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茫盪酒莊(2 / 2)

小說:宋慈大傳 作者:王宏甲

可是,不見了田櫸。

偌大的酒庫,除了酒罈便是酒缸,童宮睜圓雙眼在庫內謹慎搜尋。忽然,只覺得身後一陣風響,童宮回身雙手一封,一個空壇已經飛到面前,那壇在他手肘上一碰,立刻砸碎。碎片尚未落地,又見一個壇兒打著旋兒向他飛來,他側身避過,那壇兒砸在一個大酒缸上,缸壇皆破,酒液湧流滿地。

酒庫內又是一場好打,幾個回合下來,田櫸依然不能得手,只得又逃。童宮照例緊追。可是,童宮萬沒料到,就在他窮追不捨的時候,腳下突然踩空,“啪”的一聲,瞬息間就從地板上消失了。

田櫸收住了腿,大口呼吸著,回身徑到童宮掉下去的黑洞前看了一眼,咬牙切齒地舉起一個盛滿酒的大壇,照那黑洞砸了下去……砸罷,田櫸拉起黑洞內懸吊著的蓋兒,把那黑洞重新密封了,這才大步走出庫來。

此時,田櫸的妻妾和夥計們都已候在酒庫外,見田櫸走出來,用不著問,都知道里面發生什麼事情了。因田櫸這酒家,早年本是幾戶人家的小酒肆。田櫸來後,先在附近蓋了爿小店,而後三日兩回上別家店中去尋釁,將他們都打跑了。仗著他哥在杜家樓當槍棒教頭,官府又與杜家樓關係甚密,那些落難酒家告狀無門,田櫸便肆無忌憚地拆了別家的店,在這兒蓋起了這座前店後院闊綽的大酒莊。

田櫸霸了這一方地盤,這些年來卻也並不安寧。樹爭一張皮,人爭一口氣。儘管告狀無用,卻有不甘遭辱的店家,請江湖上的義士上門報仇。如此,這些年還真鬥過幾回。雖然前來報仇的都未能挫倒田櫸,但也很使田櫸受損。今日田櫸聽得前店的砸缸倒櫥之聲,還疑又是仇家來報打店之仇。也正是這緣故,田櫸早在酒莊設有暗道機關,一來可防來者中功夫在他之上的人,二來選擇這樣的地方開店,也想做謀財害命的勾當,而那頗有盤纏者,常有功夫不淺的保鏢同行。

現在,他這暗道機關已發揮了作用,那個白衣壯漢對他的威脅被解除了。但田櫸知道自己的危險依然存在,他認定這個白衣壯漢是通判府的來人,也許頃刻之間,官兵就會圍了他的酒莊,眼下當務之急,仍必須立刻準備逃走。

“站著愣啥,還不回房收拾細軟!”

他對妻妾大聲吼道。他的妻妾仍不明白,她們的男人今日既已制住了對手,如何還驚慌?她們仍以為今日這個白衣壯漢就是來打店的,但也不敢多問,慌忙各自奔回房去。田櫸從地上拾起一把鋼刀,又自領了夥計先奔門外大道來看。

童宮從酒庫中倏一失足,掉落下去,並沒有就死。他跌落在洞底,抬頭上望,就看到頂上一方約有箱籠般大小的口子與那一塊懸板,知道遭了暗算。他渾身一陣疼痛,尚未立起身來,又見田櫸雙手舉起一個罈子朝下砸來,他連忙一挪身子,雙手向那直朝前胸飛來的罈子猛力一撲,只聽得砰的一聲響,那罈子砸在近在咫尺的面前,像是砸在巖壁上,碎片、酒液立刻濺了他一身。與此同時,他的身子也向後彈去……就在這一瞬,童宮身不由己地大叫一聲,頓覺身後有如萬箭穿背似的巨疼,他尚未明白過來怎麼回事,眼前什麼也看不見了——田櫸在上封閉了洞口。

童宮咬著牙,猛一下朝前挪出身子,他大喘著氣,感覺到後背有什麼東西在流,不像是濺在身上的酒,他反手摸了一下,溼溼的,有點黏,把手送到鼻前一嗅——血,是血,的確是血……他確認無誤地想。

眼前仍是一片黑暗,什麼也不見。他坐在滿是酒液的地面上,閉上了眼睛。少頃,睜眼再看,這才看到朦朦朧朧的一點暗影,這是由於頭頂那塊活動板的縫隙間漏進一絲微乎其微的光。憑著這點微乎其微的光,他能看到眼前的黑暗並非完全漆黑一片。他摸索著,挪動身子,面朝剛才使他後背劇痛的一面,看到眼前是一片深淺不一的條狀的黑,像有一個鐵柵門。他用手去觸控,就碰到了扎手的鐵刺。他明白了自己的後背剛才就是紮在這些鐵刺上。但又覺得奇怪,這是一種怎樣的鐵刺呢?以往既未見過,也未觸控過,形如鋸齒,又不像鋸齒。順那尖刺,他小心摸索著,仔細再看,將觸覺與視覺相加起來,他斷定眼前確實是一個特製的鐵柵門。這條狀的深黑正是鐵柵,較深黑略寬些的是鐵柵,條狀淺黑是虛空。這鐵柵並非圓形,而是三角形的,三面都打成相當鋒利的鋸齒形尖刺。他摸索著立起身,發現這特製的鐵刺柵門不足一人高。再上,都是堅硬的,凸凹不平的岩石。

他又轉向身後摸索,身後是個圓不圓、方不方的所在,一片濃黑,也都是堅硬而凹凸不平的岩石,整個洞窟大小約如一個臥牛之地。他重又轉回身子,面向鐵柵門。

“有這柵門,在看不見的柵門外,想必就有一條洞路可通地面……有這柵門,想必也是可以開的。”他想。

他繼續摸索著,果然摸著了一圈墨黑、冰涼的鐵索,順那鐵索,把手小心地從鐵齒之間伸出去,果然又摸到一把牛頭大鎖,像是銅的。這彷彿給了他一線生的希望。他於是運足力氣去掙那鐵鏈和銅鎖,可是費盡功夫,一雙手在鐵齒之間磨銼得鮮血淋漓,那粗大結實的鎖鏈只紋絲不動。他於是從鞋履間拔出一把短刀。這把短刀他平日一直帶在身上,今日他本欲用這把短刀去結束田櫸性命的,不料自己倒先落到這個境地。現在他得設法用這刀使自己脫離這個境地。可是這把短刀有何用呢?切、割、砍、刺均毫無意義。

“撬!”他想。

他只能試著用它來撬。把短刀插進了鐵鏈之間的當兒,他曾想過短刀會斷,可是沒有別的法子,他咬緊牙,猛一發勁,只聽得嘣一聲脆響,短刀果然齊柄兒斷了。

隨著那一聲脆響,刀身落在地面,他的心隨之一沉。但他還是很快蹲下身去,找到了那把斷刀。執著它,又開始摸尋鐵柵門四周,想尋找一處是否可以撬挖的岩石。然而,他很快發現,沒有可能。四面都是堅硬連片的巨巖。

這一來,他不能不感到事情的嚴重了。在這個不過臥牛之地般大小的洞窟中,如果不能出這柵門,他就有如籠中困獸。

死,他想到了死,想到他將被人殺死。也許,在眼前那看不清的柵門之外,很快就會出現燈火,很快就會傳來人走來的腳步聲,他的仇人很快會出現在他的面前,就像他原打算要面對面痛快殺死仇人那樣,來到這柵門外,輕而易舉、痛快地把他殺死。

他童宮似乎並不怕死。宋芪姑娘已經死了,她才二十四歲,毫不躊躇,死得壯烈,勝過鬚眉!他童宮似乎也沒什麼可後悔的。他早認定,這條命,那年若不是遇到宋慈,早就隨父親、兄嫂一道去作了古。如今又過二十年,他覺得這一輩子還是過得很快意。雖遭大劫難,卻沒苟且生。痛痛快快地做人,痛痛快快地做事,他都做得光明磊落。只是想到未能親手殺死仇人,有些遺憾。不過,他完全相信,他的仇人田櫸是斷斷乎逃不脫法網的。他童宮的突然不見,很快就會被宋慈大人發現,而憑著大人的超人才智,大人很快就會找到這兒來的,那時大人會以另一種方式替他、替他的兄嫂、替宋芪姑娘報仇。總之這仇一定可以得報!如此他童宮也大可以放心地死!

背上仍火辣辣的痛,興許血還在流,他已不去理會了。地面是一片冰涼的潮溼,四周是一片死一般的安靜。不知什麼地方落下來一滴巖露,相隔一息又落下第二滴、第三滴……那清脆的濺聲忽然使童宮產生一個慾望,他想找到那一滴水,他感到唇舌之間異常的渴。

他伸出手去,找到了那一滴水,把嘴張開,仰脖去接……他到底接住了那一滴水,是清涼的,甘醇的,一滴一滴滋潤著他的唇舌。這感覺使他的意識又清醒起來……得活著出去!是的,不能死。多少年來無數個晨昏,他都同宋慈大人在一起,而今大人失去了唯一的女兒,他不能讓大人在悲痛之中又添悲痛……不,我不能死!我必須回到大人身邊去!

可是,怎麼活著出去呢?他熱切地盼望大人儘快出現在這酒莊門前……可是,他能等到那時候嗎?

此時,田櫸已從大道上折轉回來,他沒有發現官兵。他決定要立刻進那洞窟中去,他要看看那個曾揚言要殺了他的白衣壯漢,到底死了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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