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春來秋去忙如許,未到晨鐘夢已闌(3)(1 / 3)

小說:日月 作者:安意如

話到嘴邊,她依然沒有說破。朋友是,你可以號召他一起浪跡天涯,愛人是,你可以為他浪跡天涯。

見她調侃自己,長生忍不住笑出來,說一句,牙尖嘴利!

縵華一笑,不好意思再與他目光相觸,轉頭望向門外。眼前視野開闊,南迦巴瓦近在眼前。

夕陽西下時,雪峰被落日映照,如遽然點亮的火炬。壯美之外又有十分瑰麗,撼動人心。長生凝視著夕陽下的南迦巴瓦,幽深如潭的眼眸漸漸湧起濃雲蔽日的惆悵,神情複雜難以捉摸。

良久,長生放下茶碗,以輕不可聞的聲音說,縵華,你知道南迦巴瓦最大的錯誤是什麼嗎?是貪執和嫉妒。桑吉對我說,不必把自己關起來,隨著自己的心行走,所到之處,見山見水都是修行。我來瞻仰南迦巴瓦,是為了觀修,確證自己的罪孽。

他語氣平靜,沒有流露特別的情緒。縵華聞言,心頭大震,她無端想到母親當年做的事,內心冒起一股寒意,手一抖,茶濺出少許,忙把持住心神,問,你做了什麼?

長生不答,慢慢閉上眼睛,流露出不可言的悽楚。

是何時開始,尹蓮在他的意念中無處不在,她成了他過於沉重的宿命,不能割斷的往生。他和尹蓮之間,從無過於親密的舉動,亦無山盟海誓,卻不知為何,他對她,這般刻骨銘心,難捨難離。

這愛成了他腳踝上沉重的鐐銬,稍一動彈,旋即跌倒。深重到超越愛情本身的慾望,令他甘心像一個影子般,不言不語,追隨著她。現在想來,他所日復一日目睹的不過是她的蒼老和生活的破敗啊!

可,即使是這般滿目蒼夷,斷壁殘垣也讓人留戀不去。

許是因為身在林芝,離墨脫近了,許是和縵華在一起,她不時提起倉央嘉措的緣故,長生亦不由地屢屢思及倉央嘉措來。

想起他第一次瞭解到倉央嘉措,不是在故鄉,而是在遙遠的北京的書房。那地方,對大多數藏人來說,是多麼遙不可及的地方。

那時他已不滿足於聽尹守國講故事。尹守國的書房裡,靠牆的面,累累碼的都是書。有些書,市面上是見不到的,是尹守國自己做的手抄筆記而已。尹守國鼓勵他自己閱讀,自己理解。

長生知道了倉央嘉措的身世際遇,想起故鄉那支流傳久遠的民歌,其實他還能張口唱來。“在那東山頂上,升起潔白的月亮,瑪吉阿米的臉龐,浮現在我的心上。”他甚至會想起望果節,想起賽馬,賽歌時,駿馬如風賓士,哈達如雲飄蕩。

隱隱不能忘,故鄉人唱起這歌時,嘴角的笑意和眼底的憂傷,他們的眼睛是那樣不容磨滅的亮。

他讀過,並記得倉央嘉措的詩,當時並不是那樣感慨良深。也許那時,生而為人的不自由,離他尚遠。他對於“遺憾”二字,瞭解得還是那樣淺薄。他確實是進入了一個牢籠,只不過牢籠沒有關閉。這一切,像一個陰影,蟄伏著,試圖侵蝕著,卻還沒有全然籠罩過來。

一直到大學畢業,與Sam分別,他是那樣痛不可言;一直到投身商界後幾年,他逐漸體味到人心詭詐。同被迎入布達拉宮,尊為僧王的倉央嘉措一樣,隨著年歲漸長,長生開始體味到種種不得已和不自由。

他在那城市裡迎來了二十七歲。屈指算來,他的生命已有十一年與這座城息息相關。

不是沒有猶疑的,長生問過自己,如果再次選擇……這個問題卻被他自行截斷。人生沒那麼多如果,時光荏苒,年歲久遠,他漸漸已不能辨別,是因為尹蓮而心甘情願羈留在此,還是因為他已經逐漸習慣了這城市所給予的一切。

由於承天實力壯大,業務拓展很快,加上北京作為首都所擁有的經濟後勁日益彰顯,謝江南和尹蓮決定將公司總部遷到北京,深圳只作為分公司存在。承天全力主攻北方市場,原本的南方市場亦不容有失,謝江南一人精力難以兼顧,本來公司的管理要交給尹蓮負責,尹蓮卻全權交付給長生,自己僅是從旁點撥,在大事上做決斷。

長生在幾年中,凸顯出的管理才能毋庸置疑。謝江南並無太多親朋故舊,謝惜言年紀尚幼,他雖對長生心有防範,仍是委以重任。一切來日方長。

長生生性穩妥,做事周全,擅於處理人際矛盾,有他在,等於後方穩固,這一點,謝江南亦心知肚明,他接納長生進入到公司核心管理層亦因如此。

真正進入決策層,長生所體驗到的卻不是揮斥方遒的快意。時日愈久,他和謝江南在經營發展方面的理念分歧愈明顯。

長生所學習的商業理念更為先進,謝江南卻保有許多早期商人的習氣,習慣一言堂,不容人挑戰自己的權威。

長生在他手底下做事,更需謹言慎行。

初時長生著意於管理,並不需要頻繁出差,在京的時候更多。相反是謝江南和尹蓮因公司進行戰略轉移,牽一髮而動全身,需要頻繁往來於兩地,兩夫妻不在北京,尹守國又忙於公務,照顧謝惜言的責任,無形中落到長生身上。

自打八歲那年發生溺水意外,被尹蓮嚴加管教之後,謝惜言對長生一直有愧疚和無形懼意。等長生二十五歲回到北京,謝惜言將將年滿十歲,正是上小學的時候。謝江南與尹蓮公事繁忙,京深兩地往返,商場上有諸多不可免的應酬。雙方父母年事已高,精力不濟。每當尹蓮出差,照顧謝惜言的責任不可避免地落在長生身上。

在家輔導謝惜言課業,去學校開家長會,接受老師的投訴,處理他的調皮搗蛋事。安排他去春遊、夏令營、課外輔導,這些事謝惜言巴不得長生出面,替他遮掩過去。長生心軟,總當他的同盟。次數一多,謝惜言簡直將長生視為擋箭牌。

長生有時跟趙星野等聚會正酣,接到電話就要匆匆離去,處理謝惜言的事,幾次下來,大夥深覺掃興,紛紛表示不滿,趙星野快人快語,你這當哥的,都趕上人家當爹的了!人爹媽不管,你操什麼心?

累不累啊!

長生不理他揶揄,拿了衣服就起身,應道,你們先樂著,回頭我做東,咱們再聚。

趙星野推他出門,去去去,哥的應酬多了,稀罕你請。趙星野畢業之後分配去了建委工作,不大不小是個頭目,他生性疏闊,喜愛交朋結友,尋常日子亦多的是飯局應酬。

長生一笑出門去,果然聽到趙星野喊了一嗓子,準備好銀子,等著哥幾個敲詐你啊。

長生回頭啐了一句,狗改不了吃屎。

撇下死黨一路飛馳去到學校接謝惜言,又是沒交作業被老師留堂。長生在辦公室默默聽完老師訓話,對老師保證一定督促他補完所有作業,好話說了一籮筐,才領瞭如蒙大赦的謝惜言出來。

長生對謝惜言說,你好意思!考試不及格就算了,居然連作業都不寫,你夠膽公然蔑視老師,有本事你別打電話叫我來救你啊!

本站所有小說均來源於會員自主上傳,如侵犯你的權益請聯絡我們,我們會盡快刪除。
本站所有小說為轉載作品,所有章節均由網友上傳,轉載至本站只是為了宣傳本書讓更多讀者欣賞。
Copyright © 2024 https://www.lwxszw.com All Rights Reserv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