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年代

到了三十年代,塞納河左岸的風景改變了,所謂“迷惘的一代”——其實這一代人真的不應該用這個名字來形容——已經長大成熟並且功成名就。我的許多朋友都返回了美國,我很想念他們,也很懷念過去發現某一家小型文學評論或小出版社的那種樂趣。二十年代是一個讓人愉悅的年代,因為那時剛從一次世界大戰中走出來,而三十年代則要進入到另一次世界大戰中去,並且面臨著世界經濟的大蕭條。但是至少在一段時間裡,有幾位好朋友還是留在拉丁區裡,海明威在聖蘇普勒教堂(Saint Sulprice)附近租了一套公寓,而麥克萊許夫婦計劃在盧森堡公園附近定居下來,我們不得不和龐德告別,因為他更喜歡義大利的拉普羅(Rapallo),但是我們還有喬伊斯,尤金和瑪麗亞·約拉斯,雜誌《變遷》,還有克里斯街上住著的格特魯德·斯坦因和艾麗斯B.托克拉斯。海明威的公寓位於聖母院廣場街(Notre Dame des Champs)的一家鋸木場的樓上,他的許多早期的作品就是在那裡寫成的。埃茲拉·龐德的工作室也在那附近,人們常能看到他戴著絲絨的貝雷帽走出走進。凱瑟林·安妮·波特(Katherine Anne Porter)[10]的公館也在那裡。

凱瑟林·安妮有一隻長得很帥的名叫船長(Skipper)的公貓,它的女主人很會做菜,船長也就越來越胖。凱瑟林發明了一種瑞典式的運動系統,將滑輪掛在一棵樹上,這樣可以強迫船長在花園裡鍛鍊身體,但是,船長天生就不是苗條的那種貓。

有一天,船長死裡逃生,它坐在靠街的大門那裡看路人過往,有一個女人居然要把它裝進一個大筐裡,幸虧它的女主人出來及時看到,她大叫道:“等一等,那是我的貓!”如果晚一分鐘,那可就糟了。巴黎有許多肥貓失蹤,因為他們是做兔肉煲的好材料。

我的朋友卡洛特·威勒斯[也就是詹姆斯·布里基斯太太(Mrs James Briggs)]曾經邀請凱瑟林·安妮·波特到巴黎的美國婦女俱樂部裡去做過一次演講,一般來說,我是不喜歡“演講”之類的活動的,但是,她的演講,就像她平時說出的話和寫出的文章一樣,非常精彩。後來,她也把演講的打字稿送給我儲存。

二十年代末,阿蘭·泰特(Allen Tate)[11]取得了一筆獎學金後第一次來巴黎時,我們就成了朋友。現在,他帶著妻子卡羅蘭·泰特(Caroline Tate)重回巴黎,我常常和凱瑟林·安妮·波特一起與他們見面。我覺得這兩位的作品雖然代表著完全不同的兩極,但在當代文學中都很重要。如果要對他那一代詩人進行一個總結,我認為阿蘭·泰特應該佔到比較高的地位。這些詩人中,有一些也非常有趣,非常獨特,他們的原創性很了不起,但是我讀阿蘭·泰特的詩作,就像閱讀優秀的英國詩歌一樣,讓人心曠神怡。

塞納河左岸的蘇讓別墅(Villa Seurat)是亨利·米勒(Henry Miller)活動的中心[12],從二十年代開始,文壇上就能聽到他的聲音,到了三十年代,他的聲音更響了。他有一位長得像日本人的朋友,那是可愛的安娜斯·尼恩(Anais Nin)[13]小姐。有一天,他倆一塊來找我,問我是否有興趣出版他最近一直在寫作的《北迴歸線》(Tropic of Cancer)。這是一本很有趣的小說,將文學與性愛相結合。我建議他將手稿給傑克·坎恩看看,坎恩欣然接受了這位文壇新秀的作品。坎恩一直喜歡那種赤裸裸的性愛主題,他出版了《北迴歸線》、《南迴歸線》(Tropic of Capricorn)和米勒的其他作品。我也喜歡米勒自己在蘇讓別墅出版的散文集《哈姆雷特》(The Hamlet),接著是一本書名很有龐德風味的小書《金錢以及它如何變成這樣》(Money and How It Gets That Way)。我最後一次聽到有關米勒中心的訊息,是“一封致各色人等的公開信”,標題為《你要拿阿爾夫怎麼辦?》(What Are You Going to Do About Alf?)[14],閱讀的人很快就會知道他到底想說些什麼。

托馬斯·伍爾夫(Thomas Wolfe)在《時光與河流》(Of Time and the River)出版之後沒多久[15],就來到巴黎,也來了我的書店。他說麥克斯·伯金斯(Max Perkins)[16]給了他一張支票,然後把他送到開往歐洲的船上。他談起喬伊斯對他的創作的影響,還說,他正在試圖擺脫那種影響。毋庸置疑,伍爾夫是一位極有天賦的年輕人,但是對人情世故卻有諸多不滿。他到巴黎來時,帶來一封給阿德蓮·瑪西(Adelaide Massey)夫人的介紹信,後來,是瑪西夫人一直像母親一樣地照顧著他,而他也真是需要別人的照顧。

我親愛的瑪西夫人,是窮人的朋友,也是我的朋友。她的老家是弗吉尼亞州的米德堡(Middleburg)。她一邊在英國學院(British Institute)學習,一邊幫助瑪麗·瑞芙修女(Sister Mary Reeves)進行慈善工作,她可是瑞芙修女的左右手,她還要抽時間到莎士比亞書店裡當義工。[她現在仍然從事著由安·莫根(Ann Morgan)發起的救濟工作,並因為她的貢獻被授予勳章。]她對寫作很感興趣,但只侷限於別人的寫作。她其實也很有寫作的才華,所有的人都認為她可以也應該從事創作,只有她自己不這麼認為。

有一段時間我的書店裡找不到幫手,瑪西夫人每天都來救援。還有一段時間我年輕的助理經常感染一些孩子的疾病,瑪西夫人總能來填補空缺,這讓我覺得非常幸運。有一次,我出門好幾天,等我回來時,發現莎士比亞書店的助理感染了麻疹,被救護車送到醫院去了,而瑪西夫人正忙著為整個書店消毒。

我一直沒有足夠的經費支付我的助理們一份像樣的工資,所以他們來為我工作真是得不償失。但是我很幸運,因為總是有朋友願意來幫忙,他們不在乎我有多難弄,也不在乎我的書店裡的諸多缺陷。

從我的書店開張之初,經過三十年代,直到四十年代,總有人願意來做莎士比亞書店的助理。我的第一和第二任助理完全是為我做義工,她們是路西亞·舒伍夫(Lucie Schwoff)和蘇珊娜·麥和比(Susanne Malherbe)。然後是瑪西尼·莫絲喬斯,她在書店裡工作了九年。我所有過的第一個也是唯一的一位專業的助理是簡·凡·米特(Jane van Meter),現在是卡爾頓·辛曼夫人(Mrs.Charlton Hinman),她的丈夫是一位莎士比亞專家。我當時在巴黎的《先驅論壇報》上刊登一則找助理的廣告,米特小姐前來應徵,能有她當助理,真是一件非常幸運的事。

在三十年代後期,雖然戰火近在眼前,我可愛的教女西爾維亞·彼特(Sylvia Peter)還是從芝加哥到巴黎來讀書,並在我的書店裡幫忙。接任她的是能力很強的埃莉諾·奧登伯格(Eleanor Oldenburger),然後是那位迷人的女孩普利斯拉·克特斯(Priscilla Curtiss),她臨走的時候真讓我難分難捨,如果不是戰爭迫在眉睫,她是會留下來的。

從戰爭開始一直到法國被德軍佔領,年輕的法國女性普萊特·列維(Pauletter Lévy)女士經常過來幫忙,她的丈夫當時正在前線打仗。還有一位名叫露絲·坎普(Ruth Camp)的加拿大學生,在德軍擁入法國之時還在書店裡幫我,我想盡辦法勸她回家,但是她說什麼也不肯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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