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淵◎
阿玲是長老們安排給我的貼身侍女, 她的話語在某種程度上代表了“家主”的意思。
她能在直哉生母耳邊無意透露“生下繼承人”的藥方,自然也能在我面前,一邊收拾直毘人送來的禮物, 一邊語重心長地感嘆我的備受“愛憐”。
在她口中,祗園之行是應酬的一部分,家主從不在外過夜。而照看側室, 也只是為了安撫其他孩子的母親。
這一切都是因為我, 我女學生的名分和羸弱多病的身體。
況且“家主”也不是一人的丈夫, 他的“愛”需要關注更實際的東西,比如——
咒力全然穩定後,繼承人直哉仍與我同住,而每年一度的御三家聚會, 直毘人都會帶我參加。
作為唯一的男伴, 在那座風雅的水中庭院, 他牽著我的手, 慢慢走過一片片浮起的石板, 然後笑著同眾人介紹說:“這位小姐是我家尊貴的女學生,也是我未來的家人啊。”
雖然沒有直接道破, 但直毘人也成功讓其他人感受到了他的佔有慾。
明明叫著天元家的“泉鳥小姐”, 那些人卻心照不宣地同我保持了距離, 直接把我劃到了已婚女眷的社交圈子。
作為世家尊貴的夫人,她們裝扮典雅美麗, 儀表氣質也都非同尋常,正是我最苦手的一類存在。
好像把野鴨趕進天鵝群, 儘管在禪院家學習已久, 在各式各樣的“母親”面前, 我還是不知不覺表現出了膽怯的氣質。變回了媽媽面前溫順可憐的孩子, 也因此招來了特別的照顧:
“啊呀,那位大人真是壞心眼,怎麼把你放到我們這裡來了。真是個可愛的女學生呢。在外面一個人生活還習慣麼”
夫人們無私地分享圈內的趣聞,話題從茶藝、花道、繼承人的培養或者僕從的管理排程。
女人們帶著慈愛的笑容,口上說著“你看起來就像我女兒。”,但真實交流時突然又覺得把“學生”當“女人”對待,既可憐又有趣,開始剋制不住地發散話題,含沙射影地詢問我的真實處境。
“小少爺還聽你的話麼?那個年紀的男孩子照顧起來可是很辛苦的哊。因為家主總是很忙,要好好給他‘母愛’才行。”
“不過你們年齡更像是姐弟呢,哎呀這真是……”
殷紅的嘴唇如蝴蝶羽翼般張合,翕動的扇子送來淡淡香風,彷彿把人浸入流動的樹脂,琥珀色的氣氛粘稠得叫人壓抑。
她們才不是我的母親,也壓根沒打算真的關心我。
……沒有人溫柔地對待我。
而且我已經好好“愛”我的洋娃娃了,絕對輪不到這些外人操心。
壓力積蓄到定額,我反倒重新笑了出來,從影子裡拿出紙板跟眾人解釋道:
“是的,因為放心不下,直毘人大人經常回來看直哉,還過問我最近過得怎麼樣,好像我跟他都是大人的小孩似得……因為我不太懂怎麼照顧小孩,他還請了很多侍女。”
掛著“未來主母”的虛名,含蓄地誇讚“家主”仁愛,然後避開直哉的部分,主動放低身段,耐著性子同她們周旋:
“我還有得學,再多教教我吧……”
無聊的茶會話仍在繼續。
以“啞巴”的身份逃過了大段的對話,我表面謙虛時不時點頭應和,心卻飄回家中,想念我漂亮的洋娃娃——
直哉還沒到進入社交界的年紀,走之前可憐地拉著我的袖子問我:“晚上什麼時候回來?我想看著你入睡。”
等到月亮升到高處,結束論事的直毘人到訪這座臨水平臺,漫長的社交折磨才算有了盡頭。
直毘人以含笑的目光略過以扇遮面的女人,感嘆說:
“看來你們聊得很投機啊。”
相較往日,直毘人這次到來似乎不是時候。夫人們面面相窺,語氣詫異,詢問說:“真是相見恨晚,不過聊了幾句就到了這個點,要接小姐回去麼?”
“倒也不是,只是因為今晚月色實在很美。我想著‘除了特別緊要的東西,偶爾交給家裡的小子們鍛鍊下不是也很好麼?’,就這樣先一步走了出來。”
高大的男人穿著一身威嚴的正裝,如是寒暄,發出一陣爽朗的大笑。
接著他視線隨性流轉,最終直指人群正中的我。直毘人向我伸出手掌,邀請道:
“我要帶我家小姐去賞月了。”
“真是風雅的愛好。”
“看來風景鑑賞也是禪院家學習的一部分了,叫人豔羨啊。”
沐浴在各異的眼光下,我將手指搭上直毘人的掌心,一道離開了這座柔軟的牢籠。
那夜月色是很美,如水波鋪開照耀洗淨暗夜的汙穢,卻沒沖淡我內心的憂愁。
幽靜的涼亭內只有我和他兩人。
直毘人嗜酒如命,就算出任務也會在腰間懸掛酒葫不時取用,喝得豪爽。他自己獨酌倒也方便,但遇上我,卻總喜歡勞煩我幫他斟進杯內,慢慢應用。
在家還好,今夜外出我盛裝出席,身著禮服美麗卻不便。為了避免衣袖碰倒酒杯,我只能抿著嘴唇朝直毘人道歉:“失禮了”,然後一點點撩動一擺——
從纖細的手腕,慢慢露出一截凝白小臂。
本來是無關緊要的舉動,由於直毘人若有實質的目光,也變得奇怪起來。
就在我雙手為他遞上酒杯的那刻,他伸手扣住了我的手腕,冰涼的酒液滑過我的面板,同他火熱的體溫形成對比,叫我不由自主打了個寒顫,問他:“您不看月亮麼?”
男人眯起眼睛,以低沉的聲音感嘆道:
“我那時候一直在想,和天上那輪比起來,你看起來更像是月亮呢……”
“我早就想這麼試試看了。”
他上次拒絕了我,醉酒後卻情難自已地親吻了我的手腕,以我的面板作為杯盞,吮|吸殘餘的酒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