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利和曼戈去散步(1 / 2)

第一節比賽結束時,B班被請出了包廂。墨西哥大使要來,還帶著一大幫隨從,這地方已經飽和了,所以必須有人離開。諾姆表示抱歉,看上去真的很失望。“你們真該看看那傢伙帶的保鏢。”諾姆搖著頭對B班說,“我猜跟他們的毒品戰爭有關,不過還是太誇張了。我們這兒的安保力量也不差。”

“而且你還有我們呢,先生。”塞克斯指出。

“就是!沒錯!我們有全世界最優秀的戰士!哎,要是你們能留下來就好了……”

B班對這些很麻木。其實他們壓根兒不在乎。在依依不捨的告別和最後一輪掌聲後,喬希帶大家回到座位上。他們繼續看手機、聽音樂、嚼煙吐煙。下雨了,毛毛雨,空氣裡飄著時有時無的濛濛細雨,雨傘一會兒舉起,一會兒放下,舉起,放下,舉起,放下,好像打地鼠遊戲。

“哇,他們得分了。”曼戈朝大螢幕點點頭。牛仔隊七分,熊隊零分。“什麼時候得的分?”

比利聳聳肩。他不冷,但也不介意待在暖和的地方。他發現手機上有兩條簡訊。凱瑟琳:你坐哪兒?裡克牧師:在這個特殊的感恩之日裡,我們為你祈禱。你離開前我們談談。裡克牧師面板黝黑、身材發福,是美國一家數一數二的大教會的創辦人。那天在阿納海姆會議中心的集會上,他被請來為B班念禱文。集會結束後,比利(一時軟弱?糊塗?)去找他做緊急心理輔導。祈禱文裡有什麼東西觸動了比利,因此當其他B班隊員忙著簽名拍照時,比利和裡克牧師坐在後臺,向他傾訴施魯姆的死。施魯姆受傷倒地。施魯姆坐了起來。施魯姆倒在比利的大腿上,眼睛急切地盯著比利,有無數的話迫切地想說出來,接著他眼裡的光消失了,他的靈魂“呼”的一聲離開了,彷彿生命是一種極易揮發的物質,必須密封儲存。

“他死的時候,我也想死。”好像不太對。“他死的時候,我感覺自己也死了。”還是不對。“好像全世界都死了。”更艱難的是講述施魯姆的死可能毀了他的餘生,因為當他死的時候?我感覺到他的靈魂穿過了我的身體?那一刻我是那麼愛他,我感覺自己以後再也無法像那樣去愛什麼人了。如果你明知自己無法給其他人最好的愛,那麼結婚生子、組建家庭又有什麼意義?

比利哭了。他們一起祈禱。比利又哭了一會兒。之後的幾個小時他感覺好多了。可是當白晝變成黑夜、痛苦再次來襲時,他發現自己的思緒無所依從。裡克牧師都說了些什麼?他只記得牧師的聲音又輕又細,清脆得好似悅耳的輕爵士樂。打出幾個毫無回應的電話後,裡克牧師還不肯放過他,不停地打電話、發簡訊,還發來郵件和連結。比利能猜到裡克牧師的目的,和戰場上計程車兵建立起“信徒關係”對牧師來說是件很不錯的事,說明他受人信任、關心時事。比利可以想到這位好牧師在某個星期天早晨用比利的故事開始佈道:“有一天,我跟一位正在伊拉克服役的優秀年輕士兵交談了一番,我們討論了什麼什麼……”

比利回覆了凱瑟琳的簡訊,刪掉了裡克牧師的簡訊。坐在他右手邊的曼戈難以平靜,一會兒前俯,一會兒後仰,左看右看,轉過身傻乎乎往後看。

“見鬼,安靜點。你讓我緊張。”比利說。

“別緊張。”

“你在找什麼?”

“對,我在找你媽。”

“去你的,找你媽。我媽是個修女。”

曼戈笑了,往椅背上一靠,看了眼比賽的時間,痛苦地呻吟了一聲。獲得表彰感覺和工作差不多,當你坐在走道的最外側,充當B班的門面時感覺會更糟。是的,先生,謝謝,先生。是的,女士,當然玩得很開心!比利把節目單傳給大家簽名,在等待簽完傳回來的空當還要聊上幾句。形勢越來越好了,不是嗎?是值得的,不是嗎?我們必須這麼做,不是嗎?比利渴望有人罵他是劊子手,哪怕只有一次,可惜似乎沒有人意識到他們是去殺人的。相反,大家都在談論民主、發展、大規模殺傷性武器。大家強烈渴望相信這些,他就給他們這些,就好像小孩子堅信聖誕老人真的存在,因為一旦你不再相信,啊,那麼,也許聖誕老人就不會再來了?

那麼你相信什麼呢?這個問題拋向比利時,他並沒有多想。哈哈,這個,怎麼說呢。耶穌?算是吧。佛祖?嗯。美國?當然。那麼……現實呢。比利認定是戰爭使自己堅定地皈依了“現實”教會,所以讓我們祈禱吧,我的美國同胞,跟我一起祈禱吧。讓我們為已經逝去的成千上萬的人祈禱,為那些追隨他們的人祈禱。讓我們為萊克和他斷掉的腿祈禱。為阿伯特的班用機槍祈禱,祈禱它永遠不會在戰鬥中卡殼。為切尼、布什、拉姆斯菲爾德,為聖父、聖子和聖靈,為中央司令部和參謀長聯席會議的天使們祈禱。為這場戰爭真的是因為石油而祈禱。為悍馬的裝甲祈禱。為施魯姆祈禱,雖然不知道他是否在天堂永生,但在這個地球上,他確確實實他媽的已經死了。

比利直起身來。他猜想自己又在發呆了。他想看看邊線上費森所在的地方,可惜離球場太近,角度不夠。他專心地看了幾分鐘比賽,但比賽節奏太慢,就像一部每層樓都停的電梯。好像你本就不應該看真正的比賽,而應該看大螢幕,上面不僅播放著比賽的直播和回放,還見縫插針地播放廣告,連珠炮似的感官轟炸甚至遠超比賽本身。也許廣告才是主角?說不定比賽只是那些廣告的一個廣告。人們想從比賽中索取的東西太多了。比賽承受的壓力太大了,昂貴的廣告費,高額的工資,用於硬體裝置和基礎設施的大筆花銷,你可以聽到比賽揹負著沉重的擔子痛苦地呻吟。這個念頭讓比利不堪重負,極度的不平衡拉扯著比利的五臟六腑,就像你要解開一堆糾纏在一起的線時會先用力拉扯幾下那樣。比利回想著剛才在裝備室裡的一刻,數以噸計的器材快要讓他窒息,而恩尼斯在一旁的實況報道更是推波助瀾,滔滔不絕地講述尺碼、款式、顏色、型號、數量等,十分鐘的長篇大論,一氣呵成,沒有停頓,現在想起來比利還覺得胸悶。

他認為恩尼斯是個瘋子,不過任何人將庫存統統裝在腦子裡都會發瘋。有時比利有這樣的預感,這種短視造成了美國猶如夢魘的物質過剩。部隊生活尤其是戰爭,使他對數量極其敏感。這無關高科技,也無關高等數學。戰爭是純粹的白痴數學的終極領域。誰能製造最多的死亡?不用微積分,喲,我們只需要最古老最普通的愚蠢的算術,每分鐘打出多少發子彈、摧毀了多少財產、Excel表格上記錄了多少傷亡人數。如此計算後,得出的結論是美軍是世界上有史以來最優異的戰鬥隊伍。比利第一次近距離目睹這樣的事情時驚呆了,或者用他們的話說是心生敬畏。那天,他們的頭頂上遭到來歷不明的輕武器攻擊,火力不大,零零星星,但無疑還是會致命的。最終他們找到了攻擊點,來自街道上一棟四層樓公寓。窗邊擺著花盆,窗臺上晾著衣服。特里普上尉透過對講機對中尉說:“進攻。”於是,中尉便下令攻擊,兩枚一百五十五毫米規格的烈性炸藥炸過去之後,整棟樓,不,半條街轟然倒塌。轟隆,問題在一片火焰和濃煙中解決了。所以去他媽的高科技、精確制導、輿論宣傳,想真正入侵一個國家,唯一有效的辦法就是把它炸得稀巴爛。

“咱們去走走。”比利對曼戈小聲說。之後兩人站起來,三步並作兩步地走上臺階。

“咱們去哪兒?”

“去找我女朋友。”

曼戈哼了一聲。他們先去大廳的棒約翰買了啤酒,然後出發了。

“你女朋友在哪兒?”

“一會兒就知道了。閉上嘴,喝你的酒。”

“你沒告訴過我你有女朋友,混蛋。”

“我現在不是告訴你了,混蛋。”

“她叫什麼名字?”

“一會兒就知道了。”

“她性感嗎?”

“一會兒就知道了。”

“她在這裡?”

“不,她在亞利桑那。她當然是在這裡了,白痴,不然我們怎麼去找她?”

大廳裡全是球迷。這些美國人閒不住。比賽索然無味,他們便透過花錢來發洩精力。還好每個拐角都有商店,永遠不缺買東西的機會。事實上,B班所到之處皆是如此,機場、酒店、體育場、會議中心,不管是市區還是郊區,到處都是商店。不知從何時起,美國變成了一座附帶著一個國家的巨大購物中心。

他們倆從第三十區的通道走出大廳,快速走下過道,飛快地穿過由座位上的屁股組成的人海之間的縫隙。

“比利,咱們這是去哪兒?”

“她在下面。”比利深吸了幾口空氣,讓氧氣稀釋血液裡的酒精。但願他新交的女朋友不會以為他是個酒鬼。

“比利,你在搞什麼鬼?”

“我說了她在下面。”

“比利,混蛋,得了。老兄,你糊塗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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