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色咖啡館和綠色咖啡館(1 / 3)

一九三五年,科尼亞的咖啡館首次開張。當時,老凱利亞科斯·馬爾吉斯只是簡單地將自家宅子的前廳改造了一下用於營業,讓全家搬到樓上去住。一樓擺了些餐桌和木椅,屋外人行道的空地上也放了幾套桌椅。當地木匠幫他做了張吧檯。關於是否該在店外掛招牌的問題引發了一番大討論。最後大家一致同意:人們在餐桌旁就座就足以說明這裡是“咖啡館”。

冬天,客人們喜歡待在室內,享受燒木材的爐子的溫暖;夏天,他們也常常進屋避暑,享受慢悠悠旋轉的吊扇送來的些許涼風。門外有棵小梧桐。日久天長,小梧桐慢慢長大,現在也能為客人們撐起幾片陰涼。

老凱利亞科斯釀的雷基酒芳醇濃烈,調製的咖啡也堪稱一絕,於是咖啡館的生意日漸紅火,甚至引來了鄰村的客人。他購置了幾套西洋雙陸棋,男人們一來就會待上好幾個小時,喝飲料、抽菸、下棋。

很多時候,咖啡館裡傳出的只有棋子擊打木棋盤的迴響。

馬爾吉斯太太和女兒瑪麗亞一直留在店後面一個骯髒昏暗的小房間裡,躲在一道越來越黑的蕾絲門簾後面。村廣場上有一口水井,她們打了水,沿街挑回家,忙忙碌碌地在石制水槽裡刷洗杯碟和菸灰缸。

後來老夫妻去世,瑪麗亞繼承了咖啡館。老凱利亞科斯生前安排得當,又不乏先見之明,所以早把女兒許配給一位客人,斯德法諾斯·帕帕德諾斯。咖啡館的紅火生意是一份豐厚的嫁妝,於是這位年輕人滿心歡喜地走到吧檯後面,迅速適應了老闆的角色。在小夫妻倆看來,天天守候在這塊小小天地裡,工作,生活,招呼客人,雖然單調,但也不失為一種完美愜意的人生。

瑪麗亞和斯德法諾斯按照她父母的模式繼續經營這間咖啡館,唯一的改變就是把那副舊蕾絲門簾換成彩色塑膠帶編的簾子,更方便進出後屋。咖啡館一直以棕褐和米黃為主色調,新門簾平添了一抹活潑的趣味,夫妻倆很滿意。

二十世紀七八十年代,島上旅遊業蓬勃發展,咖啡館也生意紅火。

科尼亞高高坐落於山頂,俯瞰著一片豐沃的田野綿延至海天相接處,地理位置得天獨厚。雖然島的鎮中心遠在四十公里之外,但是每逢夏季,遊客們還是高高興興地趕來,體驗地道的克里特島生活,也許還會順便買一塊餐桌布——心靈手巧的當地婦女總會給桌布添上精美的鉤花邊飾。村裡還有幾間咖啡館,不過地段都不如瑪麗亞的這家。梧桐樹已長得頗為魁梧,客人們特別喜愛濃濃的綠蔭。

八十年代中期,已經四十出頭的瑪麗亞生了一對雙胞胎,取名馬諾斯和佩特羅斯。兄弟倆到底誰先出生,誰後出生,瑪麗亞從未告訴過他們。其實連她自己也不確定。當初,兩個小寶寶並排躺在醫院的嬰兒床裡,被人抱起來又放下,一來二去,無論是護士還是孩子的父母都弄不清楚他們誰是誰了。

這對雙胞胎是上天賜予夫婦二人的莫大恩惠,兄弟倆日後甚至成了咖啡館的一大賣點:長到五歲時,他們時常穿得一模一樣地清理餐桌。後來,二人到附近小鎮上學,十四歲時就會說些英語、法語和德語,足以和遊客們進行簡單而惹人喜愛的交談,甚至幫他們點單。兄弟倆互相較著勁,看誰能掙到更多小費。不過到了週末,他們的父母總是一絲不苟地把

兩人掙的錢匯總後平分。雖然兄弟倆表示抗議,但也學會了接受。兩個男孩畢業時,咖啡館的生意不忙,所以似乎不足以讓他們留在村裡。雖然兩人都很愛家,而且無意離開,但也只好滿心遺憾地前往鎮中心,投靠一位表兄。那位表兄經營著一家超市。馬諾斯在一家電腦店找到了工作,佩特羅斯則給表兄幹活兒。每年夏天,兄弟倆總是依照和父母的約定,八月份如期歸家,在店裡幫忙。

咖啡館一切如故。夫婦倆年紀漸長,覺得既然客人們喜歡,也就沒必要作什麼改變。多年來,唯一的改動就是用粉筆在木板上寫的價目單,這也只是通貨膨脹的反映。接著,二○○二年,歐元開始流通,引發不少混亂和恐慌。咖啡館需要購買一臺新的電子收銀機。斯德法諾斯在抱著新機器越過門檻時不慎摔倒,跌得不輕。當地醫生囑咐說,病人必須臥床休息。

看來他好一陣子才能下床走動了。母親一通電話就讓他們飛速趕了回來。

“我很願意回來幫你們打理這間咖啡館。”馬諾斯主動請纓。

“我也是,”佩特羅斯也馬上說,“只要給老闆打個電話就成……”

“我們的電腦店本來就在裁員呢。”馬諾斯插了進來。

“我們也是啊!”佩特羅斯不甘示弱。

看著兩個兒子爭著回家幫忙,瑪麗亞·帕帕德諾斯備感欣慰。不過,她一邊希望兒子們都回家來,一邊又希冀他們另有一番抱負。

“不要放棄自己的事業!”她說,“你們的爸爸很快就會好的。我一個人能撐下去。再說這會兒也不算忙。”

幾個月後,她卻不得不撤銷了原來的決定。那位醫生當初並沒有發覺她丈夫的傷勢有多嚴重:除腿骨骨折以外,幾根肋骨也有裂痕,後來確診持續性咳嗽其實是肺部挫傷造成的,而且這還是致命傷。瑪麗亞這才意識到斯德法諾斯已經時日不多,於是馬上打電話給兄弟倆。兩人火速回家,幾乎同時抵達,及時趕上了父親的臨終道別。然後一起安慰悲痛欲絕的母親。

一家人操辦了喪事。葬禮之前一連四十天,營業將近七十載的咖啡館頭一次關門停業。

瑪麗亞明白,她的工作生涯已經結束,於是躲進樓上房間,緊閉窗戶,在黑暗中默然哀悼亡夫。是該把店裡的生意交給兒子們打理了。

咖啡館重新開張。起初的幾個月裡,馬諾斯和佩特羅斯還是依照父輩和祖輩的方式經營。過了一段時間,他們便開始商量各種改造方案,讓這家咖啡館跟上潮流。大城鎮的生活經歷,給了他們不少新鮮點子。

飲料的種類要不要再豐富些?是不是需要推出冰咖啡?同時供應意式咖啡和希臘式咖啡怎麼樣?每次討論,兄弟倆都無法達成一致,樓上的瑪麗亞·帕帕德諾斯時常聽見兒子們的爭吵。

“我們得把咖啡館粉刷一下。”

“沒這個必要。”

“要不要買些新傢俱?”

“現在這樣就挺好的!”佩特羅斯厲聲說道。

“那至少買些塑膠椅子吧。這些東西太過時啦,”馬諾斯指著咖啡館裡到處擺放著的傳統式藤椅大聲嚷道,“而且很不舒服!”

“客人沒嫌棄它們,”佩特羅斯氣呼呼地說,“不過,是得買臺新咖啡機了。”

“那有什麼用呢?大家都喜歡希臘式咖啡。”

“不是所有人都喜歡。”他的兄弟反駁道。

他們倆一直針鋒相對。瑪麗亞聽著兄弟倆吵得不可開交,卻又不能從聲音裡分出誰是誰來——兄弟倆的嗓音交匯成一片聒噪,無法辨別。

爭論持續了好幾周,瑪麗亞被折騰得精疲力竭。即使緊緊堵住耳朵,她依然能聽到自己至親至愛的兒子刺耳的爭吵聲,簡直到了難以忍受的地步。

一天,就在被逼得幾近絕望的時候,她忽然靈機一動。還沒過一週,她已成竹在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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