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1 / 2)

自從大家都知道子爵的另外一半回來了,這一半與原來邪惡的那一半對等,是善良的,泰拉爾巴的生活發生了很大的變化。

早上我陪特里勞尼大夫去看病人。因為他逐漸恢復行醫了,這才瞭解到有多少疾病折磨著我們這兒的百姓,過去數年的長期災荒毀壞了人的體質,而從前也沒有人行醫治病。

我們走在鄉間的小路上,沿途看見我舅舅來過後留下的標記。我舅舅,我指的是善良的舅舅,每天早晨不僅到病人家裡去,也去窮人、老人那裡,凡是需要別人援助的人他都會去看望。

·

在巴奇恰的菜園子裡,那棵石榴樹上的果實成熟了,每隻石榴都用一條手絹包好。我們一看就明白巴奇恰又害牙痛了。我舅舅把石榴包好,為的是使石榴在目前主人生病不能出來採摘時,不致暴裂和脫出籽兒來;也是一種標誌,告訴特里勞尼大夫,到這裡來看病人並帶上鉗子。

修道院院長切科在陽臺上種了一株向日葵,生長不良,從不開花。那天早上我們發現三隻母雞被系在陽臺的欄杆上,把雞食啄個精光,在種向日葵的花盆裡拉下一堆堆灰白的糞。我們知道這是說院長拉肚子了。我舅舅把母雞拴在那裡,既讓它們為向日葵施肥,又把這一緊急病情告知特里勞尼大夫。

在季洛米娜老太大的臺階上,我們看見一串蝸牛在往門上爬,那是一些可以煮熟後食用的大蝸牛。我男舅從樹林裡捉來送給季洛米娜,也是一個標記,通知大夫這位可憐的老太大的心臟病更加嚴重了,進門時應該輕一些,以免使她受驚。

所有這些訊號都是善良的梅達爾多用來替病人向大夫發出不太魯莽的求醫的緊急呼籲,而且也使特里勞尼在進門之前就馬上略知病情,於是消除他踏入別人家門的拘束心理和接觸他還不瞭解的病人時的精神緊張。

突然山谷裡傳遍警報:“惡人!惡人來了!”

原來人們看見我男舅那邪惡的半身騎著馬在附近出現了。大家慌忙跑去躲藏,特里勞尼大夫跑在眾人的前頭,身後跟著我。

我們經過季洛米娜家門前,臺階上的—行蝸牛被踩碎了,淨是粘糊糊的肉漿和碎殼片。“他來過這裡!快跑!”在切科院長的陽臺上,母雞被系在曬西紅柿的篩子上,它們正往上面拉屎。

“快走吧!”

在巴奇恰的菜園裡,石榴都被摔裂在地上,枝頭上掛著一條空手絹。

“快跑!”

我們就這樣在仁愛和恐怖之間過日子。好人(這是人們對我舅舅左半邊的稱呼,以便同另外被叫做惡人的那半邊相對應)已經被看作聖人。殘廢人、窮人、棄婦、一切受苦的人都跑去找他。他本來可以乘此機會變成子爵。可是他仍然披著那件破舊的黑斗篷,拄著柺杖,穿著那隻打滿補丁的藍白條紋襪子,四處流浪,既為求助於他的人做好事,也向那些惡狠狠地驅逐他的人行善。他又黑又瘦,帶著溫和的微笑,好像從天而降地出現,來救助有難處的人們,向人們提出一些預防暴力和犯罪的好建議。他所到之處,不再有山羊在峽谷裡摔傷腿,不再有醉鬼在酒店裡拔刀動武,不再有妻子受誘惑半夜裡出去會情人.

帕梅拉一直住在森林裡。她在兩棵松樹之間架起一個鞦韆,然後替母羊做一個更牢固的,為鴨子做一個更輕巧的。她和她的牲畜們一起蕩著鞦韆度過時光。不過,到一定的時候,好人就會肩扛一個包袱一拐一瘸地走進松林。他從乞丐、孤兒和無親屬照顧的病人那裡收集來一些該洗該縫的衣物,讓帕梅拉洗淨補好,使得她也為別人做些好事。帕梅拉一直呆在森林裡也很覺煩悶,她動手在小溪裡洗衣服,他幫著她洗。後來她把洗淨的衣服晾曬在鞦韆的繩子上,好人就坐在一塊石頭上念《被解放的耶路撤冷》給她聽。

帕梅拉對讀書一點兒也不感興趣,仰面朝天地躺在草地上,捉身上的蝨子(因為住在森休裡,她身上沾染了一些小的寄生蟲),用一根叫做刺棒的樹枝搔癢,打哈欠,用赤腳踢石頭子兒,長久地打量自己粉嫩肥碩的大腿。好人卻眼睛不離書本,一段一段地往下念,一心想要在這位村姑身上培養出文雅高貴的風度.

可是她無心追隨書裡的故事情節線索,而且感到厭煩,悄悄地唆使母羊去舔好人的那半邊面頰,鴨子跳上他的書本。好人向後跳起,舉著那本已經合上的書。正在此時惡人騎馬從樹林裡走來,向好人猛砍一刀,砍在了書上,垂宜地把那本書對半劈開,有裝訂線的一半留在好人手裡,被砍掉的那—半分成幹張碎頁飄散在空中。惡人騎馬逃走。他肯定是想砍掉好人的那半個頭,恰巧那時兩隻畜牲跳到好人身上。塔索的書—頁頁帶著半行詩和白邊隨風飄蕩,掛在松樹枝上,盪到草地上和流水裡,帕梅拉站在一個土崗上觀看片片白紙飛舞,說;“多美呀!"有幾片半頁書紙飛到特里勞尼和我正經過的小路上。大夫抓到一張飛著的紙片,翻來覆去地看,試圖把這些沒頭沒尾的字連成句子,最後搖著頭說:“可是一點兒也看不懂……嘖……嘖……”

好人的名聲傳到胡格諾教徒們那裡,人們經常看見埃澤基耶萊老頭站在枯黃的葡萄園的最高的平臺處,朝從山谷底蜿蜒而上的石子鋪成的騾馬道上觀望。

“父親,”他的一個兒子說,“我看您往山下看,像是等什麼人來。”

“在等那個人來,”埃澤基耶萊回答,“一個正派人,信賴地期待他;一個壞人,就要提心吊膽地等候了。”

“父親,您等的是那個瘸了另一條腿的跛子嗎?”

“你也聽人說過他了?”

“山下的人現在除了在撒種子不談別的了。您認為他會到我們這上面來嗎?”

“既然我們這裡是誠實人生活的地方,而他活得很誠實,沒有理由他不來呀。”

“對於依靠柺杖行走的人來說,這條騾馬道太險陡了。”

“可是一位瘸子騎馬來過了。”

別的胡格諾教徒聽見埃澤基耶萊說話,便鑽出葡萄藤圍攏到他身旁。他們聽見說的是子爵,都嚇得說不出話來,渾身發抖。

“我們的父親大人,埃澤基耶萊,”他們開口說話了,“那天夜裡細長個兒來時,雷電燒燬了半棵櫟樹,您說過也許有一天—個最好的過客會來拜訪我們。”

埃澤基耶萊低頭表示同意,鬍子垂到胸前。

“父親,現在說到的這一位瘸子同另外那個有著相同的殘疾,只是部位相反,他們不論在身體上和心靈上都相反:這位好心,那位殘忍。這是您預言過的來訪有嗎?”

“每條路上的過路人都可能來拜訪我們,”埃澤基耶萊說,“因此,他也可能來。”

“那麼,我們都希望來的是他。”眾胡格諾教徒說道。

埃澤基耶萊的妻子推著一車幹葡萄藤走過來,眼光直視前方。“我們總是盼著各種好事情,”她說,“但是,即使有人跛著腿走到我們這山上來,也只能是在戰爭中受傷致殘的可憐人,不論心眼好壞,我們天天都應當仗義行事,而且不停地種我們的地才是呀。”

“這我們知道,”胡格諾教徒們回答,“難道我們說了意思相反的話嗎7”

本站所有小說均來源於會員自主上傳,如侵犯你的權益請聯絡我們,我們會盡快刪除。
本站所有小說為轉載作品,所有章節均由網友上傳,轉載至本站只是為了宣傳本書讓更多讀者欣賞。
Copyright © 2024 https://www.lwxszw.com All Rights Reserv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