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雙一貫清醒明亮、卻彷彿總有著數不清的秘密的眼睛,此時蒙上了一層朦朧醉意,就這麼注視著他。
此一刻,天地萬物俱靜,唯有雪還在落。
雪花落在他漆黑的眉上,眼睫也染了白霧。
衡玉緩緩伸出手去——
少女的手指白皙纖細,指尖還留有一絲酒香。
她若有所思一般,拿手指輕輕戳了戳那張微涼的臉龐。
“……!”蕭牧眼睛一顫,見她的臉竟又湊近了些,他甚至能聞得到她身上的淡淡香氣……且見她手指還要再有動作,慌忙抬手握住了她的手腕。
“起來。”他儘量讓語氣聽起來足夠平靜。
那戳了他臉的人有些茫然地眨了眨眼睛,單看眼神顯然是醉得更厲害了。
蕭牧忍耐著道:“從本候身上起來……”
衡玉看了眼他髮髻上沾著的雪,這才遲遲迴神,應了一聲“好”,手撐在雪地裡,勉強起身來。
她已有些搖搖晃晃,卻又覺得不該如此——她清楚自己的酒量,從未失過分寸的,此時怎覺好像要大醉一般?腦子都有些不靈光了。
她站穩身形,想要伸手去扶那被她撲倒之人時,腳下卻疼得叫她輕“嘶”了一聲。
蕭牧自不可能指望她來拉自己,此時已起了身,見她半彎下身,微微皺眉問:“腳崴了?”
“好像是……”
蕭牧抖落狐裘上沾著的雪,替她披上,扶了她一隻手臂:“先進去——”
衡玉點頭,踮著左腳,隨他一瘸一拐地朝屋內行去。
臨上石階之際,正要再抬腳,忽覺身子一輕,被人打橫抱起。
蕭牧兩步跨過石階,抱著她卻依然身形挺直,目不斜視地走進了屋內,將尚且有些發懵的少女放進了椅中坐下。
衡玉呆呆地看著他在自己面前半蹲半跪下來。
“帕子——”他道。
“啊……?”衡玉腦中遲鈍發木,好一會兒才從袖中摸索出一條雪白的綢帕遞給他。
他接過,替她將繡鞋綾襪除下,帕子墊在手中握住了她的腳。
“會有些疼,但及時正回來,才會恢復得更快。”
衡玉不知自己有沒有點頭,隻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他,似忘了如何眨眼。
他一隻手握著她的足,另隻手放在了她的腳踝之上。
少女腳踝纖細白膩,丁香色裙角半遮掩下,卻也叫他得以看清了其上的一道泛白疤痕——
那疤痕顯是舊傷,長長一道。
蕭牧動作頓住。
此一刻,他心底再沒了疑問。
“侯爺,咱們當真沒有見過麼……”頭頂上方傳來一道迷迷糊糊的聲音,問他。
蕭牧未有抬頭看她,微怔的眉眼間漸漸浮現笑意。
見過。
——他在心底答道。
“咔”地一聲骨節回位之聲響起,衡玉輕輕吸了口涼氣。
蕭牧道:“你倒很能忍痛。”
他聲音很平,卻似帶了絲少見的笑意。
然而再抬起頭之際,卻見她靠在椅背上,已然閉上了眼睛,只嘴角還微微動著,似想說什麼胡話。
這是當真醉了。
蕭牧無可奈何,默默替她將鞋襪重新穿好。
此番請客不說,他倒還成了她的貼身女使了。
他起身,看了眼屋外。
雪小了許多。
他傾身,先替她將兜帽罩上,才動作儘量守禮地將人從椅中抱起。
“如此輕易便醉酒,防備心如此之差,還做得什麼正事——”步下石階之際,他對懷中那醉鬼說道。
“我酒量甚佳……”那醉鬼勉強還有些意識,尤為在意尊嚴地喃喃道:“……昔日在燕春樓裡,我與人飲至四更天,也不曾醉過……”
“燕春樓是什麼地方?”
“……當然是京師最大的花樓啊……裡面的花娘個個如天仙下凡,各有風姿,是為燕春七美……”
蕭牧:“……”
果真愛好廣闊,未負紈絝之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