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軍師先是輕“咿”了一聲,待伸出手將那隻繡著蘭草的雪白帕子拿起來瞧了瞧,又“嚯”了一聲。
“嚴軍師,將軍不是才吩咐了要維持原樣嗎?您這……”這般鬼祟之舉,叫近隨實在看不下去了。
“噓!”
嚴軍師看了他一眼,而後將帕子放回,並細緻地進行了歸位。
做完這一切,朝那近隨悄聲問:“吉畫師的?”
近隨點頭。
嚴軍師面上浮現欣慰笑意,下意識地看向書房外二人離開的方向。
如此靜靜出神片刻,待提步離開書房後,那笑意逐漸化為了一聲喟嘆。
“軍師何故嘆氣?”印海含笑跟著他一起走下石階:“如今將軍身側也有並肩之人了,不是甚好嗎?”
“將軍所處之境地,所揹負之過往與去路,註定於常人不同……”嚴軍師望向夜色,又嘆口氣:“時機複雜,倒是不好說是劫是緣了。”
“那不是正巧了。”印海笑道:“吉畫師剛巧也是個與常人不同的——”
二人又並行了一段路,印海打了個呵欠,聲音愈發隨意:“至於是劫數還是機緣,儘可隨緣就是……”
淺淺月華下,衡玉與蕭牧不緊不慢地走著,翠槐在一側提燈。
“馮遠已被緝拿歸案,逃兵役案便也算了結了。”衡玉問:“至於王鳴他們的下落,線索到此已經中斷,侯爺何故還要深查下去?”
“此時言之過早,唯有繼續查下去,才知線索是否真正中斷。”蕭牧的聲音於夜色中尤為沉穩平靜:“兵役案固然已了,失蹤之人縱有罪在身,卻也尚是北地百姓,既守著這一方城池百姓,便沒有理由就此放棄他們。”
“我原以為侯爺會有更深的思量——”
“若說有,自然也有。”面對身側之人,蕭牧總能提起說話的興致:“此事蹊蹺,掌控之外既為未知,未知則為危險,若能查明,自是再好不過。”
“可侯爺真正放在首位去思量的,卻是那些人的下落安危。”
衡玉轉頭看向他:“這思量看似為淺表,卻是別樣深刻。如今局勢莫測,侯爺本該是自顧之際,卻未曾有一刻將治下百姓與民生落於自身之後——”
她隻字未提欽佩,卻字字都在表達欽佩。
“侯爺,您當真是我見過最好的人了。”夜色中,女孩子眼眸晶亮,格外認真地道。
好人?
這過於直白的評價,惹得蕭牧看了她一眼:“這誇讚如此天然去雕飾,你的書都讀到哪裡去了。”
“侯爺不懂吧,這叫愈簡愈真。”
蕭牧似有若無地笑了一聲。
又走了十餘步,才道:“既在其位,便當盡力而為。做與身份相應之事,如人生來即懂呼吸,從來都不該被誇讚,誇讚也向來無意義。”
衡玉聞言,不覺間慢慢停下了腳步,看著那道半浸沒在夜色中的背影,思及他揹負著的一切,只覺胸口處發悶發澀。
世道如何待他?
而他又是如何待這世道的?
察覺到她沒跟上來,蕭牧駐足,轉身看向她,眸中有詢問之色。
衡玉快步幾步來到他面前,眼神莫名有幾分固執地道:“侯爺說得不對,做得好就該被誇讚,侯爺就是很好,世人也都該知曉侯爺的好——”
四目相接,蕭牧有些好笑地看著她:“怎麼,今晚酒吃多了?”
“哪有?”衡玉輕咳一聲:“就喝了兩盞而已。”
蕭牧未再多言,轉回身,嘴角微揚地往前走去。
嗯,突然覺得,誇讚似乎還是有些意義的。
此一夜,衡玉做了個噩夢。
醒來時仍覺夢中的一切頗真實,坐起身好一會兒,才自夢境中慢慢將神思抽回。
“姑娘醒了?”
吉吉走上前,笑著道:“姑娘今日醒得晚了些,想必睡得極香,婢子便也沒有擅自將姑娘喊醒。”
“該喊一喊我的,做了個很不祥的夢。”衡玉目光沒有著落,有些怔怔地道。
“啊?姑娘又做噩夢了?”吉吉忙來到床邊,傾身替衡玉捏肩,好叫她放鬆下來:“姑娘別怕,既是未發生之事,夢都是相反的。”
衡玉緩緩吐了口氣。
她也希望是相反的。
她也會盡力讓它變成相反的。
“姑娘,咱們用些早食,便該去蘇姑娘家了。”見衡玉緩過神來,吉吉才提醒道。
前日裡,衡玉受邀去了蘇先生家中作客,席間稱讚蘇大娘親手包的餃子好吃,蘇先生聞言大喜,當即再邀衡玉隔日再來吃餃子。
衡玉點頭答應了。
畢竟,酸菜肉餃子真的很好吃。
此時她念著夢中事,倒沒了分毫胃口,然而蘇先生一家盛情,此時想必已經做好了等她過去的準備,她便也做不出隨意食言爽約的舉動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