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1 / 2)

1951年,玉珍操縱了姬氏會最後一個大戰略。在很多方面,這個事件是她一生之中最經典的成就。這盤棋經過精心佈局,並以極大的勇氣付諸了實施。玉珍已經一百零四歲了,她坐在努烏阿努大街盡頭那座難看的房子裡,聽著孫子哈維給她念報紙,這時,她用顫顫巍巍的蒼老的聲音插嘴說:“剛才那條再念一遍?”哈維看的是英語報紙,念出來的是客家話,因此他也沒法確定自己看懂了這個莫名其妙的故事,所以他就一個詞一個詞地重複著:“在今天的美國商界,一個欠債的公司有可能比幾年前有利潤的公司還要值錢。”

年邁的女教主急不可耐地讓孫子把這個奇怪的訊息唸了三遍,她終於弄明白之後,便用風箱似的聲音說:“這恰恰是聰明的豪類們為自己想出來的鬼把戲,咱們這些糊塗的華人從來弄不明白,等明白過來的時候就太晚了。”於是她叫來曾孫艾迪,也就是香港的兒子,她曾把這個男孩送到哈佛念法學院,她對曾孫說:“我想要一份完整的報告,把這件事情的來龍去脈全講清楚。”

那個時候,在夏威夷,人們對於有錢人和虧本的公司之間有什麼關係還不甚瞭解,但艾迪・姬千方百計從美國大陸的稅法法庭蒐集各方面的訊息。他在兩個月之內就成了這一領域的專家。接下來,各種各樣的稅收報告從紐約郵寄到他手裡,艾迪向曾祖母進行彙報,地點就在她的小房子裡。當他遇到曾祖母的時候,她正在從一條披肩上往下摘線頭,艾迪心想:“她的年紀這麼大了,怎麼對這事還這麼投入?”

“你現在能講講了嗎?”祖母的聲調又高又啞。

“說到底,”艾迪擺出最職業的架勢,“這是一條古老的定律,而且也是一條好的定律。”

“我不管這是好法壞法,”玉珍插嘴說,她的聲音突然低了下來,“我想知道這是怎麼一回事。”

“比如說詹德思釀酒廠吧,好多年以來一直在虧錢。現在假設明年開始賺錢了。他就用不著交任何稅,因為這麼多年的損失可以用來抵消下一年的利潤。”

“有道理。”玉珍點點頭。

“看看我們還能做什麼。”艾迪自信地講解起來,好像面前是一幫法律系學生,“如果姬氏會買下釀酒廠,我們就可以把它的資產加到我們手裡原有的鳳梨種植園上。如果土地從釀酒廠手裡賣出去,利潤就會被釀酒廠過去的虧損抵消掉。您明白那意味著什麼嗎,五洲姨娘?”

個子矮小的玉珍沒有搭腔。她坐在午後的陽光裡,彷彿一位繡在綢布上的迷人的老奶奶。她臉上露出微笑,如果一個外人看見她那張福相的堆滿皺紋的臉,他也許會想:“她準是惦記老情人了。”但是那人一定猜錯了。她心裡惦記的是詹德思釀酒廠,她說:“妙極了!咱們可以用詹德思家族的虧損來平衡姬氏產業的利潤!”

“五洲姨娘!”艾迪喊道,“你一下就明白我的意思了!”

“但是,恐怕你還沒有明白我的意思。”玉珍說。

“您是什麼意思?”艾迪問道。

“假使我們買下來詹德思釀酒廠,把咱們的鳳梨種植園的利潤藏起來……”她開口說。

“我說的就是這個意思。”艾迪輕聲說。那一天五洲姨娘不如往常那麼敏銳,此時此刻才剛剛顯現出來。

“但我要說的是,”玉珍堅決地說,“使出這個高招之後,就得在家族裡安排一個成員去照管釀酒廠,這個人會好好經營,然後把虧損的變成賺錢的。”

現在輪到艾迪的臉上露出慈祥的微笑了,他說:“要是您能安排好這件事,五洲姨娘,咱們就發大財了。”

“我心裡想的就是這件事,”老奶奶答道,“這條法律好像就是為了姬氏會而制定的。咱們的責任就是聰明地利用它。”

她叫來香港,幾個人討論了這條法律之後,玉珍突然對香港說:“把火奴魯魯虧錢虧得厲害的所有公司列出來。每家公司名字旁邊標上一個咱們姬氏會里能將它扭虧為盈的人。”

“咱們哪兒有錢買下這些快倒閉的公司呢?”香港沒有正面回答。

“我們不需要用現金,”玉珍答道,“咱們需要錢付頭期款。所以先得賣掉手頭的一些產業,用賺到的錢來付稅金,如果這個計劃行得通,咱們最後掙到的錢,可不止那些稅金。”

“您已經決定要實施這個瘋狂的計劃了?”香港問道,“把賺錢的買賣出手,孤注一擲?”

玉珍想了一下,然後問艾迪:“火奴魯魯還有其他人明白這條法律是怎麼回事嗎?”

“他們一定知道,”哈佛畢業生答道,“但他們什麼也沒做。”

玉珍下了決心。她兩掌一拍,發出清脆的聲音,說:“就這麼定了。六個月之後,大家都會知道咱們在幹什麼,但到了那個時候,也剩不下什麼可買的產業了。”香港和兒子走出房間的時候,玉珍盯著艾迪的背影,心裡想道:“這小子在哈佛唸書花了我們多少錢?真是抵得上金山銀山哪。”

第二天,香港回到努烏阿努大街盡頭那間歷經風雨的老屋,手裡拿著精心準備的材料。他一張一張地翻著那些玉珍看不明白的檔案,把所有揹著鉅額虧損的公司一一指出來:一家釀酒廠,一家計程車公司,一間烘焙連鎖店,幾座破舊的商業大樓,還有幾間鋪子。現在,玉珍身上那種永恆的慾望又勢不可當地冒了出來,香港每指出一項,她便簡單地說:“這家公司有多少土地是可供繼承者隨意處置的產業?”如果香港說這家公司自己沒有土地,她便嗤之以鼻地哼一聲說:“去掉這個。有土地比能抵消虧損更好。”到了最後,姬家準備購買的公司名單隻包括虧損數額巨大、同時又擁有大量土地的幾家。

當玉珍聽到香港的第二份名單的時候——就是那些預備盤出去,好購置新產業的公司清單——她不悅地發現,自己將失去最大的幾家公司,她盤算著其中的原因。玉珍用刺耳的聲音怫然說道:“這份名單不錯,香港。”

香港笑了笑,快人快語地說:“這樣的話,我認為最好賣掉舊產業。”

“如果我沒聽錯的話,”玉珍輕聲慢語地說了下去,“裡面沒提到咱們現在待著的這塊地方也要賣掉。”

香港有些尷尬地看著兒子艾迪,兩人都沒有開口,於是玉珍接著說:“當然了,如果我們需要錢去進行新的投資,那麼就應該首先賣掉這塊芋頭地,包括上面的一切產業。你們沒有想到嗎?”

香港心裡突然生出一股勇氣,說:“我們當然想過,五洲姨娘。但我們覺得這塊土地對您來說太珍貴了。我們在您有生之年不能賣掉它。”

“謝謝你們,香港。”老奶奶答道,點著乾枯灰白的腦袋,“但在我看來,這個賣掉舊產業的主意有一個引人入勝之處就在於:我們不僅能掙錢,還能夠打進不少新的行業。我們得大幹一場,絕不能容忍懶惰,不許養膘。”她把雙手疊起來,朝著兩個聰明的男人笑了笑,接著說道,“你們有沒有注意到,香港,每一個固守祖宗產業不放的華人家庭,到了最後什麼都沒剩下?”

“但你總是教育我們:‘別把土地賣掉!’”香港爭辯。

“啊,沒錯!”玉珍贊同,“但不要死抱著同一塊地不放。”然後她又說,“舊的土地和舊的觀念必須不斷地被取代。”

一個新的思想被注入了這間房間,這是一種變革的、銳意進取的觀念。有好一會兒,香港父子倆都思考著老奶奶為這個龐大家族制訂的規劃,他們的家族總是頻繁地改變,並竭力從中獲利。沉默被玉珍打破了,她說:“所以咱們必須賣掉這塊珍貴的土地,香港,在沽出清單上,把它列在頭一項。”

“我們會賣掉這塊地,”香港靜靜地說,“但咱們把老房子多保留一段時間。我沒法想象您住在其他地方。”

“謝謝你,我忠實的孫子,”玉珍答道,說完,她輕快地補充了一句,“所以,我們必須從今天開始教比爾如何經營釀酒廠。山姆必須學習如何從烘焙業賺錢,我還想讓湯姆開始學習如何給老房子進行一番改造。”她提出一些建議,他們將要買下的每一份產業都將被改造成賺錢的行業,她警告他們說,“香港,你必須想仔細了,以確保咱們只買進最上等的土地。艾迪,你得編排出最好的商業程式把一切行動組織起來。我指望你們倆看著每一步棋。”這場會議接近尾聲時,年邁的女教主說,“看著一個家族大膽地向著新的產業進軍,這是多麼激動人心啊。你們會為這一天自豪的。但是記住,香港,你買進的時候一定要十分機密,一下子全給買下來。買進時記住,總要比那些賣主希望的價格高上那麼一點點。當大家全都明白你的用意的時候,也不會有人覺得他受了騙。”她頓了頓,又說,“別高出太多。”

三個星期過去了,在堡壘集團的一次會議上,愛虛張聲勢的休利特・詹德思笑著說:“要不是聽從古老的傳教士禁酒規定,我就派人去找地方買酒來喝啦。”

“有好訊息?”約翰・惠普爾・霍克斯沃斯問道。

“最棒的訊息。終於想到辦法來擺脫那個釀酒廠了。這簡直是一塊里程碑。我那聖母般的祖母有一次曾經對我說——其實她已經告訴我一百次了——‘黑爾家涉足釀酒業一定不會有好結果。’她說得對極了。”

“賣了個好價錢?”霍克斯沃斯・黑爾問道。

“比我預期的還要高出三萬五千塊,”詹德思答道,“自從姬香港買下格里高利公司租約那一次之後,我就一直想找機會給他找個麻煩。”

“你說香港?”

“是的,他這一次可是失手了。沒有人能從那家釀酒廠賺錢。”

“那就怪了。我剛把老布羅姆利大樓賣給他們。那地方已經虧損好多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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