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1 / 4)

傳教士上岸這件事辦得稀裡糊塗的。當“西提思”號接近赫赫有名的越冬港口拉海納港時,海岸上正醞釀著一場大騷亂。傳教士們驚恐地看到,有好多健壯的年輕女人正在脫衣服,準備朝著小雙桅船游過來。依照過去的經驗,這些女人對這艘船充滿了好感。然而傳教士的注意力很快就從游泳者身上轉向了一艘華麗的獨木舟。獨木舟出發得稍晚,但很快就超過了裸泳的女人,靠近了“西提思”號的船舷。船上有一個男人,一個赤身裸體的女人,還有四名迷人的妙齡女子,個個都一絲不掛。

“我們來了!”那男人愉快地喊道,催促著女人們上船。

“別!別!”柯基・卡納克阿無地自容地喊道,“這些是傳教士!”

“我的姑娘都是好女孩兒!”做父親的喊著,讓大家放心,同時往前推著那幾個已經登上雙桅船的姑娘,他以前也經常這麼幹。“那些游泳的姑娘不好,身上好幾種病。”

“天父啊!”艾伯納對惠普爾兄弟悄聲說道,“這都是他自己的女兒嗎?”

這時,有兩個女孩兒瞧見了那位在“四福音教士之石”拯救“西提思”號的老捕鯨人,她們倆一定對他印象不錯,因為兩人穿過甲板跑上去,叫著他的名字,用胳膊摟住了他。但老捕鯨人看到傑露莎・黑爾不悅的表情,忙把她們推到一邊,那模樣活像吃飯時趕開飛到臉上的蒼蠅。

“回去!回去!”柯基用夏威夷語懇求著,於是那四個滿面笑容的姑娘,還有她們光著身子的漂亮母親慢慢弄清楚了:這艘船跟其他的船不一樣,不想讓她們上來。她們有些困惑不解地爬回那艘獨木舟,這正是靠她們對過往船隻提供這種服務才買來的。那位一家之主一臉失望,他今天賺不到錢了,只好帶著女人們划船趕回拉海納。一路上,看見朝“西提思”號游泳過去的女孩子們,他就朝她們喊:“回去吧!他們不要女人!”聽到這話,島上的美女們只得沮喪地回到岸上,把衣服穿起來。

“西提思”號上的艾伯納・黑爾從沒見過赤身裸體的女人,他頭昏眼花地對兄弟們說:“看來我們在拉海納任重道遠。”

這時,從岸上來了兩名跟剛才那些人完全不同的夏威夷人。艾伯納先是看見一艘巨大的獨木舟,奴僕們都站在桅杆下,水手身著黃色羽毛服裝站在船頭,在一片混亂中十分顯得突出。島民們讓出一條路來,他們之中出現了兩個艾伯納有生以來見過的塊頭最大的人。

“那是我父親!”柯基・卡納克阿對傳教士們介紹道,他特意站到黑爾夫婦身邊,對艾伯納又說了一遍,“那個高個子的是我父親,國王土地的守護者。”

“我以為你父親是茂宜島的王。”艾伯納失望地說。

“我從來沒說過這話,”柯基答道,“是波士頓那幫人說的。他們覺得這樣會讓美國人更重視。”

“那女人是誰?”傑露莎問。

“我母親。她是島上的最高統治者。我父親要是想向她詢問國事,他就得雙手觸地,跪在地上爬進她的房間。我也一樣。”傳教士們沿著船舷排開,仔細觀察著這個大塊頭的女人。爬上獨木舟時,她只是做了做樣子,幾乎全是由手下人推進去的。柯基的母親神態端莊,一頭長髮,舉手投足無不透著高貴典雅,她身高六英尺四英寸,體重三百二十英鎊。單是她的前臂就已經比很多男人的整個身體還要大,而她那裹著好幾層五顏六色塔帕樹皮裙的巨大身軀,與其說是人類的身體,還不如說是屬於哪座森林裡的泰坦巨人。單從魁梧的身材就可以斷定她的首領身份,然而她身上最顯著的特徵是那兩個巨大的乳房,蔚為壯觀地懸掛在柔軟的紅黃兩色塔帕樹皮裙的上方。傳教士們目瞪口呆,而那女人則威嚴地注視著他們。

“我們稱她為阿里義-努伊,”柯基充滿敬意地悄聲說道,阿里義代表她的身份,“我們的靈氣都是從她身上源源而來。”

艾伯納驚訝地看著這位年輕的基督教友,彷彿對方犯了什麼彌天大錯似的。“你的神聖精神來自天父上帝,而不是阿里義-努伊。”

年輕的夏威夷人臉紅了,他趕緊坦承:“一個人要是在一種思想下生活了很久,那麼有時候,雖然明白了更高明的道理,可還是會像以前一樣,不假思索地就說出來了。”

艾伯納又皺了皺眉頭,好像他對柯基的教導都白費了似的。“上帝不是你所謂的‘更高明的道理’,柯基。”他堅決地說,“上帝是一個至高無上的事實。他是獨一無二、無與倫比的。你並不是因為他代表著一個更高明的道理而尊崇他。”艾伯納輕蔑地說道,但柯基的眼中盈滿喜悅的淚水,沒覺察到這種不滿,他的心中充滿深情,接受了艾伯納的說法。

“我很抱歉,黑爾兄弟,”他帶著悔意說,“我沒多想就用了這個詞。”

“柯基,我認為這樣可能更好,”艾伯納答道,“從今往後,你還是按照以前的方式稱呼我。黑爾牧師。你的同胞未必能明白兄弟這個稱呼的意義。”

傑露莎插嘴問道:“我們不是說好了嗎,大家互相稱呼兄弟和姐妹?”

“那是在我們自己人之間,黑爾太太。”艾伯納耐心地解釋道。

“柯基難道不是自己人嗎?”傑露莎追問。

“我認為自己人主要是指那些得到任命的牧師及其太太。”艾伯納專斷地說。

“當你得到任命的時候,柯基,你就可以稱他艾伯納兄弟了。”傑露莎安慰著年輕的夏威夷人,“雖然你還沒有得到任命,柯基,我還是你的傑露莎姐姐。”她站到他身邊說道,“你的父親和母親都是高雅的人物。”

小舟上,水手們身上的黃色羽毛在風中飄揚,這艘長長的獨木舟無比莊嚴地靠近了“西提思”號。黑爾夫婦第一次看到了柯基父親那威嚴的形象。他的身材不如阿里義-努伊那樣魁梧,但個頭卻更高——六英尺七英寸——容貌更是令人一見難忘。他的頭髮夾雜著黑色和灰色,棕色的臉膛由於經常思考而刻滿深深的皺紋,富於表情的雙眼在兩道濃眉下炯炯放光。他身披紅色羽毛斗篷,裹著紅色的塔帕樹皮裙。這身裝束中最顯眼的裝飾品是緊貼在頭上的羽毛頭盔,有一根細細的羽毛從脖子後開始,經過後腦勺一直延伸到前額上。不知道是歷史跟人們開的玩笑,還是人類自己想出來的把戲,國王土地的守護人佩戴的頭盔與阿基里斯、阿賈克斯和阿伽門農所佩戴的一模一樣。但國王的族人還沒有發明鐵器,所以他的頭盔是用羽毛做的,而那三名希臘諸神的頭盔是用鐵打造的。

巨人克羅羅看到兒子站在“西提思”號的甲板上,他敏捷地抓住一根放低到他身邊的繩子,輕盈地從獨木舟上一躍而起,在右舷邊上的一個落腳點穩穩站住,然後爬到了甲板上。艾伯納驚訝地張大了嘴巴。

“他的體重肯定快有三百磅了吧!”他對傑露莎悄聲說道,然而她已經開始陪著柯基掉眼淚了。巨人克羅羅和離別多年的兒子擁抱在一起的場面十分動人,他們揉著鼻子,抹著眼淚,這讓她想起自己的父母,於是她把蕾絲手絹捂在了眼睛上。

最後,柯基離開父親身邊,說道:“詹德思船長!我父親想要向你致敬。”於是這位粗豪的新英格蘭船長來到船尾接受致意。對於自己從以往的船隻上學會了如何正式迎接一位西方貴客,克羅羅感到十分驕傲,他伸出強有力的右手給詹德思船長握住時,船長髮現克羅羅的手腕到肩頭文著一串歪三扭四的紫色字母:“塔美哈梅哈國王”。

“你父親會用英文書寫嗎?”詹德思問。

柯基搖了搖頭,用夏威夷語快速說著什麼。克羅羅回答了一句,於是做兒子的說:“有個俄國人給我父親做了這個文身。那是在1819年,我們偉大的塔美哈梅哈國王去世的時候。”

“為什麼不寫成卡美哈梅哈?”詹德思問。

“我們的語言是第一次形成書面文字。”柯基解釋道,“你們美國人的拼寫方法無所謂對錯。我父親的名字用你們的拼法是克羅羅,拼成特羅羅也一樣是正確的。”

“你的意思是,真理介於兩者之間?”詹德思問。

柯基熱情地抓住船長的手,使勁地握著,彷彿詹德思說的那句話是個絕妙的答案。“是的,船長。”年輕人高興地說道,“在這些事情上,真理介於兩者之間。”

這套理論使艾伯納十分反感,他越來越擔心,隨著夏威夷的日益臨近,柯基已經明顯倒向了異教徒信仰。“真理只有一個。”年輕的傳教士糾正道。

柯基由衷地贊同:“關於上帝,真理當然只有一個,黑爾牧師。但是我父親的名字怎麼拼寫這個問題,沒有什麼真理可言。它介於克羅羅和特羅羅之間,卻又不是任何一個。”

“柯基,”艾伯納耐心地說,“希臘有一個傳教士委員會,他們通曉希臘語、希伯來語和拉丁語,這些委員們花了一年多的時間在火奴如如研究夏威夷人名的拼寫方法。他們的決定既不草率也不無知,而他們確定,你父親的名字應該拼成克羅羅。”

柯基想也沒想就說:“他們還說這個鎮應該叫火奴魯魯,但真正的名字接近火奴如如,正如你剛才所說。”

艾伯納臉紅了,正要用尖刻的語言來糾正,詹德思船長出來救場了,他欽佩地抓住克羅羅滿是文身的胳膊說道:“卡美哈梅哈!一位極為偉大的國王。阿里義-努伊-努伊!”

克羅羅正被先前那番爭論弄得糊里糊塗,這時他露出了大大的微笑,說了幾句答謝的話。他拍了拍“西提思”號的船舷,用夏威夷語說:“這艘船非常出色。我要為身為阿里義-努伊的瑪拉瑪買下這艘船,你,詹德思船長,你就是我們的船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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