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1 / 3)

1943年9月22日,222部隊越過軍艦的船頭,看見迷霧中漸漸升起的義大利小山丘。酒川五郎中士心想:“我敢打賭,有一支德國軍隊正藏在山裡等著我們上岸呢。”

他說得沒錯,正在日本小夥子們下船去佔領薩勒諾灘頭時,德軍的飛機和重炮試圖阻止他們。敵軍目標十分混亂,日僑作戰單位無一傷亡,只有一個叫作橋本的頭髮理得很短的二等兵扭傷了腳踝。

薩勒諾位於那不勒斯東南方,之所以被選中,是因為從那裡可以對一百五十英里之外的羅馬實施包圍行動。從登陸那天開始,222部隊便向北進行漫長的行軍。德國人知道他們要來,也清楚他們的佈置,決心要阻止他們。希特勒特別下令:“這些矮個子黃種人是我們的盟軍日本的叛徒,他們被美國的猶太主子無情地用作宣傳工具,務必擊退他們。如果這些罪該萬死的小個子們贏得了勝利,將對我們大大不利。他們必須被阻止,必須將其全殲。”

夏威夷的日裔小夥子們不知道這道命令,接連遇到大股德軍的抵抗後,他們得出了結論:“這些德國鬼子肯定是世界上最好的戰士。這種戰鬥比他們告訴我們的要困難得多。”222部隊的確向前推進了三英里,可他們卻面臨著最頑強的德軍的抵抗:地雷炸死了茂宜島的小夥子們;坦克碾過莫洛凱島來的戰士們;巨大的炮彈在考愛島的軍隊中炸開。頑固強大的地面部隊在每一座山頭苦苦作戰。傷亡十分慘重。《火奴魯魯郵報》開始刊登死亡名單,上面的名字都是類似的:窪川、日賀,或者森口。

德國人組織並羞辱日本小夥子們的瘋狂努力對希特勒想要達到的目的是適得其反:歐洲或美國的盟軍戰地記者們很快發現,其他作戰前線寫不出好故事,而222部隊卻總是能爆出振奮人心的故事,因為他們是抵抗軍中最優秀的一支部隊。其中,厄尼・派爾跟隨夏威夷部隊進行了幾天的行軍。他寫道:“我原本以為我們的美國小夥子面臨著極大的困難,但這些矮個子、黑眼睛的勇士們正在創造新的紀錄,最勇敢的人也會想要互相依靠,就連後退時他們也能咬緊牙關,與敵人決一死戰。他們為我們的部隊提供了極其有力的補充,得克薩斯州或者馬薩諸塞州的小夥子們告訴我:‘我們很高興他們站在咱們這一邊。’”希特勒妄想痛擊日本人,想要羞辱他們一通,迫使其撤退,然而希特勒自己卻受到重創,這全是因為日本小夥子們在光榮地戰鬥。

有一次,厄尼・派爾問酒川五郎:“中士,你們為什麼朝那幾座房子那麼奮力地撲過去?你知道那裡擠滿了德國人。”

五郎的回答後來在義大利和美國廣為傳頌:“我們必須這樣做。我們身負兩重作戰使命。我們抗擊德軍,同時也要保護每一名日本在美僑民。”派爾寫道:“他們的兩場戰爭都在贏得勝利。”

九月,十月,十一月,十二月。一個個景色美麗、充滿詩意的月份過去了。夜晚一天比一天寒冷,義大利柔和的迷霧開始變成了霜凍。那些月份是多麼美麗。夏威夷來的小夥子第一次意識到自己是世界上最好的戰士。“我們身負雙重作戰使命。”他們這樣告誡自己,當他們來到義大利城鎮,沐浴在萬里無雲的晴空下,看到像一幅幅蝕刻畫似的群山清清楚楚地映在耀眼的陽光下。日裔士兵作戰勇猛,膽大心細,他們一點一點地將德國軍隊朝著羅馬的方向趕回去。惠普爾上校為部隊的出色表現欣喜不已,對他們在美國報紙上的報道感到十分滿意。但他警告他計程車兵:“不可能這麼容易。德國兵肯定在什麼地方負隅頑抗。到時候就得看看咱們配不配得上人家的讚揚。”

十二月初,希特勒給義大利前線派去了一名狂熱的普魯士上校,名叫作賽普・賽爾加,他身上少見地結合了普魯士人的傳統和納粹分子的狂熱忠誠。希特勒給他下達了簡單的指令:“摧毀日裔士兵。”上校一邊研究地圖一邊分析:“我得在蒙特卡西諾動手。”賽爾加上校是個頑固的年輕人,今年三十七歲,由於對希特勒特別忠誠而得到迅速提拔,曾在三個戰場上分別證明了自己的能力。在蒙特卡西諾,他決心重現自己以往的輝煌戰績。日裔士兵將遭受奇恥大辱。

十二月漸漸過去的時候,222部隊沿著義大利南部的狹長地帶緩慢、步步為營地挺近羅馬。他們一路上看出很多跡象,知道總決戰肯定要在蒙特卡西諾的古老修道院附近展開,所以快靠近那裡的時候,大家都做好了充分的準備。與此同時,賽普・賽爾加上校也將駐義大利的最精良的部隊向卡西諾靠近。他並不想在山坡上與日裔士兵交戰。他的部隊沒法在那些難以攀登的岩石上駐紮。他們躲在低處,靠近向東南方流去的拉皮多河兩岸。日裔士兵們從東邊靠近時,德國人已經沿著西岸做好了苦戰的準備。賽爾加視察著拉皮多河兩岸,他說:“我們就在這條河附近截住他們。”

1944年1月22日,馬克・惠普爾上校沿著拉皮多河以西一英里的地方命令軍隊停下腳步,告訴他們:“咱們的命令清楚明白。過河……這樣,後續部隊就能攻上山。德國人誇口說,就算是一隻兔子過河,也至少會被從六個角度來上六槍。但是我們要過去。”

他派出一支搜尋隊,其中有酒川五郎和他擅長素描的弟弟忠雄,還有四名機槍手。1月22日,他們在薄暮中爬出藏身地點,腹部貼地,穿過美國人在第二次世界大戰中最困難的戰場。酒川忠雄極其仔細地繪出了路線圖。222部隊將會在目前位置以西兩百碼處遇到一條三英尺寬、四英尺深的水渠。爬過去之後,將會面對德國人的機關槍和一道三十碼左右的沼澤,再之後是另一條水渠。三十碼之外,藏著第三條水渠,比前幾條深一倍、寬一倍。部隊爬出來之後,他們面對的將是一堵結結實實的機關槍火牆。

在黑暗中爬到這裡後,酒川五郎舔舔乾燥的嘴唇,問手下人說:“前面是什麼?”

“看起來是一堵石牆。”

“耶穌啊,”五郎輕聲說,“可不能指望小夥子們爬過這三道水渠之後還能再爬一堵牆。有多高?”

“看上去約摸十二英尺。”

“那辦不到。”五郎答道,“大家分散開。你們從那裡過去,我從這裡。咱們看看牆上有沒有缺口。”

他們在黑暗中摸索了一通,沒找到缺口,只有一堵結實得足以讓他們送命的石牆。牆高十二英尺,頂端呈鋸齒狀。大家集合後,五郎喘著粗氣輕聲說:“基督啊,那種東西誰能翻過去?到處都是機關槍。噓!”

德軍機關槍突然發出嗒嗒聲,但槍手肯定是聽到了其他方向的聲音,他們的子彈離五郎他們還隔著一段距離。

“這個,”槍聲停下後,他說,“咱們過去。”

在黑暗的夜色中,六個日裔士兵耐心地、嫻熟地互相幫助著翻過了那座石牆,從那裡跳入拉皮多河干燥的河床以東的地區。河床寬七十五英尺,深十五英尺,各處都有德軍機關槍監視。六名士兵腹部貼著地面爬過了乾燥的河床,他們估計對方不會開啟探照燈。在寒冷的黑夜中,他們由於恐懼而大汗淋漓。

然而,來到拉皮多河對岸之後,他們發現這裡才是真正嚇人的地方,機關槍和探照燈照得雪亮,年輕的日裔士兵們設法藏身在河西岸低處的裂縫裡。他們害怕的並不是機關槍致命的嗒嗒聲,也不是一道道探照燈,而是河西岸那奪命的自然環境:河岸從河床直接向上聳起達十六英尺,頂上是結實的雙層鐵絲網,每隔兩英尺就可能裝有一處地雷。

“你把這裡畫在地圖上了嗎?”五郎輕聲問忠雄,“一看見這個,就沒有哪位將軍敢派人過河了。”一排探照燈掃過猙獰的鐵絲網,平安無事地過去了。

“畫好了嗎?”五郎問。

“好。把我舉起來。我要過去。”

忠雄抓住哥哥的手:“我畫的圖足夠了。”他謹慎地說。

“總得有人看看那邊是什麼。”

手下人舉著他爬到河西岸的頂上,五郎花了十五分鐘,一寸一寸地在互相糾纏的鐵絲網之間險象環生地爬行。他知道身子底下隨時會有地雷爆炸,不光會炸死自己,也會使五名同伴陷入險境。他不再出汗了,也不再害怕了。五郎進入了一種特殊的境界,只有夜襲計程車兵和受過生死劫難的煎熬、在鬼門關走過幾個來回的戰士才能體會。他的頭髮貼著頭皮,肚子繃得緊緊的。這個來自火奴魯魯的卡卡阿克的日裔小夥子在生死攸關的幾分鐘裡,展現出了夏威夷人身上特有的、令人難以置信的勇氣。

五郎穿過鐵絲網,他特意在鐵絲上留下幾條布條,以便安全返回。在黑暗中,他發現自己來到了東邊一條直接透過蒙特卡西諾山腳下的土路上。他在與道路平行的水渠裡藏好,深吸一口氣,彷彿要重新確認自己是一個人而不是沒有感覺的機器似的,五郎仰面朝天躺在那裡。這時,一束探照燈朝著野外照射過來,也許就是為了搜尋他,燈光掃了過去,突然照亮了他頭頂的地面,雖然五郎早已遠遠看見了它,也知道它的體積多麼巨大,然而他還是痛苦地悲號起來:“哦,耶穌基督啊,不!”

五郎的頭頂上聳立著高不可攀的山岡,山岡的頂部據守著一座古老的修道院。五郎躺在那裡,開始設想他和他的小分隊穿過他今天晚上所見的各個地點,小分隊走上五郎身子底下這條道路,其他從夏威夷來的部隊正在向前挺進,要爬過他頭頂上那些令人望而生畏的山峰。五郎在一片孤寂的夜色中恐懼地顫抖著。接下來,正如很多人在這種情形下的反應一樣,他突然豁然開朗,彷彿看到了蒙特卡西諾的情形:那裡並不是高不可攀。那裡沒有地雷,也沒有密佈的機關槍。那裡沒有被拉皮多河的防守部隊把守。日裔小夥子們並未得到進攻那裡的命令,現在進攻的地方,傷亡率可能接近百分之五十,甚至百分之八十。酒川五郎是一名意志堅定的戰士,他強迫自己不去想這些。他爬回自己的小分隊,然後回到司令官身邊。

“很困難,”他說,“但是可以做到。”

就在他說這句話的同時,賽普・賽爾加上校正審視著同一片地形。他對那裡的瞭解大大超過酒川五郎,因為他手裡有著名的託德工兵特種部隊提供的地圖,這支特種部隊就是為羅馬總防禦戰而成立的。他可以清清楚楚地看見日裔士兵越過的前三條水渠到處都密佈著地雷和機關槍。他告訴手下:“我認為搜尋隊現在已經到了那裡,如果他們沒有被地雷炸死,那算他們走運。”他親自察看了守衛拉皮多河的作戰計劃,這裡是任何一支軍隊可能遇到的、最難攻克的障礙。雖然幾分鐘之前,五郎一直在猜測地雷和機關槍分佈在什麼地方,可他就是沒法衝破封鎖線。當然,在河流西岸倒是有一條開闊的大道,可那裡有星羅棋佈的迫擊炮火力分佈在蒙特卡西諾高高的懸崖上,隨便哪支軍隊都別想前進一步。午夜時分,賽爾加上校得出結論:“他們會試圖攻擊,可永遠也別想攻下來。我們在這兒要把日本的叛徒打得頭破血流。明天我們就會看著他們在炮火攻擊下毫無還手之力。”

1944年1月24日,寒冷清冽的午夜剛過,美國機關槍便發出雷鳴般的轟炸聲,槍口的火光照亮了肅殺的河岸,但並未動搖德軍陣地。炮火持續轟擊了四十分鐘,剛入伍的軍人也許會得意揚揚:“誰也挨不過這樣的炮火。”然而222部隊黃面板計程車兵並不幼稚,他們知道德國人會躲起來,悄悄等待時機。

零點四十分,火力停了下來,前進的哨聲響起。五郎拉著弟弟的胳膊,悄悄說:“這是一場硬仗,小子。照顧好你自己。”第一條水渠的衝鋒十分慘烈,德國人的反攻炮火十分猛烈,蒙特卡西諾戰役出現了第一批死傷,但五郎和忠雄在黑暗中頑強地向前挺進,領著小分隊穿過了危險的水渠,來到沼澤地。他們告訴軍官:“我們來負責搜尋地雷。”他們用肚子貼著地面爬行,曾在那場意義非凡的橄欖球比賽中同場競技的兩兄弟爬過了沼澤地,他們靈活地剪斷了那些可能觸發地雷炸死同伴的導線。到達第二條水渠的時候,五郎在夜色中站起身來喊道:“你們最好過來。所有的地雷都解決了。”正當五郎向弟弟忠雄——普納荷學校有史以來最優秀的畢業生——發出這個訊號的時候,忠雄卻一腳踩到一顆含鎂地雷上,駭人的火光閃耀夜空,將忠雄炸得粉身碎骨。

“哦,上帝啊!”五郎喊道,雙手捂住臉。他動也沒動一下。根本無計可施。酒川忠雄灰飛煙滅,不復存在了。連鞋子都拼湊不起來了。在他站立過的地方,日裔士兵們圍著沼澤地哭泣起來,他們吶喊著跳入第二道水渠,然後是第三道水渠。

日裔美軍經歷了艱苦卓絕、難以想象的五小時鏖戰,然後才抵達拉皮多河對岸。黎明破曉時,賽普・賽爾加上校稍微有些煩躁:“他們本該穿不過那些雷區的。他們好像挺有本事,但戰鬥才剛剛開始。”

賽爾加上校對這支軍隊懷有特殊的仇恨,他佈置了一批幾乎令人難以置信的火力,讓他感到放心的是,日裔士兵停止了前進。沒有任何人類能穿過這第一道可怕的榴霰彈火力,而這批火力就佈置在拉皮多河上,專等著222部隊送上門來。“這下子,”賽爾加上校舒了口氣,“至少說明他們還是人,還是有辦法阻止他們的。現在咱們得打得他們抬不起頭來。日本人不可能承受那麼多傷員。殺掉一半,另一半就都逃跑了。”

然而賽爾加上校卻猜錯了。酒川五郎犧牲了一半隊員。五郎深深地愛著聰明過人的弟弟忠雄,兄弟倆生活清貧,遭人唾棄,相依為命,現在忠雄已經撒手人寰。當德軍炮火的轟炸達到白熱化時,五郎對上尉說:“咱們穿過那條河。我知道怎麼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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