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1 / 5)

就這樣,從波士頓出發的“西提思”號——這艘長七十九英尺、重二百三十噸的雙桅船——終於駛離合恩角,朝向東北,藉助著強勁的風力直奔南大西洋上巴塔哥尼亞海岸不遠處的福克蘭群島。

福克蘭群島岩石累累,風化得很厲害,也沒長什麼樹木。它主要是捕鯨人——還有那些沒能越過海角的人們——補充給養的地方。12月10日,當這群讓人看了唯恐避之不及的船員駛入福克蘭群島的時候,在那些撞得渾身青紫的傳教士眼中,這座群島堪與布拉瓦島相媲美。“西提思”號剛在岩石港灣裡下錨停泊,所有的人就都爭先恐後地上岸了。夜晚,天空幽暗,星辰寂寥,約翰・惠普爾整夜審視著這片冰冷的大地。黎明時,他向船上的乘客們報告了一個好訊息:“這裡有鵝群和鴨群,還有一些小鷓鴣。把槍都拿出來!”他組織了一支狩獵隊,給“西提思”號準備了夠吃很多個禮拜的新鮮食物。科林斯先生領著另一支隊伍給木桶裝滿了淡水,還找到了從阿根廷海岸漂到島上來的浮木。

“我們可以連續燒上十天的火,”他對傳教士們說,“保證把你們烤得舒舒服服的。”

太太們把要洗的衣服都堆到“西提思”號上,她們已經有一百多天沒洗過衣服了。精力充沛的艾伯納・黑爾有了一個大發現。他登上島上的制高點,發現島嶼北邊的港灣裡還停著另外一艘船。他和兩名水手馬上跑了過去。這是一艘剛從太平洋駛來的捕鯨船。沒過多久,捕鯨船的船長和詹德思船長就把他們手裡的麥哲倫海峽航線圖拿出來做起了對照。

“這條海峽很難搞。”捕鯨人說道,他指給詹德思船長和艾伯納看火地島與南美洲大陸之間的通路具體有多狹窄。這正是“西提思”號曾試圖穿過的南部航線。這樣一來,北部的麥哲倫海峽就成了繞過火地島的另一條航線。

兩艘船上都沒有人曾經穿越過麥哲倫海峽,但有不少人耳朵裡灌滿了這類故事。“1578年,弗蘭西斯・德雷克只用了十七天就輕輕鬆鬆地過去了。”一位通曉歷史的水手回憶說,“但1764年的時候,法國人布干維爾卻花了五十二天。破記錄的是兩個西班牙人,他們用了一百五十天才打敗了麥哲倫海峽。但他們總算過去了。”

“怎麼會這麼困難?”艾伯納問道。

“並不困難。”捕鯨人解釋說,“到了另一頭才困難。”

“另一頭是怎麼回事?”艾伯納追問道。

“看到這些岩石沒有,‘四福音教士之石’?很多船就是在那兒沉沒的。“

“為什麼?霧氣?”

“不。從太平洋上刮來的西風會捲起巨大的浪頭,遍佈海峽的所有出口處。你得嘗試著找到突破口,那時候很容易就會撞上‘四福音教士之石’。”

“你是說,那裡比我們走過的路還要糟糕?”

“區別在於,”捕鯨人解釋道,“如果沒有天時地利,想要穿過合恩角,你可能得在大海上硬挨五十天的大風大浪,根本沒法子。在‘四福音教士之石’,那裡的浪頭比你現在見過的任何情形都要糟糕,可是說不定你一個下午就能爬過浪頭上穿過去……如果走運的話。”

“讓這麼多船隻紛紛觸礁的地方具體在哪裡?”詹德思船長看著海圖說道。

“在這裡,在荒蕪之島上。這座島本身沒什麼,但是當船隻覺得自己已經征服了‘四福音教士之石’的時候,卻總是發現沒法保持穩定。船一慌張,就會四處亂竄,結果就撞上了荒蕪之島。已經有50艘……100艘船遇難了。”

“有人活下來嗎?”科林斯先生問道。

“在佈滿岩石的荒蕪之島上活下來?”捕鯨人反問。

“有什麼竅門嗎?”科林斯先生追問道。

“你們得在荒蕪之島的西端找一個合適的港灣,然後試著越過‘四福音教士之石’,每天都去嘗試,這可能得花上一個月。一定要保持方向的穩定,這樣,當你們想要回到港灣過夜的時候,你們就能佔有主動權,而不用擔心被海浪帶走。”

“與我的想法完全相同。”詹德思船長贊同道。

“看這樣子,是要起東風了嗎?”科林斯先生充滿希望地問道,“在我看來,如果能趕上一陣穩定的東風,運氣就來了。它將會一直把我們推過海峽。”

“錯!”捕鯨人不屑一顧道,“在剛開始跨越海峽的時候,東風會給你一點幫助,這話沒錯。可是等你到了海峽西邊的出口時,風力已經在海上積蓄了不少力量,到了‘四福音教士之石’,東風只會添亂。那你可就倒大黴了。”

“儘管如此,還是有可能穿過去的?”詹德思問道。

“是的。荷蘭人穿過去了。西班牙人也過去了。記住,每天都從荒蕪之島上出去轉一圈,到晚上再回來,直到你發現哪天的海況足夠好。把住舵,別讓風暴牽著鼻子走。”

捕鯨人看出艾伯納可能是位牧師,就問他是否樂意以客人的身份主持祈禱儀式。傳教士聽了大感高興,他看著詹德思船長,彷彿在說:“總算有一位瞭解上帝的船長了。”但是詹德思絕不允許艾伯納太過得意,趁著捕鯨人下去招呼水手們上來的時候,詹德思吸著氣,用蛇吐信子一般的聲調對艾伯納潑涼水:“他開的可能是海上最粗鄙的一艘船。說不定他腦子裡正盤算著誰也想不到的壞主意呢。問問他在火奴魯魯都幹了些什麼?這幫捕鯨人一旦從海上回到波士頓,全都要找個會說話的牧師給他們洗清身上的重重罪惡。”

不管怎麼說,還是有一群壞脾氣的壯漢和長官聚到一起舉行了祈禱儀式。無論他們犯下了什麼樣的罪行,艾伯納一律嚴加指責,他用的是下面這段話:“《利未記》第25章第41節:‘一同出去歸回本家。’那麼,他們一旦回來,他的良心也跟著回家了嗎?”艾伯納的語言熱情洋溢,在詹德思船長的冷嘲熱諷之下更顯犀利。他細細講述了一個離開我主、離開自己的世俗家庭有整整四年的男人,講述了這期間在他身上發生的變化,發生在家人身上的變故,可那人卻無從知曉,還講述了必須採取哪些措施才能挽救那些不幸,對那些可喜的變化則又該如何加以利用。艾伯納將這幫捕鯨人憋在心裡卻說不出來的感覺娓娓道來,他們驚喜萬分地聆聽著。在祈禱儀式快結束時,有三個男人問艾伯納可否與他們一同禱告。整個儀式結束後,船長說:“這真是一次充滿力量的佈道,年輕人。我應該送你一件我們船上的象徵物,以示感謝。”艾伯納沒想到的是,船長送給“西提思”號一根樹幹,上面長滿了肥美的綠色香蕉。

“這些香蕉會成熟的,可以吃好多天呢。”他說道,“病人喜歡吃這個。”

“這是什麼東西?”艾伯納問道。

“這是香蕉,孩子,對便秘有好處。你們最好能喜歡上它,因為它是夏威夷島上主要的食物。”捕鯨人向艾伯納演示瞭如何剝開香蕉皮,咬了一大口,然後把剩下的遞給艾伯納,“一旦習慣了這個味道,你們會發現它們其實美味極了。”但艾伯納覺得,香蕉皮上那種刺激性的氣味很不舒服,捕鯨人看了大聲道:“你們最好能喜歡這東西,孩子,因為從現在開始,就得吃這個了。”

“你到過夏威夷嗎?”艾伯納問道。

“我到過火奴魯魯嗎?”捕鯨人嚷了起來,接著他想起佈道儀式剛剛才結束,於是漫不經心地說,“我們在夏威夷南邊捉了一打鯨魚呢。”

12月18日,禮拜二。詹德思船長一一複製了那位同行能拿得出來的所有麥哲倫海峽的海圖,並將它們與他自己的做了一番比較,發現任何兩張海圖中,麥哲倫海峽裡沒有任何一座小島的位置是相同的,甚至連線近的也沒有。“西提思”號就這樣起錨,向火地島返航,但這一次的目標是毗鄰南美洲的火地島北部。當年麥哲倫發現的那條可怕的海峽正在那裡不懷好意地等待著他們呢。

12月21日早晨,島上的海角已經進入人們的視線,詹德思船長對科林斯先生說:“好好欣賞吧。咱們不會再走這裡了。”他懷著固執的決心,毅然闖進了那條曾降伏了很多船隻的狹窄水道。

在進入海峽的最初幾天裡,傳教士們感到很愉快。他們像鐵軌似的排成一排,先盯著南美洲大陸,然後又望著火地島。當時正是初夏,大家還看到過一回赤身裸體的當地人。夜裡,艾伯納看見了點點火光。雖然火光頗為微弱,但還是很有意思。當年,麥哲倫首次在這裡上岸時,正是這些火光使得這座巨大的島嶼被命名為火地島。

“西提思”號乘著東風,有時候一天能行駛三十英里,但通常還是磨磨蹭蹭的,一天只能走二十英里左右。第一段西行的路程結束後,雙桅船轉向南方,沿著火地島的海岸線行駛。這時候,白天開始變得令人昏昏欲睡,而夜幕幾乎不再降臨。傳教士們有時候在甲板上睡覺,這樣一覺醒來就能觀賞到奇特的夜景。不利的風向常常出現,每到這時,“西提思”號就會靠岸,讓狩獵小分隊登陸尋找食物。因此,在聖誕節期間,大家的盤子裡盛著鴨子,而心裡則不禁思量:在灰濛濛的南緯地區而不是在潔白的新英格蘭過聖誕節是多麼怪異啊。現在已經沒有人暈船了,但是有一位乘客開始極其痛恨麥哲倫海峽。

那就是傑露莎・黑爾。雖然她身上兩種主要的病症都已消失,然而另一種又出現了。每當丈夫讓她吃香蕉的時候,傑露莎都會感到一股強烈的嘔吐感。

“我不喜歡這種油脂的氣味。”她抗議道。

“我也不喜歡,親愛的,”她丈夫耐心地解釋道,“但是如果島上只有這種食物……”

“等到了島上再說吧。”她懇求道。

“不,上帝以這樣的方式給我們送來了香蕉,天意如此……”

本站所有小說均來源於會員自主上傳,如侵犯你的權益請聯絡我們,我們會盡快刪除。
本站所有小說為轉載作品,所有章節均由網友上傳,轉載至本站只是為了宣傳本書讓更多讀者欣賞。
Copyright © 2024 https://www.lwxszw.com All Rights Reserv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