衡玉打量著面前之人:“侯爺該不是昨夜苦學技藝,疲乏之下,以致腦中混沌了?”
蕭牧倒也平靜:“只是想聽聽你的想法罷了。”
衡玉:“我還能有什麼旁的想法?”
蕭牧移開視線看向半支開的窗外,似有所指地道:“我一貫猜你不透,又焉知有無。”
衡玉揚起眉梢,未接這話:“不能閒聊了,我須得回去準備了。”
蕭牧的視線立即看回她——這就走了?
衡玉已起身來,笑道:“侯爺,咱們京師見了。”
“你……”蕭牧遲疑了一瞬,到底只道:“你路上當心,我讓藍青暗中跟著保護你。”
“藍青熟悉京師內外,應有更大用場,跟著我豈不大材小用。”衡玉婉拒了:“左右只三日路程了,韶言帶著的人手便足夠了。”
“你不想藍青跟著,那便換別人。”蕭牧不再給她開口拒絕的機會:“如此我才好安心——此番入京的計劃中,最緊要的一條便是你決不可出任何差池。”
“我這麼重要啊……”衡玉眨了下眼睛。
蕭牧伸手去摸茶盞,正色道:“盟友缺一不可,你我誰都不能出事。”
衡玉看一眼那已經空掉的茶盞,贊成地點頭:“是這麼個道理……那我就不客氣了?”
“同我有甚好客氣的。”蕭牧將茶盞湊到唇邊,垂眸見其內空空,頓了頓,輕咳一聲道:“稍後……我會讓王敬勇安排此事。”
“多謝侯爺,如此我便先回去了。”衡玉抬手一禮,忍著笑轉身走出書房。
見她推開門,即將要跨出門檻,蕭牧適才將那隻空盞放下。
然而卻見衡玉又將要踏出門檻的腳收了回來,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麼似得,回頭看向他。
正襟危坐的蕭牧儘量平靜如常地問:“怎麼了?”
“也沒怎麼……”衡玉看向他書案的方向,認真關切道:“就是覺著侯爺公務已然如此繁勞,練琴之事便不宜太過勞心,還應量力而行才是。”
蕭牧聽得眼皮一跳,看向書案上擺著的那張琴——下人怎麼沒給他收起來?
蕭侯立時正襟危坐:“本也沒打算碰,是母親非要讓人送來罷了。”
渾然一副“本侯何來這麼多閒心”的模樣。
衡玉便會意點頭,轉回頭跨過門檻之際,越想越覺好笑,沒能忍住發出一聲輕笑。
聽得這聲笑,蕭牧微一皺眉——笑什麼?
他有心想要追問,然而那道身影已經腳步輕快地離去了。
衡玉帶著翠槐踏過桃花盛綻的羊腸小徑,穿過發了刺嫩新葉的幽靜竹林,伴著清風原路返回。
“阿衡——”
溫潤的少年聲音傳來,衡玉抬頭看去,有幾分意外:“韶言?你怎還在這裡?”
“左右無事,便在這兒等著你。”少年眉間笑意與春日清風同樣宜人,縱是等了許久,也未見一絲不耐或急色。
“我方才只當你回去了,不知你還等在此處——”衡玉略有些歉然地笑了笑:“叫你久等了。”
“你我之間哪裡用得著說這些。”韶言笑問道:“現下可得閒去看話本?”
衡玉笑著點頭:“走吧。”
“阿衡,昨日都未來得及問你一句,這段時日在北地如何,可還開心嗎?”路上,韶言笑著問起。
“一切都好。”衡玉認真答:“且頗有收穫。”
她說起在北地的一些見聞,及一些經歷之後的感悟。
隨後韶言問起吉吉,她便也細細地將蒙家之事說給了他聽,包括當初吉吉巧合下當街救下佳鳶娘子的經過。
“當真不虛此行。”韶言眉眼舒展開,語氣裡有一絲欽佩與不易察覺的嚮往:“我們阿衡果然了不起,無論走到哪裡總能助人。”
“那倒談不上,順手隨心罷了。”衡玉看向他:“你呢?這半年多來在京師可好?”
“一切如常。去歲冬日大雪,封了幾壇酒,取梅花枝頭新雪制了寒梅香。”韶言道:“待此番回了京,正好都拿給你。”
“韶言——”衡玉腳下慢了些,轉頭看向他。
少年眸光清澈含笑,等著她往下說。
“你已替我做了許多了,當真不必再事事以我為先。”衡玉神態認真地道。
韶言笑意微滯,眼神閃躲了一瞬,才勉強笑著道:“可我們不是家人嗎,阿衡……家人之間,又為何要說這些?”
是他又沒能掌握好分寸,讓她有壓力了嗎?
“是,你和殿下皆是我的家人,一直都會是。”衡玉邊緩步走著,邊說道:“可外人不這樣認為,那些傳言你定也是清楚的,你而今正是議親的年紀,若再這般耽擱下去,遲遲不能從流言中脫身的話,於你而言實在太不公平。”
“可我……”韶言話到嘴邊又頓了回去,片刻,才道:“那些流言擾人,我知道。若說不公平,你身為女子,被此等流言纏身才是大忌……此事的確是我顧慮不周了。”
“我不在意外人如何看,是因我一直都清楚自己想要的什麼。”衡玉聲音溫緩,目光有力:“可我怕你尚不清楚,稀裡糊塗之下,便被這流言困住了。”
少年頎長單薄的身形微微一僵:“阿衡,我……”
他想說,他不糊塗,他也很清楚……
可迎著少女的目光,他再次退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