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那張桌子時,我的思緒非常混亂。我很難相信尼諾真的在那裡,在米蘭的那間大廳裡。看吧,他腳步沉穩,微笑著向我走來。我們握了握手,他的手非常熱,我的手很冰涼。我們都說,經過那麼長時間,能再見面真是開心啊。我知道,那天晚上最糟糕的時刻已經過去了,他現在站在我面前,真真切切,我非常激動,壞心情也逐漸平復。我把尼諾介紹給那個熱情讚美了我的小說的評論家,我說,這是我在那不勒斯的朋友,我們是高中同學。這位評論家教授,雖然他剛才也受到了尼諾的影射和抨擊,但他表現得很客氣。他說,尼諾做得很好,剛才那個人的確應該那麼對付,他非常熱情地提到了那不勒斯,他對尼諾說話的語氣,就好像尼諾是一個非常出色、值得鼓勵的學生。尼諾解釋說,他在米蘭已經生活了多年,他在研究經濟地理學,他微笑著說,他屬於大學裡等級最低的老師,也就是助教。他這話說得風趣,並沒有他小時候身上的那種憤世嫉俗。我覺得,現在他像穿上了新盔甲,比我在上中學時迷戀的那層盔甲要輕盈一些,就好像他甩掉了那些不必要的負擔,讓他可以更優雅、更迅猛地出擊。看到他手上沒有戴婚戒,我鬆了一口氣。

就在這時,阿黛爾的一位女性朋友走過來,讓我在一本書上簽名,這是一件讓我很激動的事,第一次有人要我簽名。我猶豫了一下,因為我不想錯過尼諾,一小會兒也不想錯過,但我也想改變一下我留給他的印象,讓他覺得,我不再是那個笨手笨腳的傻姑娘。他在和那位老教授聊天——那位教授名叫塔蘭塔諾——我很客氣地接待我的那些讀者。我想趕快簽完名,但那些書很新,散發著油墨香,和我跟莉拉小時候在城區圖書館借的那些破舊難聞的書一點兒也不一樣,我覺得不應該用圓珠筆匆忙地破壞這些新書。我炫耀著奧利維耶羅老師教給我的漂亮書法,寫了一些精心構思的贈言,這讓後面等待的幾位太太很不耐煩。我在寫贈言時,心跳得很快,我用眼睛瞄著尼諾,我很害怕他會離開。

尼諾沒有離開。現在阿黛爾也走到了他和塔蘭塔諾教授跟前,他帶著敬意和阿黛爾說話,同時也很瀟灑。我的腦海裡浮現出了高中時,尼諾在學校的走廊裡和加利亞尼老師說話的情景,但轉眼間,他就從之前那個出色的高中生轉換成了眼前這個年輕男人。我滿心感慨,當時他真不該走那段彎路,讓我們所有人都很痛苦:伊斯基亞島的大學生,我已婚的朋友的情人;那個迷失的男孩,藏在馬爾蒂裡廣場上商店的廁所裡;詹納羅的父親,但卻從來沒有見過那個孩子。當然,莉拉的闖入讓他迷失了自己,很明顯,在當時的情況下,那段經歷只是一個插曲,儘管激動人心,對他的身心產生了很大影響,但那已經結束了,尼諾重新找回了自己,這讓我很高興。我想:我應該告訴莉拉,我見到尼諾了,他現在很好。但我最終還是改了主意:不,我不能告訴她。

等我寫完贈言,大廳裡的人幾乎都走光了。阿黛爾輕柔地拉著我的一隻手,她讚揚了我,說我在介紹小說時講得很好,在回應糟糕的發言時——她就是這麼形容那個戴眼鏡的男人的——也表現很好。她看到我否認了這一點(我很清楚,她說的不是真的),便讓尼諾和塔蘭塔諾作證,他們倆當然都說了我很多好話。尼諾最後甚至很認真地看著我說:“你們不知道,這姑娘在上高中時就非常聰明,讀過很多書,而且非常勇敢,也很漂亮。”我覺得臉上發燙,這時候,他用一種溫文爾雅的語氣,風趣地說起了我早年和宗教老師的衝突。阿黛爾在那裡聽著,時不時笑一下。她說:“在我們家,大家馬上就發現了埃萊娜的品質。”然後她宣佈說,她在距離那兒很近的地方定了餐館,要我們一起去吃晚飯。我有些憂慮,尷尬地嘟噥說,我累了,肚子不餓。我想讓他們明白,我和尼諾已經很長時間不見了,我希望回賓館前能和尼諾出去走走,聊一聊。我知道,那頓晚餐是給我慶祝,為了感謝塔蘭塔諾支援這本書,如果我不去的話,實在很不應該,但我無法剋制我自己。阿黛爾用一種譏諷的表情看了我一眼,她說,她當然也邀請我的朋友一起去,然後就好像要補償我做出的犧牲似的,她神秘兮兮地說:“我給你準備了一個驚喜。”我不安地看著尼諾:他會接受邀請嗎?他說,他不想打擾我們,他看了一下手錶,最後接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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