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1 / 4)

1770年

“求主垂憐!”

“基督慈悲!”

“求主垂憐!”

這些話語像蝙蝠般散到拱門的陰影裡。西蒙·塔珀突然咳嗽起來,坐在他身後的喬治·佩斯拍了拍老人那圓圓的背部,老人慢慢地止住了咳嗽。

“願主與你同在!”

“也願主與你靈魂同在!”

“開始祈禱吧!”

這是一場最尋常的復活節聚會,眾人跪在地上,輕輕地搖晃著自己的身體。哈勒姆夫人自然也在這兒,她穿著金色和黃色相間的長袍,看上去格外動人。爵爺是為了政務或者妓女才待在倫敦,不過他也可能既在那兒處理政事又在那兒召妓。黛朵位於哈勒姆夫人的身後,以髮夾、髮油和西班牙梳子將自己的頭髮及一些假髮堆成一摞疊在腦袋上。牧師心想著:晚上睡覺時,她豈不是得把這堆頭髮像關野獸似地關進鐵絲籠裡!她今天拿著一把漂亮、時髦的扇子,扇面就像是一片印著金色星星的深藍色天空。扇子在這種天氣裡很實用。今天教堂裡很暖和,那些老人不一會便睡著了。

“全能的上帝透過他的獨子耶穌基督,戰勝了死亡,開啟了永生之門……”

就牧師目前的氣運表來看,好運要稍勝一籌。雖然他現在的確還患有頑固性便秘;雖然昨天晚上因為一些瑣碎的家庭開支,他和黛朵發生了不愉快的爭吵。不同於以往的口舌之爭,他們倆都說了一些傷人的話,牧師心情沉重地上床睡覺,但他輾轉反側難以入睡。最後他爬下床,在寒冷的房間裡找出一支筆,倉促地寫下一封道歉信,然後將它從他妹妹的房門底下塞進房間裡,同時發現她房間的燈還亮著;雖然他發現自己在這個復活節又失去了信仰——他偶爾會迷失自我。他以往會因此事而苦惱不已,但他現在最擔心的是他的便秘。上帝在和他玩躲貓貓,但經驗會教他如何迴歸正道。落水時最好是靜靜地躺在水面上,而不是慌亂地拍打水面。

但也有如下一些與上面那些事情對立的事:比如他那頭性情和順的母牛魯比產下了小牛犢。早餐的時候,佩斯進來告訴他們這個好訊息,因幫助母牛分娩,他的雙手還是滑溜溜的。牧師、黛朵、科爾太太和塔比瑟,隨即全都去了牛棚,母牛在前一天就被帶到這兒來了。好一幅美妙的景象!母牛用舌頭舔舐著小牛犢,而剛從產道里出來的小牛犢,因有些受驚而在微微地顫抖著。

其次還要說到他的花園,在這一季節的影響下,紅土上鮮花盛開,果樹上花團錦簇,花瓣像水杯一樣留住了雨水。上個禮拜日,他看見薩姆將舌尖伸進杯狀的花朵裡。起初,這一幕看起來十分古怪,一個踮著腳尖的男孩將舌頭伸進一朵花兒裡。後來,當薩姆離開後,他發現自己也想這麼做,但他又害怕會被人瞧見。

“全能的上帝啊,你是我主耶穌基督的父親,是萬物的締造者,是全人類的審判者:我們承認自己犯下的種種罪狀和惡行,有時它們還鑄成了大錯,我們為此而悲嘆痛哭……”

說這些話的時候,他腦海裡浮現出一個清晰的畫面,了不起的科爾太太穿上那件散發著香氣的夾克,操作著她的刀子、烤肉叉和火。他心裡只有一個念頭——今天我們可以吃到豬頭肉和小牛蹄,還有來自艾斯丘先生家蘆筍圃的蘆筍……這個念頭宛若勝利時的號角聲。

“因此,仁慈的主啊,請准許我們吃你愛子的肉,喝你愛子的血,如此便能用他的身體來淨化我們身上的罪惡……”

聖餐上的麵包真可謂是“歷史悠久”,希望不要再出現“驚喜了”。象鼻蟲們有福了。

“願主與你同在!”

“也願主與你靈魂同在!”

“高舉你們的內心!”

“我們願舉心向主!”

日光像一條佈滿灰塵的小溪,最終落在石制地板的彩色亮片上。空中飄過來一朵雲,日光頓時消失了。牧師看不清教堂正廳的後方,但依稀察覺到門被開啟,然後又被迅速關上,隨即有個人影出現在過道上。牧師念著主禱文:“願主帶來的平靜永遠與你們同在!”

“也願其與你靈魂同在!”

哈勒姆夫人提起長袍,起身走向圍欄,黛朵緊跟在她的身後。再後面是亞斯提克和他那愛使性子的女兒蘇菲。蘇菲後面是索恩醫生,他正在調整馬褲的襠部。

那朵雲又飄走了,過道的全貌再次顯現在日光裡。牧師為哈勒姆夫人掰開聖餐上的麵包時,他看見了剛剛進入教堂的那個人,而且立馬就認出她了。但他懷疑是自己看錯了,那肯定不是她,她不可能出現在他的教堂裡。因為她顯然屬於別的地方!

他輕輕地清了清嗓子,低頭往下看,只見哈勒姆夫人對他友好地揚起眉毛。他的心臟跳動了三下,在此期間完全忘了自己是誰,忘了自己身在何處、要做何事。接著,他把麵包放在她那窩成杯狀的雙手裡。

“我主的身體,耶穌基督……”

黛朵用眼神問道:“她是誰?”他俯身在她耳旁低聲說道:“她名叫瑪麗,是一個外國人,你等會兒和她坐一起。”

其他人也用眼神問他同樣的問題。索恩咧嘴笑了起來,彷彿這個陌生女人的出現帶來了某些在本質上就屬於邪惡的東西,為儀式注入了新的活力。禱告時,教友們不停地在猜測,甚至用上了逆向思維。在嘈雜而難聽的歌聲結束後,他們冒失地扭頭看著這位不討人喜歡的闖入者。牧師清楚地聽見了“吉卜賽”這個字眼。

“天主那超乎各種意想的平靜,必要在基督耶穌內固守你們的心思念慮……”

最後門突然開了,牧師把杯子裡剩下的酒一飲而盡時,一股大風吹到他身上。雖然這不算什麼好酒,但他其實還想再為自己倒上一杯。他用布擦了擦高腳酒杯的邊緣,然後快速地穿過教堂的走道,他穿著的祭服也隨之在他身後飄動起來。他久久地凝視著瑪麗,然後又飛快地點點頭。他對黛朵說:“我去去就回,你會留在這兒嗎?”

黛朵問道:“她聽得懂我們的話嗎?”

他倆都看向瑪麗,而瑪麗則百無聊賴地望著東面窗戶上聖喬治屠龍的場景。她似乎領悟了一個道理——只有先製造出某個奇觀他們才會按她的意思去辦事。

“也許聽得懂,”牧師說,“你可以試著問她一些問題。”

門邊那個黃色的身影吸引住了他的目光,他轉身離去。黛朵看著瑪麗的側面,她有著高高的顴骨,瞳孔是溼木頭般的顏色。黛朵並沒有因她而感到恐慌,而且古怪的是,黛朵覺得她的存在反而讓人心裡很踏實。

墓地裡,十來個教區居民在小道旁徘徊,念著墓碑上那熟悉又歪歪扭扭的名字。他們時不時朝教堂的門看上一眼。哈勒姆夫人以微笑對牧師的到來表示歡迎,然後談起會眾的人數。

“對我來說,多了一位意外之客。”牧師說。

“啊,沒錯,的確如此。”哈勒姆夫人說道,彷彿她幾乎都要忘記剛剛那個插曲了。索恩走過來,和牧師握握手。

“很不錯的禮拜儀式,牧師。”

牧師點點頭,低聲道謝。索恩再次咧嘴笑了起來,哈勒姆夫人冷冷地瞥了他一眼,於是他甩起手杖走開了,那模樣就像一隻貓在抽動自己的尾巴。

“我很好奇,”牧師輕聲說,“您猜得出她是誰嗎?”

“噢,我想我應該猜得到。出來時我和她互相打量了一番,瞧她那雙眼睛!正是你在信中所描述的那個模樣,那地方叫……叫里加,你從那兒寄來了那封信。”

“應該是叫里加。哈勒姆夫人,我承認我從未這樣吃驚過,縱然我知道她的確有讓人吃驚的本事。”

“很多人都會打聽她的來歷,”她綻放出一個開朗的笑容,笑意帶著同情,“你最好什麼都別解釋。你知道的,有任何需要幫助的地方,你和你妹妹都可以來找我。”

“我知道。您待我很好,待我們倆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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