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人才(1 / 2)

人心的微妙與曲折

劉備開始有所作為了。

劉備總是在人生的某一個階段有所作為,然後很快就歸於沉寂。這是時運不濟的表現。不過對劉表來說,他還看不出劉備有什麼時運不濟的地方,相反劉備正在鋒芒畢露。先是帶領他的兩個兄弟到江夏去了一趟,粉碎了降將張武、陳孫的造反企圖。劉備的收穫是,得到了張武的胯下之騎,一匹極其雄駿的千里馬。

接下來,劉備解決了劉表的心頭之憂——派張飛巡南越之境;派關羽拒固子城,以鎮張魯;派趙雲拒三江,以擋孫權,讓劉表夜裡能夠睡得著覺。

但是蔡夫人不讓劉表睡覺。對蔡夫人來說,睡覺事小,性命事大。她覺得自己老公的腦袋岌岌可危。

不錯,是劉備。劉備的所作所為。雖說劉備、劉表都姓劉,可天下同室操戈的事還少嗎?更何況劉備、劉表能不能稱得上同室還兩說呢。

事實上這樣的擔心不僅蔡夫人有,他的弟弟蔡瑁也有。在蔡夫人對劉表吹枕頭風之前,蔡瑁先對他這個姐姐吹了耳邊風。蔡瑁說:“劉備遣三將居外,而自居荊州,久必為患。”

這樣的道理真是淺顯易懂,男人懂,女人也懂,所以蔡夫人焦急地對劉表說,我聽說荊州人大多與劉備來往,不可不防啊。現在我們讓他在城中居住,凶多吉少,不若派他到別的地方去住,以遠離禍端。

劉表聽了,呵呵一笑,只說了這樣一句話:劉備是個君子。他當年連徐州都不要,這個地球人都知道的。

蔡夫人也呵呵一笑,卻是冷笑:劉備真的不要徐州?所謂人心隔肚皮,有的時候不要正是為了要。呵呵……

劉表不再說什麼。因為他說不出什麼來了。原先他一直對一個成語的正確性深信不疑——婦人之見。在劉表看來,所謂的“婦人之見”是頭髮長見識短的代名詞。可是這個夜晚,他懷疑了。

這是個懷疑一切的夜晚。劉備真是個君子嗎?劉備真的不要徐州嗎?三讓徐州的背後,是否隱藏著一個男人難與人言的慾望?“有的時候不要正是為了要”,這句話,真是不應該在夜晚說出來,特別是對一個多疑的人來說,它百分百會導致失眠反應……劉表輾轉反側,感覺人心的江湖,真是無邊無垠,前方不是岸,回頭也不是岸啊!

一匹馬見識了人心的微妙與曲折。就在劉表第二天早上紅腫著雙眼找到劉備準備委婉地表達讓其離開荊州之意時,那匹宿命之馬宿命般地出現在劉表面前。

毫無疑問,劉表被劉備這匹極其雄駿的胯下之騎吸引住了,以至於目露饞涎之意。

一分鐘後,劉表得到了這匹馬。劉備送給他的。

劉備之所以要送劉表他的胯下之騎是因為在他眼裡,已經得到的東西都不珍貴,珍貴的是那些還沒有得到的。比如天下。

劉表當然不知道劉備的這層深意。他只領受了劉備的深情厚誼,一個人為了兄弟,可以毫不猶豫地送出自己最喜愛的東西,這是什麼精神?這樣的人,心裡會有私利嗎?劉表死也不信。

所以接下來,他的心情無疑是高興的,其高興源自有二:一是得到了千里馬;二是明白了劉備的赤子之心。只是這樣的高興並沒有延續多久。有一個人很不知趣地打斷了它的程序。蒯越。

當然,蒯越也不是存心的。因為他並不知道此事的前因後果,他只知道,這是一匹不祥之馬,誰騎誰死。他拉住騎馬回城的劉表憂心忡忡地說,主公啊,快下來吧,這是一匹妨主之馬啊!過去我哥蒯良,最擅長相馬,我呢,也知曉一二。主公請看,這馬眼下有淚槽,額邊生白點,名為的盧,騎則妨主。張武為此馬而亡。所以主公啊,你千萬不要再騎它了。

就像一盆冷水澆到了劉表身上,他的好心情一下子就沒了。劉表一瞬間感覺自己很受傷。

不是被馬所傷,而是被人心所傷。他彷彿看到了劉備的險惡用心:一大清早,故意在他面前顯擺這匹千里馬,以售其奸,這是什麼精神?這樣的人,心裡會沒有私利嗎?劉表死也不信。

所以接下來,劉表做出了一個斷然選擇,將這匹馬還給劉備,讓他去襄陽屬邑新野縣自生自滅去吧。

劉備只得去了新野,就像若干年前他帶著弟兄們去小沛一樣,他的人生總是非主流,總是與主流或者說中心地帶保持一定距離。當然他也曾經進入過主流的,但進去的結果是被排斥——在許都的歲月裡,曹操的確和他青梅煮酒了,可毫無疑問,那是出局前的離歌。青梅是曹操的,酒也是曹操的,說“天下英雄,惟使君與操耳”的那個人還是曹操,劉備在任何時候都是背景,是修飾,是歷史的聚光燈無意間掃到的邊緣地帶。

這是宿命。但劉備不相信宿命。雖然他有時候也以宿命觀短暫地安慰自己,可更多的時候,他選擇的是主動出擊。不錯,人是被邊緣化了,心卻沒有。心若在,夢就在,大不了一棍子打昏你我從頭再來。

在客居新野的日子裡,劉備一如既往地向劉表獻言獻策,試圖影響時局;在曹操統兵北征之時,劉備急急忙忙趕往荊州,勸說劉表要抓住機會,趁曹操悉兵北征,許昌空虛之時,舉荊襄之眾,乘間襲之,則大事可成也。劉表卻跟他打哈哈,說我坐據九郡足矣,還有什麼別的東西好圖呢?

一副知足常樂的樣子。劉備就在這樣的知足常樂面前敗下陣來。看來,人生的很多時候,需要打敗的不是遠方的目標,而是心中的不思進取。劉備到現在為止還打不敗劉表心中的魔障,他能做的,就是繼續影響這個人,以顯示自己微弱而頑強的存在。

劉備的人生技能

劉表終於被影響了。在劉備客居新野好多日子之後。因為他看到了這個人的積極進取和不具威脅性。

在這個世界上,一個只知積極進取的人是危險的,因為他是稱霸的代名詞;同樣,一個毫無威脅性、軟弱無能的人也是不堪一用的——爛泥扶不上牆的道理誰都明白。劉備將這二者很好地結合了起來,所以他在劉表心裡就又慢慢復活了。

劉表開始對劉備刮目相看。劉表總是這樣,對同一個人反覆刮目相看,負負得正,正正得負,以至於到後來,他也弄不清對一個人的具體看法是怎麼樣的。一切都是在過程當中,一切都是在變化當中。

而世事確實是變化著的,起碼在劉表眼裡是這樣。因為曹操勝利了。曹操提兵回許都,頗有吞併荊襄之心。劉表便認為自己當初犯了個錯,悔不聽劉備之言,失去趁虛攻擊許都的好機會。所以劉表又將劉備請了過來,共商大計。

的確,這樣的時代,不是孤軍奮戰的時代,也不是意氣用事的時代。劉備是有野心的,但劉備又是可堪利用的,特別是在今後的共同抗曹中,劉備和他的弟兄們是一支不可忽視的生力軍。

但劉表請劉備來,又不僅僅是為了此事。他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商量。對一個男人來說,生命中重要的事情無非是兩件。生前事,身後事。生前事可以兵來將擋水來土掩見招拆招,身後事卻往往無力把握。

即便你乾坤獨斷、挽狂瀾於既倒,可人世間既倒的瀾又有幾人能挽?劉表現在的感覺就是挽不動了。

的確,身後事是一塌糊塗一地雞毛。原來劉表有兩個兒子。長子劉琦是前妻陳氏所生,是個乖乖兒,萬事拿不出自己的主意,所謂柔懦不足立事;幼子劉瓊是後妻蔡氏所生,人很聰明。劉表的意思是想廢長立幼,可又有礙於禮法;要是立長子呢也是險象叢生,因為現在蔡氏族中,都掌管著軍務,這些人是不可能看著自己的既得利益受損的,所以長子一旦上臺,後必生亂。劉表的痛苦也正在這裡——雖然有兩個兒子,可無論立哪一個都不是理想的選擇,所以他問計於劉備。

劉備說話了。

說了一句性命攸關的話。因為此後不久,他差點就為自己說的這句話付出生命的代價。劉備的話是這樣說的:“自古廢長立幼,取亂之道。若憂蔡氏權重,可徐徐削之,不可溺愛而立少子也。”

事實上劉備當時說出這句話也沒什麼,因為劉表的表情只是默然。這是拿不定主意的默然,不是暗含殺機的默然。要命的是劉備的話被一個不該聽到的人聽到了。

蔡夫人。當時的蔡夫人躲在屏風後面,聽到劉備如是說,那真叫一個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就從那一刻起,劉備的宿命裡就有了危險的成分。劉備自己似乎也感覺到這一點,他隱約覺得,自己的話鋒芒太露,弄不好會傷了自己,他便起身去衛生間,小小地面壁思過一下。

這是一次傷感的面壁思過。因為劉備流淚了。為自己的大腿。

在這個世界上,一個男人很少為自己大腿流淚的,除非在傷痛的情況下。劉備不是這樣。他的大腿毫無異樣,只是看上去有些贅肉堆積在那兒,劉備見了便淚流不止,令人很不解。

劉表就不解其意。

劉備哭哭啼啼地對他說,我以前啊天天在馬上,身不離鞍,所以腿上沒什麼贅肉;現在很久不騎馬,贅肉橫生。唉,日月磋跎,老將至矣,想我劉備東奔西跑,一無所成,怎能不讓我傷感呢?

劉表聽了,啞然失笑,便打著哈哈說,哥們,彆氣餒啊,我聽說你以前在許昌,與曹操青梅煮酒,共論英雄;兄弟你盡舉當世名士,曹操都不認可,只說“天下英雄,惟使君與操耳”,以曹操的威風,都不敢把自己放在你前面,兄弟你還怕什麼功業不成呢?

毫無疑問,劉表的這番話純粹是給劉備打氣,並不真的認為後者有什麼天大的能耐,但人世間的悲劇就在於,當事者往往拿起根針就當棒捶使——劉備當真了。劉備先是豪情萬丈地乾了杯中酒,然後豪情萬丈地說了這樣一句話:“備若有基本,天下碌碌之輩,誠不足慮也。”

劉表一下子被雷倒了。“天下碌碌之輩,誠不足慮也。”誰是碌碌之輩?是指他嗎?劉表從劉備俾睨一切的眼神中悲哀地體會到,他被歸入此類了……

這個宴席最後是不歡而散的。

劉備帶著他的萬丈豪情乘醉而歸,回到小招待所繼續意淫天下,劉表則像吃了個蒼蠅一樣在蔡夫人面前長吁短嘆。蔡夫人當然是希望劉表殺伐決斷的,所謂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劉備不僅在鼾睡,還大模大樣地咆哮了起來,是可忍孰不可忍?!

劉表想來想去,還是不願拔劍而起。就像在此之前的無數次生悶氣一樣,劉表最後總能化解於無形——人生是什麼,人生就是在一個悶氣與另一個悶氣之間首鼠兩端,最後活活悶死。這是劉表的宿命。他只能承受,不能反抗。當然劉表不願殺劉備的另一個原因是他不願同室操戈。殺了自家兄弟在江湖上傳出去是很沒面子的,劉表不願意做這樣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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