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歇爾是孤獨的。說真的,他一直是孤獨的。他在孩提時期可能並不孤獨。小時候,他有個姐姐叫加布裡埃爾,就是在一些舊照片中站在他身邊的那個女孩兒,但是她早年夭亡。他後來又有一個妹妹,當他與家庭一刀兩斷的時候,妹妹還只是個孩子。除了同父親在一起,他總是孤獨的。與父親在一起的時間是美好的,但十分難得。他父親好像被一個既不愛丈夫也不愛兒子的母親藏在了什麼地方。不久以前,他同兩個妻子生活在一起的時候也是孤獨的,他同元配有歡樂也有爭吵,與第二任夫人生活在一起雖然充滿溫情,但也有酸甜苦辣(他為人太忠厚,分不清兩個妻子有什麼不同,甚至在悲痛的時候也是如此)。他同元配生的兒子在一起時也是孤獨的。他很少見到這個愁眉苦臉的兒子。他或許不應該把兒子寄養在遠離家鄉的古里古怪的祖父母家裡。他與剛剛出生兩個月的女兒在一起也是孤獨的。他只在早晚各去看她一次,看著她洗澡、吃奶、拉屎、撒尿。他女兒只是在世事風雲的變幻過程中被送到他手上的一隻小動物,他沒有理由愛她。他從前與年輕的英國情婦在一起的時候也是孤獨的。他為了追逐情婦當了逃兵,去了英國,但卻不知道親吻多麼有欺騙性。他與幾個少有的男友在一起也是孤獨的。他經常覺得被朋友操縱,有時候被欺騙,甚至不知不覺地被出賣。他上中學和大學的時候,不論是私立的還是公立的,也是孤獨的。家裡人堅持送他到學校學習,他在學校裡第一次發現富貴人家的子弟是多麼庸庸碌碌,因為培養他們的神甫雖然諳熟拉丁文,道貌岸然但實際虛偽,就連世俗教授也是不學無術。他當兵也是孤獨的,儘管人民是和藹可親的,即使穿上軍裝也是如此,但與他同屋而居的戰友算不上他的朋友。他在利物浦或阿姆斯特丹的海員酒吧也是孤獨的,儘管酒吧裡充滿粗野的樂趣,有時能撩撥起他對女人一時的恩愛和慾望。一九〇三年八月,米歇爾躲在黑山城堡三樓的房間裡,孑然一身,感到不能再孤獨了。他是在四年中兩次喪妻之後搬進這個房間的。

當然,那個老太婆一人獨佔了二樓“華麗的套間”,和公證人在裡面商議事情。套間裡擺放著巴羅克式的傢俱,牆上裝飾著一個十字架,十字架上釘著耶穌,還有一個聖水缸和一條聖枝。在信仰基督教的布林喬亞式的家庭裡,這些裝飾是必不可缺少的,儘管他們並不會祈禱。雖然這座大房屋裡只有兩個“主人”,卻有好幾個奴僕。奴僕只是機器人,主人只知道他們的名字,最多也只能從外貌辨認他們是何許人,但尤其還是透過他們是幹什麼的,或者猜測他們是幹什麼的來分辨。然而,主人離開他們是無法生活的,只有他們在犯了大的過錯的時候才被辭退。他們是終身奴僕,有的甚至祖祖輩輩都是奴僕。

城堡裡等級分明,老太婆的女管家梅拉妮屬於上面的人,掌管著老太婆的鑰匙,是老太婆的耳目,因此,每個人都躲著她,就像躲避瘟疫一樣。阿扎莉是米歇爾僱的育嬰專家。當他年輕的妻子決定回布魯塞爾姐姐家附近生孩子的時候,阿扎莉同意夏天來黑山城堡,指導巴爾貝撫養孩子。巴爾貝原來是米歇爾亡妻的女僕,現在已經晉升為嬰兒保姆。這兩個女人由家裡其他人服侍。她們同孩子住在塔樓的橢圓形大房間裡,與老太婆的房間在同一樓層。這是一座路易-菲力普時代建造的哥特式城堡,但是,老太婆從來不去看她們,也不叫她們把孩子抱到她房間裡去。至於其他奴僕,等小女孩能認識她們以後,我再一一作介紹。

村子裡的本堂神甫為人正直,但嘴饞,每個星期天都有人請他吃飯。他每週只做三四次佈道,但基督教徒討厭他,因為他只講神學,除非當本堂神甫先生為了給大家提神,有時摻雜著一些諷刺共和國的話,才能引起聽者的興趣。本堂神甫是個老好人,但他不是聖人,米歇爾不信仰任何宗教,而他要求的恰恰是每個教士都應該是聖人。有一天(我當時年紀還很小,記不得發生了什麼事,是米歇爾事後告訴我的)做大彌撒的時候,剛剛舉行完舉揚聖體儀式,一道雷電劈在教堂上。由於怕發生火災,教徒都跑了出去。而本堂神甫一下子癱倒在專為接待主教用的扶手椅上,還要了一杯彌撒酒壓驚。

“本堂神甫先生,”米歇爾神態嚴肅地說,“要是就這樣死去,可能是很美好的。”

本堂神甫看著他,樣子很狼狽。手上託著聖體顯供臺死去,對他來說毫無意義。

然而,在那個黑沉沉的夏天,米歇爾正是在一位教士那裡發現了人世間的一絲溫暖。他成了卡特山修道院院長的密友。他們倆經常在院長的辦公室裡一起吸菸。這位苦修會會士長期生活在被教會稱之為世俗生活的環境裡。他作為軍官參加過一八七〇年戰爭。他興致盎然地回憶說,他當時在色當,一會兒接到命令,一會兒命令又被撤銷,一片混亂;米歇爾比他年輕幾歲,只記得當聽到巴黎公社社員被集體槍殺、路易絲·米歇爾和羅什福爾被流放到新喀里多尼亞的訊息之後,他像反叛的學生那樣很氣憤。毫無疑問,修道院院長也同意他的說法。但是,他對三十年前的一些愚蠢的罪行卻持有不同看法,不過,這對他來說無關緊要;政治事件像大海中的波濤,一個接一個地拍打著岸邊的沙灘,然後就消失了。我們差一點兒被激浪捲走,仍感到可怕。我們終於意識到,我們要適應事物的節奏。

還是讓我們來講一講米歇爾的私事吧。米歇爾坐在桌邊懺悔,嘴上仍然叼著香菸。其實,與其說他在懺悔,毋寧說他在自言自語地講述他的過去。他對自己的過去也是糊里糊塗,別人反而比他本人更清楚。這個別人就是一位教士。修道院院長對他很寬容,並不強迫他做那些他根本不喜歡的贖罪苦修。而且,這些拉丁語句與這個充滿活力、感覺和慾望的世俗生活有什麼關係呢?米歇爾經過一番推敲,把這個世俗生活的慾望簡單地歸結為滿足或不滿足。他覺得,在天主教徒和非教徒之間確實存在著一堵懸崖,使他們無法靠攏。這個天主教徒就是教士。而非教徒即使不信仰天主教,但由於出生在一個天主教徒的家庭,或者由於接受了天主教洗禮,起了一個天主教的名字,因而也就與天主教掛上了鉤。但是,他從來不信奉天主教,甚至沒有必要去考慮他是否要信奉天主教。在通常情況下,天主教徒把非教徒想象成老是感到惶悚不安,不知所措,或徒勞無益地想從自身以外去尋找一個支點,這是誤解。相反的看法可能還是對的,修道院院長對他的錯誤並不在乎。他想把這個惶惶不可終日的鰥夫(說他惶惶不可終日,是言過其實)引薦到他想象中的上帝面前。在法國,說服的方法經常具有帕斯卡賭注式的近乎庸俗的形式:“您有什麼可損失的呢?如果說我們做的是對的,我們就更有理由從好的方面去看待信仰的問題。”米歇爾從心眼裡討厭這種說法,更對一天到晚勸告他多抽出幾分鐘時間搞宗教活動的做法感到不快。

“那麼,我的神甫,要是這樣,人們變成教徒,就像變成醉鬼一樣嗎?”

“的確是這樣。”修道院院長回答說。這個比喻並不使他感到可怕。

米歇爾拉開了去卡特山的間隔。但他仍喜歡這種有點艱苦的攀登。卡特山是用黏土夯成的,周圍種著作物和樹木,旁邊有一座小咖啡館,俯瞰著原野。這裡經常有人光顧。苦修會會士,從他們穿的長袍和帶風帽的無袖僧衣來看,他們都是一個模樣,在田地裡幹活,擠牛奶,慢悠悠地趕著棕毛梳理得整齊的大肥馬。米歇爾懷著羨慕的心情欣賞著他們默默勞作的教規。單是這種教規,就足以消除人與人之間(尤其男女之間)的大部分是是非非。當生活似乎變得毫無意義並且荒謬到難以理解的時候,米歇爾心想,甚至即使在人們所說的“宗教”在他身上沒有一點位置的時候,在他絲毫沒有信仰宗教的願望的時候,一個失去一切的人也能在這裡安安靜靜地生活和安安靜靜地死去。他從一個正在用鐵叉翻廄肥的會士身上明白了印度教苦行僧和棄絕者的所作所為。奇怪的是,我最喜歡的男人之一竟然多次在同一個地方對我說同樣的事情。如果我沒有弄錯,他們兩個人在那裡呆的時間都不超過一個禮拜,就連曾經到過那裡的年輕的蒙泰朗也是如此,有一個修士正趕著兩匹耕地的馬往回走,我不知道這個年輕人為什麼被他的甜美的微笑吸引住了,差一點兒跨入正大開著的專供馬車出入的大門,走進修道院的內院。

當修道院受到孔布激進主義的威迫,正準備向國外搬遷的時候,或者起碼可以說在國外購置產業,找到避難所的時候,苦修會會士決定到國界的另一側避難,只留下有限的幾個修士看護修道院。他們走還是不走?甚至這個只需回答是與否的簡單問題,也不是總能得到直截了當的答覆。我閱讀了幾本有關論述法國修會危機的著作;這些著作字裡行間都多少流露出一些偏見,不是閉口不談共和國與教會之間的糾紛,就是對糾紛的結果言過其實。修會的一些資料本身也是含糊其詞;在經歷了五十年的歲月和兩次戰爭之後,現在的修士好像對已經發生或未發生的事情也不能給予太肯定的答覆。在我經常試圖搞清楚某些大大小小的歷史事實的過程中,我堅信過去流傳的或者已經寫成書面的材料,有一部分是錯誤的,不完整的,而且是被重新整理過的,所以我沒有興趣在這件事上耗費更多時間。我只是抄錄了一些有關米歇爾的活生生的回憶,當然其中有的也是錯誤的,但這一直在激勵著他這個總是充當反對派角色的人物。

他站在德雷福斯這邊,但是對他的似乎骯髒的歷史不感興趣;他支援現在受到侮辱的神甫們,儘管他們對生命永恆和此世的看法不盡相同,或者完全不同。一小隊修士決定“自願”離開的那一天是非常引人注目的日子。當地許多農民反對他們離開:這些為人正直的神甫雖然餵養了一些品種優良的奶牛,但還不能滿足他們生產優質乳酪的需要,因此,修道院成了向周圍農場收購牛奶的大戶。農民們看著這個大戶人家走了,心裡不是感到氣憤,就是感到難過。一小部分死硬的激進分子所關心的是討好當局,因此支援這部分教士離開修道院。

人們爬上卡特山,站在小咖啡館和修道院之間的空地上。就像人們認為的那樣,小咖啡館的生意很好。北部專區專員認為有必要帶著一個小分隊來維持秩序。人們等待著。(到處都一樣,重大的歷史事件總有四分之三的時刻在等待中度過。)小教堂的門開啟了:寒酸的小教堂粉刷成灰色,裝飾著彩色的耶穌受難圖和幾幅聖絮爾皮斯教堂風格的繪畫。小教堂表現出的,與其說是對美好事物的恨與無知,毋寧說是對事物外部現象的平和心態和漠不關心。此時此刻,誰都不想去教堂祈禱。修道院的門關上了。米歇爾緊靠著一堆石塊坐著,頭上戴著扁平窄邊草帽,穿著一身漂亮的夏裝,每隔五分鐘便高聲呼喊道:

“自由萬歲!”

他沒完沒了的呼喊激怒了專員,顯然使專員很不高興。

“喂,克先生,您幹嗎老是這樣喊‘自由萬歲’?”

“現在是共和國時代,我知道‘自由萬歲’不屬於煽動性口號。”米歇爾分辯道。

門開啟了。一隊身穿普通服裝的可憐修士出現了,他們的手提箱一個挨一個地排在一起。身材高大的修道院院長站在他們前面,從樟木箱裡拿出他在一八七〇年戰爭中穿的軍服(隨著歲月的增長,他的身體多少有點發福,軍服穿在身上顯得有些緊),胸前佩戴著勇士十字勳章。前來維持秩序的小分隊不由得舉起了槍。這個戲劇性的小動作使米歇爾感到高興,然而使專員感到尷尬。修士們先贏得了一分。這個小小的勝利具有軍事意義,克先生感到高興極了。這位前少尉不僅為追求愛情而離開了軍隊,而且本來就討厭士兵,但是對軍隊還是有一點兒情感的。

對米歇爾來說,村子不算什麼,而且人們也不把他看成是村裡的人。應該說,克先生近三十年的生活在遠方度過。有關那些年代的流言蜚語倒不少,不過都是私下的議論。對下面的村民來說,他只不過是城堡女主人的兒子(這個稱呼還經常有人叫)。城堡女主人的代理人就知道收地租。人們承認米歇爾心腸好:草垛著了火或被雨水淋溼,誰家有喪事,或一頭奶牛死了,他都會送去一些寬慰的話,並且還附上一張藍色支票。“這些夠不夠,我的小夥子?”要不是他火氣旺盛,或者驟然發火,人們說不定會把他當成傻瓜。星期天大彌撒,他是不能不參加的。做過彌撒以後,他去耐心地聽市參議員宣讀陳情書和農民的訴苦,或者請他們在小咖啡館喝上一杯。其實這都是枉然,他們之間存在著一段難以言喻的距離:他從來不把這些人看成是同伴,更不用說是朋友。米歇爾親身體驗到,法國像印度一樣,也存在著社會等級。作為濟貧會主席,他對工作盡職盡責,但他感到驚奇的是,他根本沒有慈善心和友愛精神。如果是對窮人,他也許會承認自己有著極端的自私自利之心。但那些農民都是生活有餘裕的人,有的還很富有。他們的濟貧會在巴約勒的銀行裡有一筆可觀的存款,部分是由於克先生的慷慨贈予。但是,要想不時地取出幾個蘇接濟最貧困的人,又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至於其他人,也就是那些被稱為遊手好閒和痴呆的人,那就像法國的一句諺語所說的:“自助者,天助也。”

米歇爾在英國看過一些慈善機構是如何運作的。英國的慈善機構得到社會的廣泛支援,並且不時地將所收到的捐款分發下去,然後再重新募捐。米歇爾努力在法國的這個地方推行該做法,但管理委員會的成員卻不以為然。他還提議為那些無生活來源的未婚母親的新生嬰兒提供衣物用品。對此,有的人感到好笑,有的人感到惱火。他所遇到的阻力,可以與托爾斯泰作品中的人物遇到的阻力相比擬。他想努力為這個農民世界輸入一些新觀點,但他不敢相信的是,農民的目光竟然像城市中的小布林喬亞一樣狹隘。至於當村長,在這種土裡土氣的政治生活中紮下根去,他連想也沒想過。從某一方面來說,應該先變成農民,才能改變他們的觀念。

米歇爾要做的,起碼是在村子與城堡之間建立起更加靈活的關係:一年一度的名人聚餐會是保留下來的傳統做法。七月十四日這一天,從里爾請來一位廚師掌廚;在後來的七月十四日這一天,我在塔樓的大房間裡看見曬臺上聚集著一些男人,三三兩兩地站在一起,微紅著臉,克先生還向他們遞香菸。我在等著小蛋糕和冰鎮櫻桃。肯定會有人送上來的。米歇爾正在花園裡為聖讓斯卡佩勒的親屬準備野餐。大家都很高興,只是有點拘謹。後來,當我長到扮演家庭小女主人角色年齡的時候,我們還邀請了一些孩子出席,其中有的現在已經是八十幾歲的人了,他們還能回憶起果園裡蘋果的芳香。人們把我的玩具拿出來給孩子們玩(我有先見之明,收藏了一些玩具),特別是一個用電照明的盧爾德山洞。這是一位虔誠的表姐送給我的。表姐叫什麼名字,幸好我已經忘了。人們鼓動教會學校修女班的小學生在草地上跳圓舞。但米歇爾這麼張羅都是枉然:大家對這家房東的記憶非常模糊,與他的兒子混為一談,就知道這個實際上比他小二十歲的人從來連一塊骨頭也捨不得扔給狗啃,儘管兒子比他年輕二十歲。諾埃米夫人給人留下的印象倒更清晰。老人們還了解她的一些細節,但每每談論起她的時候,都採取保留態度。“她更像城堡女主人。她與人說話不多。她在聖誕節分發紅羊毛襯裙和厚長襪。”

城堡在法國到處可見。儘管大家都相信城堡的建造開始於舊時代的貴族階級,並且對此堅信不疑,但實際情況並非如此。就像黑山城堡一樣,法國城堡大都始建於王朝復辟的鼎盛時期,城堡主人也是那時誕生的。最古老的城堡家族出自十八世紀的總督或官吏;他們到處建功立業,有的因而獲得了封號,有的提升了封號。總督有時在一些自己喜歡的周圍小城市建造比王宮規模小但比花園規模大的府邸,這些府邸像路易十四的宮殿那樣威嚴,像路易十五的宮殿那樣華麗。人們更重視的還是這些形態怪異的建築物。新建的或翻建的建築物樣子難看,但都被列入了《城堡年鑑》。一個真正的貴族家庭有理由因為是高乃依某個女兒的後代而感到光榮。但高乃依值得讓人回憶的,是在學校學過的令人討厭的大部頭文章;這個世界裡的人如果真的是生活嚴肅的,那就只能閱讀《十字架報》;如果大膽一點,就只能閱讀《費加羅報》。然而,季普的作品也非常受人歡迎。

大家胃口很好,米歇爾更不敢怠慢。大家對這次盛宴非常重視,尤其女士們,而愛吃便飯的他,反而覺得倒胃口。他像拜倫一樣,沒有多大興趣看著一個美女咀嚼食物。胃口大開的某某夫人對自己的豐滿頗感自豪,每次吃完飯都高興地說:“我直到吃得覺得有點兒不舒服的時候才算吃飽。”男士們不免對她的極大的女性魅力評論一番,但他們沒有絲毫惡意。更引人注目的是姊妹倆,她們一個被稱為“前鋒”,一個被稱為“後衛”,但她們自己卻全然被矇在鼓裡。而大多數先生都承認聽說過這兩個綽號。還有一位女士,儘管這一次與品嚐美食無關,卻被稱為“吃雙份飯的女人”。當然,這些無所顧忌的玩笑像任何粗俗下流的笑話一樣,都有著布林喬亞和基督教的藐視肉慾的堅實基礎。正像他們所說的,人們不會自我吹噓道德高尚(好像禁慾能集所有道德之大成於一身);而且,真正的貞節會使人懷疑男人患陽痿病,懷疑女人有生理缺陷,而關鍵是要不冒風險地放蕩不羈。道德重於法律,習俗重於道德。當時教區有一位主教,有子女,已經喪妻,像苦修會修道院院長一樣,從前也過著“世俗生活”。教士結婚未免欠妥,品行端正的天主教徒理所當然地要求他們都不結婚。漂亮的M夫人在不得不稱呼“某某主教大人和他的女兒們”的時候感到難堪,他見此情景,先是莞爾一笑,然後口氣和藹地說:“還是稱某某主教和他兄弟的侄女為好。”這些微妙的區別說明,有風度的人與下流社會是不同的。但是,粗言鄙語卻從吸菸室傳到了客廳。女士們坐在客廳裡的一張茶桌周圍聊天;她們用繡花手絹掩嘴噗嗤一笑,小聲地開著男人的玩笑。“太可惜了,”她們正在談論一個年輕的鄰居。這個年輕人比別人更可愛,更高雅,卻有著所謂“反肉慾的癖好”,但更糟糕的是,他容易上當受騙。因為理所當然的是,只要沒有醜聞,就沒什麼大不了的。“太可惜了,不能再去和他握手了,也不能背對他,都太危險了。”克先生覺得這個小夥子有他的優點,聲稱要單獨請他,但諾埃米表示反對:除了每年四次請人來喝“波爾圖葡萄酒”,她誰也不邀請。她不會從一個名聲不佳的人開這個頭兒。

米歇爾偏愛相貌俊俏的M夫人,全省把她的細腰視為殊榮。人們欣賞她身穿黑色衣服,身段勻稱。衣服是她從巴黎請來手藝高明的裁縫製作的;她總是蓄著一頭金黃色捲髮。這位漂亮的寡婦薄薄的嘴唇,時常說一些諷刺猶太人、英國人和新教徒的尖酸刻薄的話。克先生不屬於這三類人——不知道他為什麼長期住在英國——他是頗受M夫人歡迎的人物;而且論起來,他們還是第七代表親關係。在這種每個人都期盼法國國王回駕的氛圍中,漂亮的M夫人自詡是波拿巴主義的擁護者。她還邀請流亡比利時多年的熱羅姆王子在她家中小住了幾日。但是,M夫人的產業都在邊境地區;皇帝陛下被安排在比利時一側的一座小樓裡。王子到達的第二天,M夫人建議他乘車出去兜兜風。這位波拿巴王子沒想到會受到法國北部省人民如此熱情的歡迎。他本來是來此隨意消遣一下,看見到處張貼告示,村民站在路邊的小榆樹下,還躬身下拜,不免感到驚訝,真還有點兒過意不去:“我真沒想到,夫人,人們竟對一個皇帝的繼承人有如此好感。”城堡女主人高傲地回答說:“殿下,他們都是我的奴僕。”米歇爾有時真想用胳膊摟住這位夫人的細腰,一直摟得她的裙撐吱吱作響。如果把裙子搭扣弄開或者弄掉,那就好看了!虔誠的女信徒指責M夫人的隨身男僕對她過於討好,即使他,肯定也不會如此獻殷勤。

體態豐滿的某某夫人不那麼難接近。但她有丈夫、一個兒子、公婆和城堡的一群食客。在請克先生吃飯的時候,教廷大使和他的秘書作為貴客也被邀請作陪。應邀出席的還有正統思想界的精英人物。人們在交談中流露出對宗教信仰的過分虔誠;大家都爭著去吻那位教廷大人的戒指;話題始終離不開聖彼得大教堂這座建築傑作,離不開體現著聖潔精神的利奧十三世的健康長壽,離不開那些參加抵抗加里波第以保衛羅馬的伯伯叔叔和堂兄弟的回憶。某某夫人甚至說她不再想看到永恆之城,永恆之城既然不屬於羅馬教廷所有,那就只是一座普通的城市而已。這位教廷官員在成為神職人員之前是義大利人,此時流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微笑。人們告別的時候很注意禮節:某某夫人叫她的兩個女兒下樓接受對她們的祝福。繁文縟節使得那些到巴約勒搭乘去里爾的火車然後再轉快車去巴黎的旅客耽擱了時間。某某夫人的兒子是大學生,愛開玩笑,憋住勁兒整個晚上沒打哈欠,這時自告奮勇地用他的“迪翁-布通”汽車把這兩位貴客送到車站。他的“迪翁-布通”汽車在當地是第二輛(第一輛是克先生的),取代了已經為他套好的傳統的雙篷四輪馬車。讓人有點兒焦急的是,他們又在飄逸著好似教堂裡的馨香氣息的客廳裡耽擱了半個小時;但願這位彬彬有禮的高階教士和他們的同伴不會因機械故障而遭遇麻煩(人們真擔心這個新玩意兒會出機械故障),或者更糟糕的是,還可能發生事故……

但是,發動機在院子裡發出了轟響聲。大客廳的門開啟了一半,從兩扇門之間探出一個腦袋,以嘲弄的口氣說:

“再等一會兒,這兩個傢伙就趕不上火車了!”

兒子有失禮貌的笑聲感染了周圍的氣氛,像爆炸的氣泡,引起一陣鬨堂大笑。這些人說話帶著北方口音,譏笑這位高階教士的義大利口音;有一位先生覺得高階教士的秘書過於俊美,不誠實;而女士們覺得他的身材有點兒太瘦。有一位虔誠的天主教徒,但卻具有冉森教派的思想傾向,一針見血地評論教皇對法國的事務干預太多;說到底,他只不過是羅馬主教而已。這時,又送上了豐盛的飯菜,好像他們在兩個小時之前根本沒吃什麼東西似的。某某夫人哈腰取了一盤肥肝三明治送給克先生。她的低領袒胸上衣的吊帶沒有繫好。好像是忘了系。但並沒引起人們注意;誰都知道乳房是什麼樣子。米歇爾不會變成一個土裡土氣的唐璜。

悶熱的夏天過後,便是霧濛濛的秋天。冬天也不會有好兆頭。去年冬天是在布魯塞爾度過的,那是為了滿足一個年輕產婦的意願,她害怕自己在生孩子的時候死去。她果然死了。今年的冬天將在里爾度過。帶著五個月的女嬰去義大利的裡維埃拉絕無可能。從里爾到裡維埃拉旅途遙遠,差不多要用三十個小時的時間才能到達。中途要在巴黎的貴賓旅館和馬賽的諾阿依旅館各休息一天。米歇爾一時放棄去享受他最喜歡的陽光明媚的南方風光,等於是放棄去蒙特卡洛賭博的機會。在蒙特卡洛金碧輝煌的賭廳裡賭博,如同對別人而言的放蕩不羈的享樂,對他來說是一種需要;也等於是失去了一次桃花運,那裡有漂亮誘人的女人,能使他在平淡歲月的生活中體驗一點兒風流韻事,可以想象她們不是賣淫婦;也不能去義大利海岸,不能去熱那亞、佛羅倫薩或那不勒斯小憩,不能參觀過去與費爾南德一起去過的教堂和畫廊。這會兒正在保姆懷裡啼哭的小女孩,待長大以後,也許可以牽著她的手去博博裡的花園遊玩的。

不管怎樣,即將到來的冬天將在里爾度過。這是他有生以來的第二次。因為對他來說,一生中更難熬的,就是艱難時刻的重複。走的還是那幾條相同的路;繞的還是那些走廊的相同的角落;住的還是跳鵝遊戲的房子。這種房子就是監獄。這已經是五年前的事了。在元配去世之後,米歇爾在地處沼澤大街(這條街的名字起得多好!)的諾埃米別館度過了好幾個月的冬天。春天,他輕率地接受邀請參加了一次上流社會的聚會,認識了費爾南德。但是,桃花運並不是天天都有的。

這沒有什麼關係:對一些人來說,不能擁有,即使是暫時的,也是應付一切的答案。米歇爾在黑山成立了一個私人苦修會。對於構成或自信構成我們絕大部分人格的慾望與要求,有的人喜歡說不;有的人不寄予希望;有的人沒有甚至不再覺得這只是自身存在的需要。他早晨六點起床。他在床上看書,睡覺;他一直喜歡這個時刻,因為經過夜晚的洗滌,一切東西似乎都是潔淨的。他的床頭櫃上放著一大摞書,搖搖晃晃的,好像一座斜塔;這時他讀完了蒙塔朗貝爾的《西方修道士》,這是一部長篇鉅著,我從來沒有讀過,但我猜想與他禁慾的朦朧願望有關。他在舊睡衣外面披了一件破大衣,毫無疑問,舊睡衣是他父親米歇爾-夏爾穿過的。他趿拉著拖鞋,下樓去取那隻裝滿煤的沉重的木桶。煤是早晨生火取暖用的。他喜歡用當地產的煤取暖。用煤取暖,起碼不用再去砍樹了,但是,這也無濟於事。用煤取暖與礦井的醜陋不堪和艱苦生活密不可分。黑山城堡的習慣做法是,那兩個女僕,胖馬德蘭和小馬德蘭,每天早晨用舊報紙包著煤或木炭,夾在腋下,送到每個房間,在“主人”起床前先暖暖房間。米歇爾不喜歡叫這兩個女人提著沉重的煤桶爬樓梯給他送煤;她們還得給老太婆送木柴,給住在塔樓上的孩子送煤。他可能也不喜歡躺在床上看著兩個胖女人跪在壁爐前給他生火,或者怕她們出言不遜,到樓下去說先生行為放肆。火生起來了,火焰直往上躥。用這些已經發黑的舊報紙生火倒是好辦法。

過了一會兒,他去取塞拉芬放在門口的早點托盤。塞拉芬是最受重用的男僕,他與梅拉妮管家的關係很好,但米歇爾討厭他身上的菸草味兒和酒渣氣。盤子上慣常有一杯牛奶咖啡、幾塊方糖和自制的麵包片。(在餐廳裡吃的也是這些東西。)米歇爾把捆報紙的封套撕掉,看了一眼一般不太重要的郵件。其實他很少看報。報上刊登的唁電大部分好像都是從《秘書萬事通》手冊上抄錄的,謝天謝地,這些玩意兒現在不再刊登了。老太婆還時不時地用寫小紙條的方式與兒子交流情況,信封上還加蓋封印,也是放在盤子裡送給他的;內容有的時候是關於電線遲遲未架的事,有的時候是一個佃農拖著不交地租的事。米歇爾與這個佃農倒談得來。但米歇爾不像他父親,他不是替諾埃米打雜的。他回信,就寫個字條放在盤子裡。

天剛亮,米歇爾就下樓去公園“兜大圈子”,有時偷懶“兜小圈子”。八月底,田地裡蒸騰著熱氣。從十月初開始,地面上有時覆蓋著一層霜;他踩著鬆軟的地面別有一番情趣。城堡和村裡的牛都在草地上吃草;米歇爾走下草坡時遇到一個正在放牧的牧馬人。在馬廄旁邊的遛馬場上,有幾匹健壯的馬正在清爽的晨曦裡撒歡;他把目光掃向一匹漂亮的牝馬。這匹牝馬,費爾南德還很少騎過。他騎馬也比過去騎得少了;對他來說,騎馬可能與太多的亡妻的回憶有關;也可能是因為騎著馬在這林間小道上跑來跑去,感到厭煩了。但他此時覺得,一匹馬在清晨獨自奔跑,就如同一起一伏地賓士在綠色的海濤之間,比套上鞍轡,讓最出色的男騎士或女騎士騎在背上還要漂亮。

費爾南德的狗特里埃跟在他身後。諾埃米不願意在城堡裡養狗,所以把狗養在馬廄裡。米歇爾和狗走下斜坡,向著已經生起爐火的鐵匠爐走去。還是從米歇爾的孩提時期開始,這個地方就吸引著他;那個時候,鐵匠讓他拉風箱。現在,他幫馬蹄匠釘馬掌;馬掌用燒紅的鐵塊一烙,味道難聞極了,臭味久久不散;但他喜歡制伏脾氣暴躁或受驚的馬。馬掌匠教他怎麼釘馬掌。他不假思索而且別出心裁地要在城堡的入口處倒掛一塊馬蹄鐵,使這個所謂的護身符變成一個倒黴的象徵。馬掌匠是村裡惟一稱得上是他的朋友的人;此人脾氣暴躁,和米歇爾相差無幾。一天,米歇爾要自己動手打一把鐵尺,這位操作鐵錘和鐵砧的好手在旁邊看著,又是責罵又是指導。他還真把鐵尺打好了。這把鐵尺現在還在我這裡,我有時還使用。儘管用手摸或用眼看,手工打製的尺子稜角不太齊,但很結實,幾乎是符合數學比例的。尺子很平滑,沒有一點兒雜質。七十年以來,儘管我很少使用,但尺子仍然沒有生鏽。這使我有時猜想,屹立在德里的顧特卜塔附近的旗杆,經歷了大約一千五百年的風雨仍然完好無損,無疑也是這個道理:這個質地純淨的圓柱,可能是做事認真的鐵匠大師用了多年時間才鑄造成的。米歇爾用了多長時間才打成了這個簡樸無華但反而很好看的玩意兒?我敢肯定,不管怎樣,他從來沒想製作一把永世完好的尺子。

為了避免與老太婆面對面地坐在一起,米歇爾根本不吃午飯,或者乾脆到村裡去吃。晚上,諾埃米讓人把飯送到她自己的房間裡吃。而米歇爾一邊吃飯一邊看書。

然而,人活著,總是為了某種原因或者迷戀於什麼東西,這一次他迷戀的是汽車。我們忘了,對於世紀之交的人來說,汽車的發明確實是一個奇蹟。我們離年輕的普魯斯特看見他的第一架飛機升起在巴勒貝克天空時那種激動得流下熱淚的時代,只隔七八年的時間。我們在此之後又看見了那麼多新技術成就的出現,但這些新成就並沒有改變人,也沒有改善人們的生活處境,今天留給人們的卻是苦澀的回味。對於一個熱心於發明創造的人來說,激動興奮是人之常情。米歇爾的“玳莫萊”汽車不好開,當他送到巴約勒的一個汽車修理工(巴約勒現在有了一個汽車修理工)那裡修理的時候,有兩個老頭,是商務咖啡館的常客,站在那裡看著這部車輪不能轉動的奇特的汽車,不禁感到好笑。

“我看這恐怕不會成為運輸業的未來吧。”這兩個多米諾骨牌愛好者中年紀大的老者說。

“傻瓜!”米歇爾嘟噥道。他覺得這兩個傻瓜目光短淺。

只有普魯斯特和他看得更遠。對任何人來說,只滿足於目前的成就和明天的利益,而看不到後天和下個世紀,那是錯誤的。馬塞爾沒有預料到死神會降臨考文垂、德累斯頓和和廣島,沒有預料到我們未來將要經受的滅頂之災,更沒預料到在所謂的和平時期,各國之間人為的接近竟會帶來仇恨與競爭,從而導致摩擦。米歇爾預料不到大街上會出現堵車,公路上每年因為內戰造成了多少傷亡,發動機釋放的尾氣汙染了人的肺臟,腐蝕了石頭,毀壞了樹木;石油大國奴役世界,海上石油鑽探汙染了海洋,海水變黑,給海洋生物帶來滅頂之災。此時此刻,米歇爾想的只是驅車自由賓士,哪裡有公路,就往哪裡開。不用再坐火車行駛在硬邦邦的鐵軌上,從此告別了人聲嘈雜煙霧籠罩的火車站,田園風光也不會再受黑煙之害。當馬塞爾與阿爾貝蒂納在諾曼底散步,當米歇爾在北部省的石板馬路上賓士,他們都想不到,“交通的進步”比兩次戰爭的破壞更為嚴重,為了讓那些魯莽的司機能夠超車,只能把他們非常喜愛的法國公路兩旁那些漂亮的白楊和榆樹砍光。他們也不知道,現在隨心所欲地到處停車,透過人煙稀少的公路外出觀光,從而縮短了時間,但不久以後將會被高速公路引發的恐懼心理所取代。高速公路交通規則嚴格,也像過去的鐵路一樣用紅綠燈訊號控制,只能按照在很遠距離設定的路標指示的出口駛出公路。發明創造給人們帶來的實惠是神奇的,但最終產生的後果都是相似的,不過那時還沒有暴露出來。

那時,汽油和原野使米歇爾陶醉了。這位出色的騎士變成了出色的司機;他坐在汽車裡,真有兩腿夾著馬背奔跑的感覺;與發動機配合,就像是與聰智馴服的馬協調的合作。他也表現出了一個出色的機械師的姿態。他兒子也是一個車迷,因此,父子倆迷在了一起。米歇爾-約瑟夫開車猛衝猛撞,很尊敬這位父親,稱父親為司機同志。他父親的車開得既熟練又魯莽,緊貼著公路邊沿急轉彎,在很遠距離就能判斷如何從兩輛滿載貨物的卡車之間穿過去,而不會與之相撞,也不會相擦,玩兒似的一閃而過,並且視對方司機的表情,或者神態傲然不予理睬,或者出於禮貌點頭示意。真是一個古怪的傢伙。在當時,汽車非常少見。他還自我吹噓,說他開了十年車,從來沒軋死也沒撞著一條狗、一隻雞,或者村裡的一個女人,儘管女人一看見汽車就怕得要命,像一群咯咯亂飛的母雞跑著穿過馬路。

父子倆蹲在路旁,身邊放著一個工具箱,或者躺在車下面,滿身油泥和塵土,這兩個從來沒有共同語言的人像兩個好同志,一聲不響地換著一條傳送帶,或清洗一隻化油器。他們倆的這件共同的玩意兒,使米歇爾-約瑟夫暫時忘記了他的同父異母妹妹的存在。老太婆最喜愛米歇爾-約瑟夫,她以譏笑的口吻說,他的隔山妹妹的出生,把他的財產“一分為二”了。米歇爾不再去想這個可恨而粗暴的孩子曾經讓費爾南德感到厭惡,他甚至在親生母親垂危的時候也沒去病榻前看她一眼。我已經說過,責備他不去看垂危的母親是不公平的。貝爾特的死是悲慘而又難以說清的,要一個十五歲的男孩去哭,那是不可能的。

但是,這種對汽車的狂愛勝過了一切。有一個司機,就是那個討女人喜愛的漂亮的塞扎爾,馬上將來黑山城堡,與當了夫人二十五年馬車伕的阿爾西德一起效力。米歇爾不會對汽車機械和構造的改進感興趣。機器可能也像女人,當變得輕佻的時候,也就讓人感到厭倦了。在生命的末日,他太貧窮了,根本買不起“勞斯萊斯”,也買不起“別克”,只能租一輛後座有活動篷的“維多利亞”舊式汽車,也就心滿意足了。這樣,他可以開著這輛車,悠閒地在他喜歡的南方偏僻地區的公路上賓士。那裡汽車不多,他有足夠的時間把沿途的每一棵草都記在心裡。

<hr/><ol><li>✑Louis-Philippe(1773-1850),法國國王,以上層資產階級的支援作為統治基礎,最後因無法贏得新興工業階級的效忠而失去政權。&#8203;</li><li>✑Louise Michel(1830-1905),法國無政府主義者,巴黎公社女社員。&#8203;</li><li>✑Victor-Henri Rochefort(1830-1913),法國時政記者,反對帝制。&#8203;</li><li>✑Nouvelle-Calédonie,太平洋西南群島,是法國關押政治犯的地方。&#8203;</li><li>✑Blaise Pascal(1623-1662),法國數學家、物理學家、哲學家,後來興趣轉向神學,從懷疑論出發,認為感性和理性知識皆不可靠,而信仰高於一切。&#8203;</li><li>✑Henry de Montherland(1895-1972),法國作家,法蘭西文學院院士,作品有《死去的王后》。&#8203;</li><li>✑Emile Combes(1835-1927),青年時代曾學神學,後學醫,1902-1905年任法國行政院主席,反對教會干預政治,主張政教分離。&#8203;</li><li>✑Alfred Dreyfus(1859-1935),有猶太血統的法國陸軍軍官,1894年以向德國出賣情報罪名被判處終身苦役,1899年被宣佈無罪,1906年被恢復名譽。&#8203;</li><li>✑法國舊貨幣單位。&#8203;</li><li>✑Lourde,在法國西南部地區,是朝拜聖母馬利亞的著名聖地。&#8203;</li><li>✑1814-1830年間為法國王朝復辟時期。&#8203;</li><li>✑Pierre Corneille(1606-1684),法國古典悲劇創始人。&#8203;</li><li>✑Gyp(1849-1932),法國女作家、激進分子。&#8203;</li><li>✑George Gordon Byron(1788-1824),英國浪漫主義詩人。&#8203;</li><li>✑Leo XIII(1810-1903),1878—1903年期間任教皇。&#8203;</li><li>✑Giuseppe Garibaldi(1807-1882),義大利民族統一運動領袖,兩度領導進攻教皇統治的羅馬,但均未成功。&#8203;</li><li>✑Don Juan,中世紀傳說中的西班牙青年貴族,浪蕩子的象徵。&#8203;</li><li>✑Riviera,在法國戛納與義大利拉斯佩齊亞之間的地中海沿海地區。&#8203;</li><li>✑Charles Montalembert(1810-1870),法國政治家,自由天主教捍衛者,法蘭西文學院院士。&#8203;</li><li>✑Marcel Proust(1871-1922),法國小說家。意識流小說的先驅。&#8203;</li><li>✑Coventry,英國城市,第二次世界大戰期間遭轟炸,市中心被毀,戰後重建。&#8203;</li><li>✑Dresden,德國東部城市。&#8203;</li><li>✑Hiroshima,日本海港城市,1945年美國在此扔下第一顆原子彈,損失慘重。&#82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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