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1 / 3)

那段航程極為順利。在那令人難忘的日子裡,“西提思”號在陽光下掛滿船帆穩穩地向前挺進。藍綠色的海水中,飛魚閃閃發亮,海豚在後面追逐不休。從合恩角到夏威夷,小小的雙桅船一刻也沒有停留,一口氣走完了七千英里的航程。南方可怕的寒氣漸漸消散,北方的溫暖逐步取而代之。象徵火地島的星星復又出現,在新英格蘭地區看慣了的星座又爬到原來的位置上。最重要的是,傳教士大家庭擰成了一股繩,成了井井有條、虔誠奉獻的大集體。有些人忘了在他們病重的時候,艾伯納是如何以一人之力維持著這個家庭。他們反對艾伯納把自己看作理所當然的家長,據說一位言辭刻薄的太太曾說:“你以為他是我主上帝選出來的嗎?”然而她丈夫制止了她,提醒道:“總要有人拿主意,即使在一個家庭裡也是這樣。”

赤道越來越近了。艾伯納組織的日課也顯得日益重要,很多個早晨,在跳完“傳教士華爾茲”之後,人們就把時間花在這上面。他們分組討論韋蘭所著的《五常總論》或是亞歷山大的《天道溯源》。柯基・卡納克阿也會給大家講講島民的生活。當他喊道:“在夏威夷,女人們不能吃香蕉,否則就會被人掐死!”的時候,傑露莎大聲道:“我倒認為這算不上什麼壓迫。”這樣一來,柯基的觀點多多少少失去了些氣勢。無論什麼儀式,最隆重的時刻莫過於有人——通常是由一位婦女——領唱大家最心愛的讚美詩的首句:“福哉系連妙結。”每到這時,這種世間罕見的、基督徒之間的深厚的兄弟情義就會將傳教士大家庭的每一個成員緊緊地聯絡在一起。

太平洋現在平靜多了。再也沒有人暈船,便秘症狀也減輕了不少,人們在甲板上走動也更加自如。然而一種新的怪病又出現了。每天早晨,女乘客們會突然感到一陣忍不住的噁心,就像原來船顛簸得很厲害的時候一樣。很快,惠普爾醫生就明白了,“西提思”號上的十一位太太中,少說有七位,甚至可能有九位太太懷孕了。他的太太是第一個公開宣佈自己懷孕的女人,這使約翰感到十分驕傲。她的原話是:“期待來自天堂的一位小天使。”她那英俊的丈夫神神秘秘地說:“這沒什麼好奇怪的。我從七歲起就一直認識她。”傳教士們都不明白這話到底是什麼意思。

傑露莎是最後一個被確診懷孕的,然而她也最享受這初為人母的樂趣,她快樂得幾乎把傳教士的本分都扔在腦後了。“這對我來說,是個大大的安慰,艾伯納。”她說,“想想看,我將要在一片新天地中迎接新生命。這件事有著極美的象徵意義,彷彿我們註定要在夏威夷做出偉大的事業。”艾伯納則像其他的丈夫一樣,他對生孩子一無所知,感到困惑極了。隨後大家就發現了一個可怕的事實:“西提思”號上的十一個女人裡,沒有一個生過孩子,也沒有一個人見過別人接生。除了惠普爾醫生外,男人們也一樣。惠普爾醫生突然就成了最重要的人物,他拿出自己的《助產士實用手冊》讓大家仔細研讀。傳教士大家庭裡第一次出現了嚴重的危機。女人們開始意識到,當她們抵達夏威夷後,惠普爾醫生將會被分配到其中一個小島,而自己則會被派到其他島嶼上去。到時候,她們就找不到傳教士中這唯一的一位醫生了,那她們的分娩只能藉助最簡陋的環境,太太們的丈夫能找來什麼人,就只有什麼人可以倚仗了。太太們滿懷柔情地注視著自己的丈夫,她們明白,現在全家人的生命安危都系在這個人身上。就這樣,“西提思”號的船艙幾乎成了一個分娩研究室,惠普爾兄弟是教師,他那本醫書就是課本。

一個禮拜天的早晨,傳教士們聽到大副叫喊:“右舷方向有捕鯨船!”傑露莎和阿曼達正被晨吐折磨得頭暈眼花,所以沒有到甲板上去,其他的太太則都上來了。大家在晨霧中看見一艘若隱若現的三桅船,那艘船上所有的船帆都張掛了起來,猶如一位女皇正在氣象萬千地乘風破浪而來。船上的油罐冒出的濃煙染黑了她的船帆,這證明來的是一艘捕鯨船。眼下,其中一艘捕鯨小艇正在接近“西提思”號。

“你們是什麼船?”科林斯先生用旗語問道。

“‘迦太基人’號,船長霍克斯沃斯,來自新貝德福德。你們是?”

“雙桅船‘西提思’號,船長詹德思,來自波士頓。”

“我們有一批郵件,想請你們送回夏威夷。”捕鯨船的大副邊解釋邊身手敏捷地躍到船上,“我們會把你們的信件也帶到新貝德福德。”他看到了傳教士們戴著的高帽子,於是問道:“這些人是傳教士嗎?”

“傳教士,到夏威夷去的。”詹德思船長回答。

捕鯨人猶豫了片刻,然後恭敬地點點頭,問道:“能不能請一兩位傳教士到我們的船上來,為我們主持安息日禮拜呢?我們已經有好幾個月沒有做禮拜了……其實是好幾年了。我們很快就能回到家,我們樂意提醒自己……”

艾伯納想起自己先前在那艘捕鯨船“福克蘭”號上所做的出色工作,於是很快就主動申請參加,約翰・惠普爾也一樣,但他主要是想親自仔細看看這艘新英格蘭地區最壯觀的捕鯨船。他們兩人下到小艇上之後,艾伯納才後知後覺地喊道:“告訴我們的太太,我們儀式結束後就回來。”

在“迦太基人”號上,年輕的傳教士受到了熱烈歡迎。一位頭上反戴著捕鯨帽,又高又瘦、氣度不凡的男人伸出一隻大手,用低沉渾厚、充滿權威的嗓音說道:“我是拉斐爾・霍克斯沃斯,來自新貝德福德,能看到你們這些好人來到我們的船上,真是榮幸之至。我們這艘船可得好好祈禱一番了。”

“你們的航行順利嗎?”惠普爾問道。

“鯨魚不怎麼多。”霍克斯沃斯回答,將一條長腿搭在扶手上。“我們的載重是三千兩百桶,但是我們只裝了兩千六百桶。真令人失望。”然後他又補充道,“但是,當然啦,我們先前已經運了兩千兩百桶,所以我認為老闆們不會不高興的。”

“你們離開新貝德福德多久了?”

“四年。”霍克斯沃斯揉著堅實有力的下巴回答道,“很久了……確實太久了。”

“可是你們已經弄了這麼多鯨油,再加上已經送回去的,這應該還算不錯吧?”惠普爾追問。

“哦,是的!已經夠好了,我們分到的錢應該可以夠好幾個人結婚了。”

“也包括你嗎?”惠普爾問道。

“是的。”

“祝賀你,霍克斯沃斯船長。艾伯納!”他對著蠟黃臉的同伴喊道,艾伯納已經跟幾個水手爭論起拯救和禁慾這些話題來了,“艾伯納!霍克斯沃斯船長回家後就要結婚啦!”

頭髮灰白細弱、瘦骨伶仃的傳教士抬頭瞧了一眼粗壯結實的捕鯨人,說道:“他在火奴魯魯想幹什麼就幹什麼,混了四年之後,現在想重新過回基督徒的生活了,還要我們協助他。”

大個子船長攥緊右拳,腿也不由得蹬緊了欄杆,但他總算忍住了怒氣,想:“老天!這些傳教士全都一個樣。全世界的傳教士都一個樣。你要是活了半輩子然後再遇上他們……”約翰・惠普爾心裡想的是:“艾伯納怎麼就不能順其自然地看待這些事情呢?一個趕著回鄉的捕鯨人想要一次安息日儀式,我們給他舉行儀式不就得了?”

然後惠普爾聽到霍克斯沃斯船長爆發出炸雷似的大笑聲。“沒錯,牧師,您叫什麼名字來著?黑爾。對了,黑爾牧師,您說得沒錯。我們捕鯨人都把良心扔在合恩角,然後再往西走,過上三年,往家趕的路上再把良心撿回來。我們想請您幫著準備準備,好在往回趕的路上能把它們給撿回來。”

“你們路過合恩角?”艾伯納有點不明白。

“當然了。”

“你們繞過合恩角需要多長時間?”艾伯納繼續問道。

“多長時間來著?”霍克斯沃斯問其中一個水手,那是個蹙著眉頭、一臉惡相的惡棍,臉頰上還有一道長長的疤,“哦,你沒跟我們一起過合恩角。這傢伙是在火奴魯魯撿來的,我們的箍桶匠跑路了。你,安德森!咱們繞過合恩角花了多長時間來著?”

“三天。”

艾伯納張大了嘴巴:“你是說,你們只用了三天就繞過合恩角了?”

“水面平靜得像鏡子,”霍克斯沃斯的聲音就跟什麼東西炸開了似的,“我們回家路上的水面也像鏡子。我們這艘船很走運。”

“說得沒錯!”安德森笑道,“如果有鯨魚,我們就把它捕上來。”

艾伯納迷惑不解地站在日頭下面,想要弄明白為什麼一個滿身邪氣的捕鯨人——他認定這是一艘地獄船——只用三天就繞過了合恩角,而一群傳教士卻花了八個禮拜。他默默地得出結論:“我主上帝對待他檢選出來的信徒的方法,其中的玄妙不是我們能夠理解的。”

“我們到船尾去祈禱。”霍克斯沃斯宣佈,然後領著水手們和傳教士來到後甲板。與擁擠狹小的“西提思”號相比,這裡簡直跟村莊廣場一樣寬敞。

艾伯納對惠普爾耳語道:“你來領唱讚美詩,念禱文,我來佈道,內容就跟在先前那艘捕鯨船上做的一樣。”然而就在水手們開始唱“六日工夫做完畢”的時候,瞭望手突然吼道:“鯨魚在噴水!”聚集著的人群立刻散開了,有些人衝向捕鯨小艇,有些人衝向望遠鏡,有些則向著下層桅索爬去。

霍克斯沃斯船長深陷的眼睛閃閃發光,他發現了正在“西提思”號旁噴水的鯨魚,於是他邁著大步跨過傳教士。

“趕快把那些小船弄開!”他吼道。

“船長!船長!”艾伯納抗議道,“我們還在唱讚美詩呢!”

“去他的讚美詩!”霍克斯沃斯喊道,“鯨魚要緊!”他抓過一隻號角,喊著命令,讓捕鯨小艇駛到海上,用望遠鏡看著他們一點點接近那幾頭排成龐大陣容慢慢移動的巨型抹香鯨。

同時,約翰・惠普爾也面臨著一個重大決定。他跟艾伯納一樣,知道在安息日不應該參與這種瀆神的活動,然而他又是一名科學家,知道自己這輩子可能再也沒機會見到一群水手與一頭巨大的抹香鯨搏鬥的場景了。他猶豫了片刻,然後把他那頂高帽子遞給艾伯納說:“我要去帆索上看看。”艾伯納企圖反對卻沒成功。於是在接下來那驚心動魄的七個小時裡,他一直沉著臉站在船尾,不肯去看捕鯨的場面。

約翰兄弟在帆索上看得清清楚楚,從“迦太基人”號上駛出了三艘小艇,每一艘都掛著高高的船帆,配有一位魚叉手、一個舵手和四名划槳手。他們向著巨大的鯨魚猛衝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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