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一項議題是徵發勞工修建暮蒼山關城。
暮蒼山舊關城城牆低矮,城樓拘狹,且年久失修,城牆也只有山嶺隘口間的一小段,而當時大梁也並非國都,只是一座普通的郡城,所以和這簡陋的關城倒也是匹配。
謝映之在親自考察了暮蒼山的地貌後,認為此處山勢雄峻,澗谷險要,而原關城並沒有充分利用此間的地利優勢,所以他計劃在原暮蒼山關城東北再造一座宏偉的關城,以扼守險要,成為大梁之咽喉鎖鑰,打造一個固若金湯的軍鎮要塞。且要在北伐之前完工。
暮蒼山脈綿延數十里,山巒起伏峭壁陡立,工程浩大,工期緊迫,初步預算需要徵發兩千民夫勞力。
楊太宰一聽,心裡立刻就打起了算計。
歷來修建工程,能撈的油水就不少,尤其像暮蒼山關城這樣的大工程,擱哪兒都是個肥差,不僅可以名正言順從國府調銀,還可以此為名向雍襄的黎庶士紳工商收取銀錢。
這暮蒼山關城一旦落成,不就是保護他們這些黎庶商賈的麼?徵收點工程費還不應該?當然,收上來的錢,頂多一半用於建城,另一半自肥。
他拈鬚心想,中書檯這幫子人也不是省油的燈嘛,才剛開始任事,就想著撈油水中飽私囊。
但這麼大塊肥肉,怎麼能落到他們口中?
於是他故作姿態道:“暮蒼山工程浩大,如今亂世,生民疲敝,徵招兩千民夫,太傷民力。”
宋敞立即道:“徵兵十萬,諸位覺得太多而擱置,那麼現在建造關城,徵召兩千民夫,諸位還覺得太多?”
宋敞本是雲淵的學生,他這話明顯帶著些書生意氣。
今次朝上,中書檯提出了三個議案,除了之前尚書檯被迫應允的春耕事宜外。徵兵十萬被擱置,現在連徵發兩千勞工,尚書檯這些人還要從中作梗。
這不得不讓他懷疑這是在針對中書檯和雲先生。
因為一旦暮蒼山關城建成,那是千秋之功,尚書檯這些人高官厚祿、尸位素餐,自己不任事,卻還要干涉別人任事!
楊太宰皮笑肉不笑道:“宋司丞此言差矣,徵兵十萬之事,又不是我等擱置的,不能算到我等的賬上。”
言外之意,這提議是蕭暥擱置的,跟他們有什麼關係。
宋敞神色鬱結地看向蕭暥。
大殿空曠,加之蕭暥人氣太差,其他的臣僚都有意無意地離他遠一點,如避虎狼。顯得他更加落落寡合。
清冷的大殿上,他煢煢孤立,形削影單,面容雪白蒼俊,若不勝春寒料峭,勉強扶病,懨懨地不禁坐久。這和傳說中那個飛揚跋扈威權逼人的亂臣賊子實在相去甚遠。
而且今天上朝,蕭暥給足了雲淵和中書檯的面子,幾乎退到沒人注意的角落裡。一副腰痠腿痛,都坐不住了,卻還要打起精神勉強營業的樣子,哪裡像個威壓朝野的權臣,倒是楚楚可憐。
其實剛才就徵兵之事,就算蕭暥不發話擱置,他們也爭論不出個結果來的,這件事倒不能都怪他……
直到聞正看了宋敞一眼,他才從蕭暥身上收回目光,居然走了神。
聞正道:“暮蒼山關城一旦建成,可西據險要,南鎮關中,成大梁之門戶,使都城再無蘭臺之變,胡馬入侵之患,乃千秋之功。豈能因一時勞力不足而擱置。”
柳尚書端著姿態,慢條斯理道:“聞部丞是沒懂楊太宰的意思,我等並非反對建造關城,而是工程浩大,不能操切,宜徐徐圖之,欲速則不達……”
一聽柳徽拖著調子開始拿腔拿調地說話,蕭暥就想給他開個1.5倍速的快進!
唐隸也道:“柳尚書所言甚是,中書檯的諸位初入仕途,急於建立功業,但也不能太操切,不顧國力羸弱民生凋敝,貪功冒進,成全個人之功。”
聞正神色勃然:“這豈是個人功業?若無暮蒼山關城扼西北要塞,關中一馬平川,若遇襲擊,大梁將無險可守!”
“大梁西北不是還有盛京阻擋著嗎?”唐隸冷笑道,“怎麼叫做無險可守?”
聞正針鋒相對道:“那我倒要問問,兩年前,北宮達派大將左襲進攻高唐、博昌、曲河三城,兵鋒幾欲直下大梁,那個時候,盛京的兵馬在做什麼?”
蕭暥心中冷冷的想,那會兒王戎正打算趁秦羽和北宮達酣戰之際,率軍偷襲大梁城,坐享漁人之利。
盛京離大梁僅有六百餘里地,乃是肘腋之患!而暮蒼山關城一旦建成,王氏若要兵發大梁,必先破關。
此關建成,就能在北伐期間拱衛大梁,以免王氏乘機偷襲都城。
“聞部丞!盛京王將軍乃是聖上至親,忠誠可鑑,你這話什麼意思!” 唐隸高聲斥道,
“好了,聖上在此,都別爭執了。”柳徽端著一副老臣謀國之態道:“依老夫看,目前最重要的還是春耕事宜,稼穡乃國之根本,事情要一件一件做,所以老臣建議,待春耕農忙之後,再徵發勞力築城不遲。”
他這話說得無懈可擊,立即引得朝中一片贊同之聲。
聞正面色寒俊,硬聲道:“春耕農忙完,已是五月中旬,再過一個多月便是七月酷暑,到時夏日炎炎,如何築城?”
蕭暥在一邊觀察聞正,這孩子太實誠了,一臉正氣的只顧辦事,完全不知道對手腦子裡的彎彎繞繞。
柳徽他們為何要拖到五月以後?
因為五月以後,仙弈閣之事中負傷在家休養的盛京系官員就要陸陸續續回來上班,柳徽他們就不缺人手了。修築關城有油水撈,他們不排斥修築關城,只是不想讓這塊肥肉被中書檯搶去。
但若是讓盛京系這幫子人來負責工程,肯定偷工減料、中飽私囊,再搞出個豆腐渣工程敷衍了事,工期更是猴年馬月了。
他目光默默掠過殿上眾人,看來他不說話,他們真把他當吉祥物了。
楊覆言之鑿鑿:“目前百姓疲憊,府庫空乏,更兼春耕在即,實在是有心無力啊。”
廖原也嘆氣道:“稼穡乃國之根本,鑄城乃千秋之利,兩者皆為緊要,但若分輕重緩急,宜先保障春耕,再修關城。”
廖原不屬於任何派系,他的意見基本可以代表朝中大多數官員的想法。朝堂上的風向已慢慢往盛京系的一邊偏移。
眾臣紛紛道:“還是先春耕,再鑄城,兩不耽誤,更為穩妥。”
“鑄城利在千秋,但不急於一時啊,如果七月酷暑,那麼就乾脆等到秋風起時,再鑄城也不遲。”
換是以往,蕭暥能等,但明年就要和北宮達決戰,決戰之前,暮蒼山關城必須完工,等不起。
眼看再這樣爭論下去,暮蒼山關城又要擱置了,蕭暥按著痠痛的老腰,道:“我倒是有個辦法,暮蒼山關城可立即開工,耽誤不了春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