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節歌(1 / 4)

<h3>最後一個幽靈</h3>

那幻象緩慢、莊重而沉默地走近來。當它走近他身邊的時候,斯克擄奇就雙膝跪下了,因為這幽靈穿過空氣而來,似乎一路在散佈陰鬱和神秘的氣氛。

它全身都裹在一件深黑色的衣服裡,把頭、臉和身體都包住了,什麼都看不見,露出的只有一隻伸出來的手。要不是有這隻伸在外面的手那就難以把它的形體跟黑夜分開,並且使它脫離那包圍著它的黑暗了。

等它走到了他的身旁,他發覺它是高大而威嚴的,並且它那神秘的出現,使他充滿了一種嚴肅的畏懼。除此之外,他便什麼也不知道了,因為這幽靈既不講話也不動彈。

“光臨的是‘未來聖誕節之靈’嗎?”斯克擄奇說。

幽靈並不回答,只把它的手向前指著。

“你是將要把那些還沒有發生、但是在不久的將來就要當著我們的面發生的事情的影像指點給我看吧,”斯克擄奇接下去說。“是不是這樣,幽靈?”

那衣服上部的皺褶收縮了一下,彷彿這幽靈把頭低了一下。這便是斯克擄奇得到的唯一答覆。

斯克擄奇雖則到這時跟鬼打交道已經習以為常了,可是對於這個沉默的形象卻是害怕得不得了,他下邊的兩條腿發著抖,等到發現自己正準備跟它走時,人幾乎站立不住了。那幽靈看見他這種情況,便停頓了片刻,給他時間來定一下神。

但是這樣一來,斯克擄奇反而更糟糕了。他產生了一種不可名狀的恐怖感,覺得在那陰森森的屍衣後面正有一對鬼眼全神貫注地盯著他,而他自己雖然把眼睛睜開到最大的限度,卻是除了一隻鬼手和一大堆漆黑的東西之外,什麼都看不見。

“‘未來之靈’啊!”他叫道,“我見了你,比過去見過的隨便什麼鬼都更加害怕。但是因為現在我知道你來的目的是為了讓我得到好處,同時因為我希望今後痛改前非,重新做人,我準備同你做伴,並懷著感激的心情這樣做。你不願跟我講講話麼?”

它並不給他答覆。那隻手一直指向前面。

“引路吧!”斯克擄奇說。“引路吧!夜晚消逝得很快,時間對於我正是最寶貴的,我知道。引路吧,幽靈!”

這幻象像先前向他走過來時那樣,現在向前行動了。斯克擄奇就跟隨著它衣服的影子,他覺得這影子把他托起來,一路帶往前去。

他們似乎並沒有進城去,倒好像是這城市在他們四周湧現出來,主動地把他們包圍在裡面。總之,他們這時已到了城中心;到了交易所裡,在商人們中間,那些商人都在匆忙地跑來跑去,把口袋裡的錢弄得叮噹作響,聚成一群群在談著話,看看他們的表,或者若有所思地撥弄著他們的金質大圖章[1],以及諸如此類的事情,而這種情形正是斯克擄奇看慣了的。

這幽靈在一小撮生意人的旁邊停了步。斯克擄奇看見它的手指點著他們,他便走上前去聽他們在說些什麼。

“不,”一個下頜碩大無比的大胖子說道,“這件事我也知道得不多。我只知道他已經死了。”

“他是什麼時候死的?”另外一個問。

“昨天夜裡吧,我相信。”

“喲,出了什麼毛病啦?”第三個人問,從一隻很大的鼻菸盒裡拿出一大撮鼻菸。“我還以為他永遠不會死的哩。”

“那只有天曉得,”頭一個說,打了個哈欠。

“他把他的錢怎樣安排來著?”一個紅面孔的紳士問,他鼻尖上掛著一個瘤,搖動起來像是雄火雞下頜邊的垂肉。

“我還沒聽人說起過,”那個大下頜的人說,又打了一個呵欠。“把它留下給他的公司吧,也許。他並沒有把它留下來給我。這就是我所知道的一切。”

這句逗人的話引起了大家的笑聲。

“這次喪事大概會是便宜得很的,”同一個講話的人說,“因為,我可以打賭,我不知道有誰會去送葬。我們大家來湊幾個人,自告奮勇地去一下怎麼樣?”

“如果供給一頓午飯的話,我去一趟也無所謂,”鼻子上掛著瘤的那位先生說。“如果要我湊個數的話,那就得請我吃一頓。”

又是一陣笑聲。

“話可得這麼講,在你們這些人裡頭,我是最沒有利害關係的一個,”頭一個講話的人說,“因為我向來不戴黑手套,我也向來不吃午餐。但是如果別人願意去的話,我也願意去。說到這裡我卻想起來了:我恐怕不能說,我不是他唯一的朋友吧;因為我們每次碰見的時候,總要站住了攀談一兩句的。再見,再見!”

那些講話的人和聽的人都走開去,混到別的人堆裡去了。斯克擄奇是認識這些人的,就對那幽靈看看,希望它作一個解釋。

這幻象卻溜到一條街上去。它的手指點著兩個在碰頭的人。斯克擄奇就又聽著他們講話,心想解釋也許就在這裡。

這兩個人他也是十分熟悉的。他們都是生意人:很有錢,而且地位很重要。他一直有意去贏得他們的尊重,那就是說,從生意經出發,完全是從生意經出發。

“你好哇?”一個說。

“你好?”另一個應道。

“嗯,”頭一個說,“‘老刮皮’[2]到底也壽終正寢了,是不是?”

“我聽人這樣說過,”第二個回答。“冷吧,是不是?”

“正合聖誕節的時令。我看你不是個愛溜冰的人吧?”

“不是。不是。我還有別的事情要考慮呢。早安!”

再沒有別的話了。他們的會面、他們的交談和他們的分手就是這樣。

斯克擄奇先是感到有些驚奇,怎麼這幽靈居然會對這樣顯然很瑣碎的交談加以重視;但是覺得這裡頭一定隱藏著什麼用意,他便開始思量這用意可能是什麼。這些話不可能與他的老合夥人雅各·馬利之死有關,因為那已經是過去的事情,而這個鬼的活動範圍卻是未來。他也想不出有哪一個跟他自己有直接關係的人,可以用得上這些話。但是他絕不懷疑,不管這些話是關於誰的,他相信對於自己的改過自新都包含著某種教訓,因此他決計把他所聽見的每一句話,所看見的每一件事情,都牢牢記在心裡;特別是等到自己的陰魂出現的時候,要看個清楚。因為他有一種期望,他未來的自己的行為會把他現在所沒有找到的線索提供給他,這樣他要解答這些啞謎就容易得多了。

他就在那個地方找他自己的形象,但是在那個他慣常待的角落裡,現在站著的卻是另外一個人了;儘管鐘上所指的時間已經是他通常到那裡的時間,可是他在那許多從門廊裡湧進來的人群中,卻看不見一個像他自己的人。然而,這種情形也不大使他驚異;因為他在心裡已經反覆思考過,要重新做人了,他正料想並希望能夠看見他這新誕生的決心在這裡成為事實。

那幻象站在他身旁,靜默而且陰暗,伸出了一隻手。當他從深思的探索中驚醒過來的時候,他從那隻手的轉動,以及它站在自己身旁的位置,似乎感覺到那雙看不見的眼睛正在銳利地望著他。這情況使他發起抖來,而且覺得渾身發冷。

他們離開了那個熙熙攘攘的場所,來到這城市中一個偏僻的地段,那裡是斯克擄奇以前從沒到過的,不過他認識這個去處和它的壞名聲。道路全是汙穢而狹隘的,店鋪和住宅都很破敗;人們衣衫不全,嗜飲酗酒,邋里邋遢,面目可憎。一些小衚衕和拱門,像不計其數的汙水坑那樣把惡臭、垃圾和生活中的種種氣味,都傾吐到這些蔓延曲折的街道上;這整個地區散發著罪惡、汙穢和窮困的臭味。

在這個藏垢納汙之所的巢穴深處,在一個屋簷斜伸出去的屋頂下面,有一家低矮的、門面凸出的鋪子,那兒收購廢鐵、破布、瓶子、骨頭和油膩的下腳。裡面的地板上放著一堆堆的鏽鑰匙、釘子、鏈條、鉸鏈、銼刀、磅秤、砝碼以及各種各樣的廢鐵。一座座像山一樣的不成體統的破布、一團團發臭的油脂以及那些骨頭疊成的墳墩頭,不知孕育並藏匿著多少很少有人高興去仔細探究的秘密。有一個頭發花白的年紀近七十歲的壞角子,坐在他買賣的貨色中間,靠近一個用舊磚頭砌成的炭爐;他把許多雜七雜八的破布掛在一條繩子上,做成一個又臭又髒的門簾,來給自己擋住外面的冷空氣,他在這安靜的隱居地,其樂無窮地抽著板煙。

斯克擄奇同那幻象來到這人面前的時候,恰巧有個女人夾著一個沉重的包裹,偷偷地走進鋪子。但是她人剛到,就有另外一個女人,同樣地帶著東西,也走了進來;而她後面緊跟著一個穿褪色黑衣服的男子,他看見她們時吃驚的程度,正和她們認出了她們彼此時一樣。經過了一個短暫的目瞪口呆的時期(那吸板煙的老頭子也和他們一樣)之後,他們三人都禁不住大笑起來。

“讓那打雜女工做頭一個吧!”第一個進來的那女人叫嚷道。“讓那洗衣婆做第二個吧;讓那殯儀館的夥計做第三個吧。你瞧這兒,老喬,這可真是碰得巧啊!咱們三個人,本來不打算在這兒碰頭的,竟都來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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