算好嗎?”

帕蒂微微一笑,目光移向別處。在比利的記憶裡,帕蒂向來是一個身體柔韌、大大咧咧的人;而現在她的臀部和大腿像掛著掛包,上臂裹著備用內胎,胖得叫人替她惋惜。

“你什麼時候回去?”

“星期六。”

“準備好了?”

“這個嘛。”比利最後滾了布賴恩一圈,然後站起來,“我想我寧可留在這裡。”

帕蒂笑了。“聽上去像是真心話。”比利走過來,坐在帕蒂旁邊的露臺的矮牆上。布賴恩躺在原地,仰望天空。帕蒂不好意思地看了弟弟一眼,問:“出名的感覺怎麼樣?”

比利聳聳肩。“我不知道。”

“好吧,是有點出名。比我們這種人都要出名得多。”帕蒂抽了一口煙,彈掉菸蒂,“知道嗎,你讓這裡的很多人都大吃一驚。我想他們當初把你送到那個法官面前的時候可沒料到會這樣。”

“我知道我在這裡名聲不是很好。可我也不是年級裡最糟糕的。”

帕蒂笑了。

“或者可能只是……”

“只是什麼。”

“只是我太討厭學校,討厭學校的一切。我漸漸認為學校才是混蛋,比我更混蛋。整天把我們鎖起來,當小孩兒對待,讓我們學些沒用的狗屁東西。我想我有點被逼瘋了。”

帕蒂從鼻竇裡發出一聲低沉的竊笑。“啊,我想你向他們證明了。你在伊拉克的表現——”

比利把兩個大拇指鉤在皮帶扣上,眼睛看向別處。

“——太了不起了。我們大家,你的家人,全都真心為你自豪。但我想這個你已經知道了。”

比利朝屋子的方向點點頭。在這裡,屋裡電視機的巨大音量聽上去像水底傳來的吼聲。“他可不那麼想。”

“不,他也很自豪,只是不知道怎麼表達。”

“他是個混蛋。”比利壓低聲音說,不想讓布賴恩聽見。

“確實也是。”帕蒂愉快地承認, “你注意到了嗎?我不喜歡在屋裡待著。我對他還是很同情的。不過話說回來,我不必跟他住在一起,不是嗎?”帕蒂聳聳肩,看了看手裡的煙。“你聽說最近的事了嗎?關於房子?”

“沒有。”

“這事真糟透了。”帕蒂又發出那種低沉的竊笑,這是她緊張時的習慣。比利希望她停下。院子裡,布賴恩前後揮動手腳,在落葉堆裡用身體畫出一個小天使。

“媽媽想把房子拿去抵押貸款。她說這幢房子可以貸到十萬到十一萬,用來付醫藥費。凱瑟琳研究以後說不行,說媽媽應該申請破產。這樣不僅可以免掉大部分醫藥費,還可以留住房子。相反,如果她申請了房產淨值貸款又還不上的話,她和爸爸就會失去房子。而且就算有了房產淨值貸款,他們還是會欠一屁股醫藥費。”

一屁股。一屁股是多少?比利不敢問。鄰居家不時傳來聲響:狗叫,關車門的聲音,一堆2×4英寸的木材倒地的聲音。

“你覺得她該怎麼做?”

“還用說嘛,老弟。申請破產,留住房子。”

“那她為什麼不這麼做?”

“因為她擔心別人的看法。而凱特和我一樣,誰他媽的在乎別人怎麼想,你不能拿房子賭。”帕蒂把香菸往露臺牆上一按,滅掉了,“你知道有一天做完禮拜之後,伊迪斯·麥克阿瑟跟她說什麼嗎?”

“不知道。”

“她說咱們家之所以遇到這麼多麻煩,是因為我們沒有好好禱告。”

“啊,真是可笑。”

“討厭的小鎮。”帕蒂附和道。

“嘿,”凱瑟琳從門後探出頭來, “有人想喝啤酒嗎?”

當然想,雖然直到此刻他們才意識到這一點。一早上媽媽和姐姐們一直在問他今天想幹什麼。看電影?兜風?出去吃飯?不。在暖和的小陽春天裡吹吹涼風,沐浴著金色的陽光,什麼也不做,只是坐在躺椅上或是躺在毯子上,慵懶地過一個早晨,就足夠了。兩年前,比利是不會這麼做的。那時,他情願跑到大街上去怒撕衣服,也不想與家人共度時光。我已經改變了,比利嚴肅地對自己說。眼前的人已經不是從前那個人了。或許是因為年齡,他想著,躺到毯子上,仰望著太陽莊嚴地緩緩穿過樹林。又或許在伊拉克的那些豬狗不如的日子讓人擺脫了日曆的束縛,迅速成熟起來。而唯有經歷了那些時光,你才能安安靜靜地——也許還說不上是平靜地——享受媽媽、姐姐和有點好動的小外甥的陪伴。慢慢來,順其自然。也許這就是到伊拉克當兵的結果,是戰爭讓他更有遠見。

比利偶爾喝一小口酒。雷一直待在屋裡看電視,大家對此都沒什麼意見,只不過當他想要什麼的時候——他常常要這要那——就會推著輪椅到防風門前,狠狠地敲玻璃,直到丹尼斯、帕蒂或凱瑟琳起身給他拿。比嬰兒還糟糕,凱瑟琳說。帕蒂指出他不用穿紙尿褲。凱瑟琳說別給他灌輸這種想法。有些鄰居聽說比利今天回來,順路送了蛋糕和燉菜,好像他家死了人似的。威金斯夫婦從教堂過來。奧帕爾·喬治就住在街對面。克魯格夫婦。我們太自豪了。我們一直覺得你很勇敢,太了不起,太光榮了。我喊,埃德溫,快來!比利·林恩上電視了,他幹掉了好多基地組織的人!他們都是好人,但不停地說啊說,說到戰爭時還那麼激動!整個人都變了,眼凸脖子粗,聲音低沉沙啞而嗜血。比利納悶這些善良的基督徒的侵略欲究竟從何而來?也許這只是他們表示禮貌和友好、表達他們對他的感激之情的方式。比利禮貌謙卑地保持著英雄的微笑,等著他們趕緊離開,好繼續跟兩個姐姐喝酒。凱瑟琳第三瓶啤酒下肚——她跟比利並駕齊驅——突然跑進屋,然後神氣地走出來,左胸上彆著比利的紫心勳章,右胸上彆著銀星勳章,勳章像脫衣舞娘的流蘇似的在胸前晃動。比利和帕蒂哈哈大笑,但他們的媽媽可不怎麼高興。“什麼?哦,這些啊?”丹尼斯問凱瑟琳以為她自己在幹什麼,凱瑟琳用古怪的腔調回答:“怎麼了,媽媽,我只是在展示傳家寶。”丹尼斯認為這太不得體,讓她趕緊把勳章放回比利的房間去。但直到惠利先生來的時候,她還在玩弄勳章。這位大人物看見勳章高高地掛在凱瑟琳挺拔的雙峰上,還有她那兩條古銅色的緊緻修長的美腿,眼珠子都快掉出來了。那副表情花多少錢都值得一瞧。

嗯哼。啊哈。哈哈。惠利先生是丹尼斯的老闆,所以讓他看到他們大上午在喝酒有點尷尬,還好他是個開朗大度的人,假裝沒看見。惠利先生光頭,有黃褐斑,超重約四十鎊,有一衣櫥的格子上衣和平整的褲子。他在斯托瓦爾算是有錢人,開了一家中等規模的石油服務公司。丹尼斯在這家公司裡做了十五年的辦公室主管。“林恩太太才是這裡真正的老闆。”惠利先生常常對來訪的客人這樣說,說話時朝她親切地笑笑,“我儘量不插手,把這裡交給她。”他們請他喝健怡可樂,把躺椅挪到露臺邊的陰影裡。丹尼斯和帕蒂分別坐在客人兩側。比利坐在露臺的矮牆上,凱瑟琳懶洋洋地躺在一旁的沙灘毛巾上,活像一頭母獅。布賴恩在屋裡,假裝看著煙不離手的外公。

“你媽媽告訴我,你就待今天一天。”惠利先生說。

“沒錯,先生。”既要保持目光接觸,又不能對著客人噴酒氣,難度可不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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