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節歌(1 / 4)

<h3>三幽靈中的第一個</h3>

斯克擄奇醒來的時候,天還是很黑,他從床上望出去,簡直無法把那扇透明的窗子同他房裡的不透明的牆壁分辨出來。他竭力想用他那雙雪貂[1]般銳利的眼睛望穿黑暗,這時,附近一座教堂連敲了報四刻的鐘聲。他便靜聽接著敲幾點鐘。

叫他大為驚駭的是,這沉重的鐘聲敲了六下再敲第七下、第八下,這樣有規則地直敲了十二下才停止。十二點啦!他上床的時候已經是兩點多。這隻鍾一定是出毛病了。一定有一根冰柱攪進它的齒輪之間去了。十二點!

他撳撳打簧錶[2]的彈簧,來校正一下這隻豈有此理的鐘。表的小脈搏快速地打了十二下,就停止了。

“我竟會睡了整整一個白天,再一直睡到半夜,”斯克擄奇說,“這怎麼可能呢!這也不可能是太陽出了什麼毛病,而現在是中午十二點吧!”

因為這個想法太嚇人了,他就趕快爬下床來,摸索著走到窗邊去。他非得用晨衣的袖子擦掉窗上的霜,才能夠看見東西;可是即使這樣仍然看不大到什麼。他所能看出的只是:霧還很大,天還非常冷,沒有人跑來跑去的聲音,也沒引起很大的騷動;假如黑夜當真已經趕走了白晝而佔有了世界的話,那就毫無疑問會引起騷動的。這倒是一個莫大的安慰,因為,如果無法計算日子的話,那末“見此第一聯匯票三日後請付埃伯尼澤·斯克擄奇先生或其授權人”等等,就會變得像一張美國的債券[3]一樣不值錢了。

斯克擄奇回到床上去,想啊想的,想了又想,還是想不出一個名堂來。而且他越想就越糊塗,他越是竭力不去想它呢,反而越是想得多。馬利的鬼魂使他煩惱得不得了。每當他經過充分思考,斷定這全是一場夢之後,他的心卻老是像一個放鬆了的強力彈簧似的,又彈回到原來的地方去,結果又得從頭研究這同樣的問題:“這到底是不是一場夢?”

斯克擄奇懷著這種心情躺著,直躺到鐘聲報了三刻,這時候他忽然想起,那鬼警告過他,當鍾報一點時就會有客來找他。他決定醒著躺在床上,等候這個時辰過去;而這個主意,由於他那時的不能入睡正如他不能入天堂一樣,也許可以說是他所能作出的最聰明的決定了。

這一刻鐘時間真長,以致他不只一次地認為自己一定不知不覺地打起瞌睡,錯過鐘點了。最後,鐘聲傳入他那靜聽著的耳中來了。

“叮,!”

“十二點一刻,”斯克擄奇數著說。

“叮,!”

“十二點半,”斯克擄奇說。

“叮,!”

“一點差一刻,”斯克擄奇說。

“叮,!”

“到點了,”斯克擄奇得意地說,“一點事情也沒有!”

他說話時,報點的那一下還沒有敲響,現在可來了:深沉、滯重、空洞而陰鬱的的一聲。房間裡立刻閃起一道亮光,他床上的帳子被掀開了。

他床上的帳子,我告訴你,是被一隻手掀開的。不是掀他腳邊的帳子,也不是他背後的帳子,而是他面前的帳子。他床上的帳子被掀開到一邊去,於是斯克擄奇驚跳起來,成了一個半躺半靠的姿勢,發現自己正面對著那掀開帳子的陰間來客:跟它靠攏得就像我現在靠攏你一樣,而我的心神現在正在你的身旁。

那是一個稀奇古怪的形象[4]——像一個小孩子;可是,如果說它像一個小孩子,倒不如說更像一個老頭子,因為透過某種幽幻的介質看來,它顯得漸漸遠離視線,而縮成一個孩子的大小。它的頭髮披在頸邊,並且下垂到背上,彷彿因為年紀老而變白了;可是臉上卻一絲皺紋也沒有,面板上還顯出最嬌嫩的紅色。胳膊很長,筋肉發達;一雙手也是這樣,彷彿緊握起來是力大非凡的。它的腿和腳形狀都非常嬌柔,像它的手臂一樣裸露著。它穿著一件最潔白的束腰短袍,腰間扎著一條亮晶晶的帶子,光彩奪目。它手裡拿著一根新鮮的冬青樹枝;可是,跟這冬天的標誌特別顯得不調和的是,它的衣服上都綴滿著夏季的鮮花。但是最最奇怪的事情是,從它的天靈蓋上射出一道燦爛的光芒,把這一切都照得清清楚楚的;這無疑就是它逢到要使這光較暗些的時候,用一頂挺大的熄燈帽[5]來當作睡帽的原因,現在這帽子正挾在它腋下。

這情形雖然奇怪,可是斯克擄奇越是向它盯著看,就越覺得這還不是它最奇怪的地方。因為,當它那條腰帶一會兒在這部分,一會兒在那部分閃爍發光、忽明忽暗的時候,它的形體本身也就一會兒清晰,一會兒模糊;有時是一個只有一條臂膊的東西,有時卻是隻有一條腿;有時有二十條腿,有時有兩條腿而沒有頭,有時是有頭而沒有身體。那些消失了的肢體都融入了濃黑的夜色裡,一點兒輪廓也看不出來。接著,就在這樣的奇蹟中,它又會重新恢復原狀,依舊是一清二楚的。

“閣下,您就是有人事先通知我要光臨的那位神靈嗎?”斯克擄奇問。

“我就是!”

說話的聲音是輕柔而溫和的。聲音特別低,彷彿不是從他近旁,而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的。

“你是誰,是幹什麼的?”斯克擄奇追問道。

“我是‘過去聖誕節之靈’。”

“過去很久麼?”斯克擄奇注意到它那侏儒般的身材,這樣問道。

“不。是你的過去。”

如果有誰來問斯克擄奇,斯克擄奇也許答不出個道理來,但他懷著一種特別的願望,想看看這幽靈戴上帽子的樣子,於是他便請求它把帽子戴上。

“怎麼!”這幽靈叫道,“難道你迫不及待地要用你這雙世俗的手來把我發出的光明撲滅麼?有些人把他們的慾望製成了這頂帽子,逼我把它低低地戴在額角上,一直戴了這許多年,而你就是他們中間的一個,難道這還不夠麼?”

斯克擄奇畢恭畢敬地否認他有絲毫冒犯它的意思,也想不起自己一生中的任何時候曾經故意硬給它“戴上帽子”[6]過。接著他便大膽地請問它到這兒來有什麼貴幹。

“為了你的福利!”幽靈說。

斯克擄奇表示十分感激,但是心裡不禁想:沒有人來打擾,讓他安睡一夜,恐怕對於他的福利更有幫助。這幽靈一定是猜到他的心思了,因為它立刻就說道:

“那末,就說為了你的改過自新吧。注意!”

它一邊說,一邊伸出它那隻強壯的手,輕輕地勾住他的胳膊。

“起來!跟我一起走吧!”

斯克擄奇即使懇求它,說氣候和時間都不適宜於出去散步;說床上暖和,寒暑表卻降到了零下好幾度;說他只穿著拖鞋和晨衣,戴著睡帽,身上是單薄的;還說他這時正在傷風——即使這樣懇求它,也都是沒有用的。那隻抓住他的手,雖則輕柔得像一隻女人的手,卻是無法抗拒的。他站起身來,但是發現那幽靈正向視窗走去,就抓住它的袍子,懇求憐憫。

“我是一個凡人,”斯克擄奇抗議說,“會摔下去的。”

“只要你經得起我用手在那裡點一下,”這幽靈說,把手放在他的心口上,“你就會被舉起來,比這還要高!”

話剛說完,他們就穿過了牆壁,站在一條寬闊的鄉村道路上,兩旁都是田野。城市已經完全消失了,連一點影子都看不見了。黑暗和迷霧也跟它一起消失,變成了一個晴朗、寒冷的冬天的日子,地上鋪滿著雪。

“天啊!”斯克擄奇向四周看了看,把雙手勾在一起。“我就是在這個地方生長的。我從小就在這兒的!”

那幽靈溫和地盯著他。雖然它那手剛才只是輕微而短促地點了他一下,可是這老頭子似乎到現在還帶著這種感覺。他覺得空氣中飄浮著千百種氣味,每一種氣味都使人聯想起很久很久以前就已淡忘的千百種思慮、希望、歡樂和憂愁!

“你的嘴唇在打哆嗦,”那幽靈說。“還有,你臉上的那一點是什麼?”

斯克擄奇聲音裡帶點不尋常的哽咽,咕了一聲說那是一個粉刺,就懇求這幽靈帶領他到他願去的地方。

“你還記得路徑嗎?”幽靈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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