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1 / 2)

小說:六爻 作者:Priest

卞旭乍見故人,先是一愣,可是隨即,他心情又多少有些複雜.

他自己鬚髮皆白,面前故友卻依然壯年,兩相對比,高下立判------做修士的,有數倍於凡人的生命,不老的青春與紅顏,好像是得天獨厚,卻也有殘酷的一面,他們可以露醜、露怯、露窮,卻單單不能露老.

因為"老"不是自然規律,而是"終身與大道無緣"的一句判詞.

卞旭不肯承認自己嫉妒,只覺得心裡有些不是滋味,他終於一聲沒吭,對紀千里淡淡地點了個頭.

眾人在下面議論紛紛,謠言說這白虎山莊莊主當年為了除魔身受重傷,這麼多年一直閉關休養,白虎山莊大事小情一概交給門下長老,活得十分苟延殘喘.

可如今看來,此人非但沒有一點要燈枯油盡的意思,反而十分活蹦亂跳.

紀千里抬頭看了一眼樹梢上的程潛,衝他笑了一下,又遙遙地和唐軫打了個招呼,開口道:"我說諸位------有仇怨的諸位,大家也想一想,一刀滅其元神有什麼好的,頭掉了碗大個疤,他死了一了百了,毫無痛苦,你們甘心嗎?我若是有位不共戴天的仇人,一定恨不能他每天受盡折辱,同時硬硬朗朗地長命百歲."這位莊主一開口,一股新鮮攪屎棍的氣息就撲面而來,韓淵看起來很想對此人破口大罵,但被氣得一時沒想到好詞.

白虎山莊莊主突然現身,出乎所有人意料,連唐軫一時間也捉摸不透他的來意.

唐軫不動聲色地說道:"莊主的話不無道理,只不過這位韓真人太過神通廣大,想要關住他,須得有個合適的地方才行."有人問道:"唐真人看,什麼才是合適的地方?"

唐軫遙遙衝問話的人拱拱手,說道:"各大門派事務龐雜,恐怕照顧不到,其他諸位恐怕是心有餘而力不足.唔......上個月破化骨陣時,我不知道大家對嚴掌門的修為劍法可還有印象?"當然有印象,印象太深刻了.

世上有幾個劍修能修出元神?又有幾個劍修能走到劍神域?

唐軫笑道:"那麼依我拙見,扶搖山倒是個好地方."他話音沒落,立場不明的紀千里突然開口打斷他道:"我看不妥."唐軫眼角微微一跳.

紀千里負手上前,瞥了一眼樹上的程潛,說道:"扶搖派乃是韓淵師門,就算嚴掌門高義,不會徇私,你們這樣不也相當於陷人家於瓜田李下嗎?不妥,非常不妥------是不是,程潛小友?"程潛隱約感覺到場中暗潮洶湧,卻一時看不出來龍去脈,便沒有吭聲.

這時,有人在他耳邊說道:"你怎麼又認識他?你怎麼認識這麼上不得檯面的人?"程潛一回頭,見他那大師兄先是無視了眾人給他留的首座,自己跑去搭了個石芥子,這會兒石芥子也不待了,堂堂一派掌門,跑到樹上來搶著做猴子.

程潛:"......"

誰才是上不得檯面的人?

"我倒是有個提議."那紀千里正色下來,邁著四方步走到唐軫旁邊,看了韓淵兩眼.

韓淵總覺得此人看自己的眼神帶著某種古怪的惋惜,活生生地被他看出了一身雞皮疙瘩.

"我前陣子與弟子出遊,見蜀中一代多遭魔修禍害,民不聊生,那些魔修的修為大多稀鬆,想必在座的各位料理起來都不困難,只是人數眾多,有些麻煩.還有......"紀千里一揮袖子,一道灰影從他袖子裡飛了出來,那竟是個小小的女童,通體灰黑,自腰以下基本已經模糊得看不清了,她灰不溜秋地飄在半空,神色木然,身上飄著說不出的怨氣和鬼氣.

嚴爭鳴低聲道:"鬼影?"

十方陣中一陣驚呼.

唐軫那張萬事如過眼雲煙的臉好像被人打了一巴掌,不知是不是也回想起了自己當鬼影的那段日子,他不由自主地往後退了一步.

"不錯."紀千里道,"我此番特地前來,就是想告訴諸位,消失百年的噬魂燈重現人間了."此言一石激起了千層浪,眾人當場炸開了鍋.

一百多年前,噬魂燈現世,造下殺孽無數,持燈人蔣鵬出身不祥,在魔修中的風頭卻一時無兩,一度有謠言說,他有能耐問鼎北冥------而且若說魔龍作亂,還算有所為有所不為,鬼修的手段可就沒底線多了.

這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大魔頭們好像立秋後的蚊子,除真是打都打不完.

程潛低聲道:"我在明明谷外見過他,不小心讓他跑了......難不成他真的已經練成了噬魂燈?"嚴爭鳴勾著他腰的手一緊:"你怎麼當時不說?"

程潛:"......當時被你胡攪蠻纏一番忘了."

嚴爭鳴一臉怒色地看著他,可惜,程潛靜靜地看他兩眼,他那天大的火居然就煙消雲散了,嚴掌門沒繃住,眼神不由自主地軟了下來,他不得不動手將程潛的臉往旁邊一掰:"看那邊,別看我."被忽略的水坑乾巴巴地說道:"二位師兄,這裡還有個活物呢."嚴爭鳴看了她一眼.

水坑接收到威脅,憂傷地將她的鳥頭轉開:"哦,沒事了,此活物瞎."紀千里等眾人竊竊私語漸低,這才轉向韓淵,說道:"韓淵畢竟在魘行人中橫行數年,對魔道體悟頗深,不知這次願不願意助我們一臂之力?"韓淵面帶冷笑地看著他.

唐軫忽然出聲道:"噬魂燈百年沒出世,僅一個鬼影也不一定是真的------照莊主的意思,不是相當於將魔龍放回南疆嗎?莊主,各大門派為了追捕魔龍牽扯出了很多事端,損失良多,你現在要放虎歸山,別人未必會答應."他完美地曲解了紀千里的話,而且曲解得似乎還很有道理.

水坑低聲道:"小師兄,我沒聽懂,唐前輩怎麼好像一會想保四師兄,一會又不想保他?"程潛摸了摸她的頭,沒吭聲,但他跟嚴爭鳴卻都聽出來了------唐軫想保韓淵,卻絕不同意將他放回南疆去......為什麼?

紀千里笑道:"這個簡單,唐真人怎麼忘了呢,你那個盛放血誓的八卦盤不是還在嗎?咱們既然可以立一個,自然也可以立另外一個嘛,不但可以讓魔龍立,也可以將我們......嚴掌門他們一併叫進來,大家好好商討商討條款------唐真人上個月在此地立下十五之約,韓淵本可以脫走,卻安安靜靜地在這裡坐了一個月等著諸位發落,難道還說明不了血誓的作用嗎?"唐軫斂去臉上一切喜怒,緊繃得像個木頭人.

紀千里又道:"若不然,諸位難道想自己回去面對噬魂燈和萬千鬼影?難道想自己收拾那些本事沒多大、手段卻不少的魔頭?"卞旭忽然橫插一槓,問道:"那麼你說,血債該如何來償?"他語氣毫不客氣,近乎是針鋒相對的質問,場中一片寂靜.

紀千里沉默了一會,一字一頓地說道:"卞兄,人死不能復生,落入偏執,於修行不利,你該感覺到了."卞旭被他戳中痛處,臉上狠狠地一抽.

韓淵卻哈哈一笑,說道:"給你償命好了."

唐軫聞言目光一斂,落在韓淵身上,慢吞吞地說道:"韓淵,修士需要謹言慎行,有時候說出去的話覆水難收,你可要想好了再出口."韓淵方才那句話未必是出於本心,他可能只是為了一時痛快,習慣性地挑釁一下,可唐軫這句警告一出口可不一定了,韓淵那心魔受困於"被人擺佈、情非得已"幾個字,最聽不得激將和威脅,被唐軫這麼一問,指不定他真就能指天立誓要償命!

程潛心裡"咯噔"一聲,他固然不願意用懷疑的心揣測唐軫的用心,心裡卻隱約有些彆扭起來.

嚴爭鳴:"噓,沒事,看著."

他話音未落,韓淵已經做出了發誓的手勢,正要開口,神色卻忽然一變,他整個人好像被凍在了原地似的,嘴張了幾下,沒發出一點聲音.

程潛將真元凝注在雙眼上,只見韓元周身彷彿蒙上了一層水膜,將他緊緊地包在其中,他立刻想起了大師兄前一陣子讓他轉交的"避水珠".

果然......韓淵自困十方陣殘址上的時候,大師兄恨不能天天下雹子砸得他滿頭包,哪會好心好意給他準備避水珠?

嚴爭鳴低聲道:"那是'避誓珠',在身上放一個時辰,三天不能開口立誓------我怕他亂說話."這種古怪又沒用的東西,一聽就是李筠的傑作.

嚴爭鳴皺皺眉,自言自語道:"唐軫又是怎麼回事?吃錯藥了?"這麼一打岔,紀千里終於抓到了機會,對卞旭道:"你們玄武堂位於極北冰原,跟南疆隔著十萬八千里,自然沒什麼好擔心的,只是不知道玄武堂管不管中原動盪呢?"他說話間,抬手一指空中的小鬼影,鬼影被他勁力所激,倏地往前一撲,幾個離得近的修士慌忙起身閃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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