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1 / 3)

在布拉託豐閣村周圍生長著一叢叢薄荷和一道迷迭香的矮樹牆,不知道是自然野生的,還是香料園裡栽培的。我在那裡轉來轉去,胸腔裡吸滿了香氣,尋找一條能到老奶媽賽巴斯蒂婭娜那裡去的通路。

自從賽巴斯蒂婭娜在去麻風村的小路上消失之後,我更加經常地想到我是一個孤兒。我不知道她的任何訊息,感到很難過。我問過伽拉特奧,當他經過時我爬到一棵樹頂上向他大聲問話。可是伽拉特奧憎恨孩子,因為他們有時從樹上向他身上扔活的壁虎。他用那又尖細又甜蜜的聲音回答了幾句令人費解的取笑的話。現在我懷著要進麻風村的好奇心和想見奶媽的渴望,在清香撲鼻的溜木草叢中不停地轉悠。

不料從一叢麝香草中站起一個穿淺色衣服的人,頭領一頂草帽,向村子裡走去。那是一個麻風病老頭,我想向他打聽奶媽,就走到不用喊也可以使他聽見我的聲音的距離之內,說道:“喂,站住,麻風病先生!"

然而,就在這個時候,也許是被我的說話聲驚醒了。另一個人正好在我的身邊坐起身來,伸了個懶腰。他有一張長滿魚鱗斑的臉,像是一塊樹皮,有—把又濃又硬的白鬍須。他從衣裳裡掏出—個口哨,朝我吹出一聲尖嘯,好像是取笑我。我這才發現,午後的陽光下到處躺著麻風病人,他們隱藏在灌木叢中,現在慢吞吞地起身,穿著淺淡的衣服,逆光向布拉託豐閣走去。他們手裡拿著樂器或是園丁工具,用它們弄出音響。我朝後退了幾步躲開那個大鬍子,可是又差一點兒撞到一個沒有鼻子的女麻風病人身上,她正在一株月掛樹下梳理頭髮。我在叢樹中跑著,總是遇到麻風病人。我這才發覺我只能朝布拉託豐閣村的方向走去了,它就在那個山坡腳下,裝飾著風箏和綵帶的茅草屋頂已近在眼前。

麻風病人們只是有時對我眨眨眼睛或吹一下口琴表示對我的注意,但是我覺得自己正好走在他們的隊伍的中心,像一頭他們捕獲的動物那樣被送往布拉託豐閣。走進村子.只見房屋的牆壁上畫著紫丁香,一位半裸的女人站在視窗前,她的臉上和胸脯上也都刺著紫丁香花紋,懷抱著七絃琴,她喊了一聲:“園丁們回來了!”就彈起琴來。別的一些女人從視窗和陽臺探出頭來,搖著手鈴,唱起來:“歡迎歸來,園丁們!"

我在那條狹窄的街道上小心冀冀的走著,不敢觸碰任何人,但是我像是處於十字路口上,四周全是麻風病人,那些男男女女們都坐在自家的門檻上,衣衫襤褸,而且顏色消退,變得透明,連身上腫大的腹股勾淋巴腺和羞處都顯現出來了。他們個個頭髮裡都插著山楂花和白牡丹。

麻風病人舉行了一個小小的音樂會,我可以說是為歡迎我而開的。有些人朝著我躬身演奏小提琴,拉弓的姿式誇張有力,有些人只要我看他們一眼就學青蛙叫,另一些人向我表演奇持的木偶戲,小木偶在一根繩子上跳上跳下。就是這些如此不協調的動作和音響組成了一臺小型音樂會,但是有一句特別的歌詞他們不時重複詠唱:“沒有斑點的小公雞去採桑茬,也染上斑痕。”

“我找我的奶媽,”我大聲說道,“賽巴斯蒂婭那老太太們知道她在那裡嗎?”

他們大笑起來,很是得意而且居心叵測。

“賽巴斯蒂姬繃?”我大聲呼喚,“賽巴斯蒂姬娜?你在那裡?”

“在這裡,孩子,”一個男的麻風病人說,“乖乖的,孩子,"他指指一扇門。

那扇門開啟了,從裡面出來一個橄欖膚色的女人,也許是個阿拉伯人,身上裸露出刺的花紋,系幾根風箏飄帶,她開始跳一種放蕩的舞。接著發生的事情我那時就不大明白了:男人們和女人們一個撲到另一個的身上,後來我才知道他們是開始了灑神節的狂歡。

我被擠得無處容身,突然間,高大的賽巴斯蒂姬娜老太太撥開那群人走過來了。

“醜髒鬼們,”她說,“至少在一個純潔無辜的靈魂面前應當稍微檢點—些!”

她拉住我的手,把我帶開。而那些人還在唱:“沒有斑點的小公雞去採桑巷,也染上斑痕!”

賽巴斯蒂姬娜穿著很像法衣的滾淺色邊的紫色衣服,沒有波紋的面頰上已經有了一些斑斑點點。我很高興與奶媽重逢,但是又很擔心,因為她抓著我的手,一定會把麻風病傳給我。我把這想法告訴她了。

“別害怕,”賽巴斯蒂姬娜說,“我父親是海盜,我祖父是隱士。我知道每一種草藥的功效,會醫治本地人的疾病,也能治好摩爾人的病。他們服用薄荷花和錦莖來尋求刺激;而我悄悄地用琉璃苣和水堇煎水喝下,至死也染不上麻風病。”

“奶媽,那你臉上的斑是怎麼回事呢?”我問道,心裡輕鬆多了,但還沒有完全放心。

“是塗的希臘松脂。為了讓他們相信我也有麻風病。你跟我來,我讓你喝一種滾熱的藥湯。因為在這個地方四處走動,謹慎不是多餘的。”

她把我帶到她的家裡,這間茅舍比較僻靜,很乾淨,東西擺放整齊。我們聊天。

“梅達爾多,梅達爾多呢?”她問我,可是每次我的話還沒說完她就搶過去說了,“真是無賴!簡直像個土匪!戀愛上了!那可憐的女孩兒!而這裡呢,這裡,你們連想也想不到喲!我知道他們浪費多少東西!我們從嘴裡省下東西來施捨給伽拉持奧,可是你知道他們在這裡都幹些什麼嗎?那個伽拉特奧就不善,你想得到嗎?一個壞人,而且不是他一個人那麼壞?他們夜裡乾的那些好事!後來在大白天也幹!這些女人,這些不知羞恥的女人我從來沒見過!她們至少應該會縫縫補補吧,可是連這也不會!她們不愛整潔,穿著破衣爛衫!唉,我都對他們當面說過這些話……可是他們,你知道是如何回答我的,他們?”這次見到奶媽,我很高興。第二天我去釣鰻魚。

我把釣鉤拋進泉水湧整合的小湖裡,等著等著就睡著了。我也不知道睡了多久,響動聲把我驚醒。我睜開眼睛,看見一隻手懸在我的頭上,那手上捉著一隻長毛的紅蜘蛛。我扭頭一看,原來是我舅舅,披著他的黑斗篷。

我嚇得驚跳而起,可就在這時候紅蜘蛛咬了一口我舅舅的手,倏地不見了。我舅舅把手放進嘴裡輕輕地吮吸著傷口,說道:“你睡著了,我看見一隻長毛的紅蜘蛛正從上面那根樹枝往你脖子上爬。我伸手攔住它,瞧,被它咬了。”

他的話我是一句也不會信的:他用類似的方法害我,少說也有過三次了。但是現在他被紅蜘蛛咬了也是事實,並且手腫起來了。

“你是我的外甥。”梅達爾多說。

“是的,”我回答道,頗感詫異,因為這是他頭一回承認我。

“我一下子就認出你來了。”他說,“唉,蜘蛛!我只有一隻手,你偏要把它毒傷!不過當然,傷了我的手總比傷這個孩子的脖子好—些。”

我知道舅舅從來不這樣說話。我很懷疑他居然講了實話,轉眼間變得善良了。我很快就想通了:裝假和欺騙是他慣用的伎倆。當然,他看上去有很大變化,表情不再那麼嚴峻而殘酷,顯得衰弱而哀傷,也許是為咬傷感到疼痛和擔憂吧。而且他的衣服沾滿塵土,式樣也與他乎時穿的不大相同,給人的印像是這樣的:他的黑色斗篷有些破舊了,幹樹葉和栗子殼掛在衣邊上,裡面的衣服也不是常穿著的那件黑絲絨的,而是粗毛呢做的,已經褪色;腳上穿的也不是高筒皮靴,而是藍白條紋的羊毛襪子。為了表示我對他不感興趣,我就去看是否有鰻魚上鉤。沒有鰻魚,我卻看見魚鉤上釣著一隻閃光發亮的鑲寶石的金戒指。我把它提上來,寶石上刻有泰拉爾巴家族的徽章。

子爵的目光蹬著我,他說:“你不要驚奇。我從這裡走過,看見一條鰻魚在釣鉤上掙扎,讓我感到很不好受,就把它放了。後來我想到這樣做會損害釣魚人,我想用戒指來賠償,這是我最後一件值錢的東西了。”

我驚得張開口,又不知說什麼。梅達爾多往下說:“我那時還不知道釣魚的是你。後來我看見你睡在草叢中。見到你我很高興,隨後發現那隻紅蜘蛛往你身上爬,又擔憂起來。後來的事情你已經知道了。”他說著憂慮不安地看了看那隻腫得發紫的手。

也許這一切都是他設下的殘酷騙局。可是我想,如果他突然心腸變軟該有多麼好,會給賽巴斯蒂姬娜、帕梅拉和所有受他狠心殘害的人帶來多大的快樂啊。

“舅舅,”我對梅達爾多說,“你在這裡等著我。我跑去找奶媽賽巴斯蒂姬娜,她認得草藥,我讓她弄—些治蜘蛛咬傷的藥來。”

“奶媽賽巴斯蒂姬娜……”子爵說著,躺倒在地上,受傷的手擱在胸膛上,“她身體還好嗎?”

我不敢告訴他賽巴斯蒂姬娜沒有得麻風病,只是說:“哦,還好。我去了。”我趕緊跑開,最想做的事情是問問賽巴斯蒂姬娜,她對這些奇怪的現象如何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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