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泰坦女神(1 / 6)

小說:笑面人 作者:雨果

<h3>第一章 覺醒</h3>

“蒂!”當泰德克斯特客店裡出事的時候,格溫普蘭在科爾龍行宮望著東方破曉,彷彿突然聽見了這個叫聲;其實這是他心裡的叫聲。

誰沒有聽見過自己心靈深處的呼聲呢?

再說,現在天亮了。

黎明就是一種呼聲。

太陽如果不去喚醒昏睡的良心,那它還有什麼用處呢?

光明和美德是屬於同一型別的。

儘管天主叫基督[1],或者愛情,他也有被人,甚至被十全十美的人忘在腦後的時候。我們所有的人,哪怕聖人,都需要一個聲音來喚醒我們的回憶,所以黎明的任務是讓我們心中至高無上的警鐘發出聲音。良心在責任面前發出叫聲,正像公雞天亮時打鳴一樣。

人類的心——這個混沌——也聽見了Fiat lux[2]。

格溫普蘭——我們仍舊這樣叫他,因為克朗查理是爵士,而格溫普蘭是人——好像復活了。

我們必須把來龍去脈聯絡起來。

因為他的正直現在有點動搖了。

“蒂!”他叫。

他覺得他的血液突然沸騰起來。好像有一個對他很有益處的東西喧喧嚷嚷地向他撲來。善良的思想的侵襲,彷彿一個回家的人找不到鑰匙,只好老老實實地撞自己的牆。越牆而入還是好的,破牆而入就不好了。

“蒂!蒂!蒂!”他不住口地叫。

他的心又堅強了。

他大聲問:

“你在哪兒?”

他有點奇怪,怎麼沒有人回答。

他瞧著天花板和牆壁,彷彿一個一時神志清醒而精神錯亂的人似的,又問:

“你在哪兒?我現在在什麼地方?”

他於是又在這間屋子裡像個困在籠子裡的野獸一樣,開始走來走去。

“我在什麼地方?在溫莎。你呢?你在薩斯瓦克。呵!這是我們第一次的離別。我在這兒?你在那兒!這是誰做出來的事呢?哼!不是這樣。將來也不會這樣。他們這是幹什麼呢?”

他停了下來。

“誰對我說起女王來的?我怎麼會認識女王?變了!我變了!為什麼?因為我是一個爵士。蒂,你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嗎?你是一位夫人了。發生的事實在令人吃驚。哈,是這樣!我應該找到回去的路。他們讓我迷路了嗎?剛才有一個人帶著一臉古怪的神氣對我說了一番話。我記得他曾經對我說:‘我的爵爺,這扇門開了,那扇門就得關上。留在身後的事物必須統統消失。’換句話說,就是:‘你必須做一個懦夫!’這個傢伙,這個壞蛋!他趁我還沒有清醒的時候對我說這種話。他利用我一時的驚神未定。我簡直是他手裡的獵物。他到哪兒去了?讓我來罵他一頓!他對我說話的時候,臉上帶的是一個跟做夢似的陰森森的微笑。啊!我現在變成原來的我了!很好。如果他們認為克朗查理爵士可以任他們擺佈,那就錯了!英國上議員,可以,不過得蒂做上議員夫人。條件!我難道會接受他們的條件?女王?女王管我屁事!我從來沒有見過她。我當爵士可不是為了做奴隸。我要身心自由地走進權力的圈子。難道他們是平白無故地把我解救出來的嗎?他們開啟了我的嘴套,就是這麼回事。蒂!於蘇斯!我們永遠在一起。從前你們是什麼人,我也是什麼人。現在我是什麼人,你們也是什麼人。你們來吧!不。我到你們那兒去!我馬上就去。馬上!我等的時間已經太久了。他們看見我一直不回去,會怎麼想呢?那筆錢!我記得我派人給他們送了一筆錢去,嗐!我應該自己去。我想起來了,那個人對我說我不能離開這兒。咱們走著瞧吧。喂,馬車!馬車!套車!我要去找他們。僕人都到哪兒去啦?既然有老爺,就應該有僕人。我是這兒的主人。這是我的家。我要扭彎門閂,砸壞門鎖,踢開門。誰要是攔住我的去路,我就一劍穿他兩個透明的窟窿,因為我現在有一把劍。我倒要看看誰敢抵抗。我有一個妻子,她叫蒂。我有一個父親,他叫於蘇斯。我的家是一座宮殿,我要把它送給於蘇斯。我的姓就是一個王冠,我要把它送給蒂。趕快!馬上!蒂,你看,我來了!呵!我恨不得一步就到他們那兒!”

他開啟第一道門,匆匆離開那間屋子。

他走到一條走廊裡。

他一直朝前走。

前面又出現了一道門。

所有的門都是開著的。

他信步走著,穿過一間一間屋子,一條一條走廊,尋找出路。

<h3>第二章 宮殿好像樹林</h3>

義大利式的宮殿門戶很少。科爾龍行宮也是這樣。到處是帷幕、門簾、掛毯。

在那個時代,每一個宮殿的內部都有一個共同的特徵:豪華的房間和走廊,多得數也數不清;鍍金的裝飾,大理石,木刻,東方的綢緞,琳琅滿目;有的角落故意佈置得昏暗如夜,有的角落卻又充滿了陽光。什麼富麗軒敞的頂樓啦,砌了荷蘭或者葡萄牙瓷磚的油漆過的小屋啦,頂端裝著擱板的長窗啦,可以住人的燈塔啦等等,無不應有盡有。厚厚的牆壁如果挖空了可以躲人。這兒那兒,密室好像一個個小匣子。密室也叫做“小套房”。各種罪行都是在這兒幹出來的。

如果想殺死吉斯公爵,拐誘西爾佛康美麗的女校長,或者以後想悶住賴勃爾領來的孩子的哭聲,這兒是最方便的地方。這兒的房屋構造複雜,對一個新來的人來說,簡直找不到頭緒。這兒是拐人的處所;你到了這種深不可測的地方,就再也走不出去了。親王和老爺們就在這樣優美的洞穴裡窩藏他們搶來的東西;夏洛來伯爵藏參事的妻子古尚太太,德莫蘇來先生藏聖蘭佛羅十字架的農民胡德里的女兒,龔迪親王藏亞當島的兩個美麗的麵包房女工,白金漢公爵藏可憐的佩妮惠,等等,都是在這種地方。他們在這裡做的事情正像羅馬法說的:vi,clam et precario(武力,秘密,轉瞬即逝)。到了這裡就得聽從主人的擺佈。這兒是金碧輝煌的地牢。這兒又像修道院,又像後宮。樓梯一會兒上,一會兒下,一會兒旋轉,幾間螺旋形的屋子忽然把你引到你的起點。一條走廊的盡頭是一間演講廳。懺悔室下面是一間臥室。貴族和皇家的這種“小套房”的建築模型,大概是支脈叢生的珊瑚和洞穴壘壘的海綿吧。紛雜的支脈簡直難分難解。畫像轉動了一下,面前又出現了出入的孔道。而且還是裝了機關的。當然需要這些玩意兒,這裡是做把戲的地方呀。從地窖到頂樓,彷彿是一個重重疊疊的蜂房。從凡爾賽宮算起,所有的宮殿都彷彿盤踞著石蠶,儼然是泰坦家裡的侏儒的住房:走廊,休息室,小巢,蜂房,密室。各式各樣的小洞,大人物的確是能屈能伸。

這種侷限在牆壁中間的彎彎曲曲的地方,使人想起了遊戲,想起了遮住眼睛,用手摸著走路,忍住笑聲,玩“瞎子捉人”或者“捉迷藏”的遊戲;同時也使人想起了阿特里德,普朗塔熱乃,梅狄西,愛爾茲野蠻的騎士,利齊和或者摩納代斯基追逐一個逃走的人,在一間一間屋裡鬥劍的情形。

古代也有這種神秘的建築,那種豪華的氣派簡直達到了可怕的程度。現在在埃及古墓裡還有這種建築的地下樣品,比方說,巴撒拉瓜發現的普薩麥地古王陵裡就有這種東西。我們能夠在古詩裡看到對這種可疑的建築的恐懼。Error circumflexus。Locus implicitus gyris[3]。

格溫普蘭現在置身在科爾龍行宮的“小套房”裡。

他急急忙忙地要從這裡出去找蒂。走廊、小室、暗門和意想不到的通路組成的迷宮阻礙著他,使他無法快走。他心裡恨不得奔跑,可是卻不得不徘徊彷徨。他本來認為只要透過一道門就可以出去了,誰知擺在他面前的卻是許多找不清頭緒的通道。

他穿過一個房間又一個房間。接著又是一個交叉路口似的大廳。

他沒有遇到一個活的生物。他聽了聽,一點動靜也沒有。

有時候,他好像看見對面來了一個人。其實一個人也沒有。那是他穿著貴族的服裝照在鏡子裡的影子。

影子不大像他。他看了好半天才認出自己來。

他順著出現在他面前的通路走著。

他走進曲折迷離的內部建築;這兒是一個精緻的小閣,壁畫和雕刻雖然有點猥褻,可是很有分寸;那兒彷彿是一個小教堂,鑲著螺鈿和琺琅,還有必須用放大鏡才能看清楚的象牙雕刻,同鼻菸盒一樣細膩;這兒是佛羅倫薩式的雅緻的小廳,專門供婦女精神不愉快時休息用的,所以也叫做“閨房”。天花板上,牆上,甚至地板上,到處都是天鵝絨或者金屬做的禽鳥樹木,珠鑲金繡的奇怪的植物,檯布上用墨玉拼成戰士、女王以及穿著妖蛇腹鱗的、半人半魚的海神。被切成三稜形的水晶的斜面增強了反光的效果。玻璃和玉石追逐嬉戲。昏暗的角落裡閃著亮光。綠玻璃和旭日的金光,在這許許多多的斜面上交相輝映,化為一片鴿子頸毛似的雲彩,使人鬧不清那是一個個小鏡子,還是一個個大得不得了的碧玉。又精緻,又偉大,蔚為奇觀。這是宮殿裡一個最小的角落,也是一個巨大的百寶箱。如果不是麥布的家,就是喬[4]的珠寶。格溫普蘭在尋找出路。

他沒有找到。簡直找不到方向。沒有比第一次看到這種豪華的東西更醉人的了。不過從另外一方面來說,這是一座迷宮。每走一步,就有一種新的美麗的東西攔住他。彷彿它們反對他離開那兒,不願意放他走似的。他簡直陷在一團神妙的粘膠裡了。他覺得自己好像被人抓住,無法脫身。

“多可怕的宮殿!”他想。

他一面不安地在這座迷樓裡徘徊,一面憤憤地問自己:這一切是什麼意思?他是不是在監獄裡呢?他渴望呼吸一下自由的空氣,不停地叫著“蒂!蒂!”彷彿他手裡拉著一條引他出去的繩子,生怕掙斷似的。

他有時候喊道:

“喂!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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