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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浮躁 作者:賈平凹

野麻在荊紫關賣了好價錢,一家人甚是高興,此日福運從白石寨回來,已是天黑,脫衣睡在炕上了,悄悄地說:“小水,你睡過來,我告訴你個好事哩!”小水說:“你太乏了,睡吧!”偏不過去。福運就抱了枕頭睡到這頭兒,說:“我給你說金狗的事哩!”小水支了耳朵,偏故意揹著身子沒反應。福運又說:“今日在白石寨,我和大空碰著金狗啦,金狗還是那樣,招呼我們到飯店裡吃了一頓飯的。”小水轉過身來,說:“你和他吃什麼飯?你掏不起錢嗎?你好沒出息!”福運倒生氣了,說:“小水你是怎麼啦,還生金狗的氣嗎?無論怎麼說,金狗是個好人哩!”小水見福運這樣,去了好多顧慮之心,不覺又想起那個當年的“冤家對頭”,眼裡就悄然無聲地流下幾顆滾燙的淚水,緊緊地抱住了福運,說:“你只要能理解他,我心裡也高興,他是好人,是好人,可我不願意你再說起他。”福運說:“你是怕我嫌棄你們當年的事嗎?金狗和我從小長大的,他什麼我不瞭解?上次他回村來,能到伯伯的船上去,卻沒到咱家來,我真生了他的氣哩!”小水悶了半晌,說:“他沒來家好。那天夜裡咱從鎮上回來,王二嬸就告訴我說金狗回來了,我本想去看看他的,後來也就沒去,我真害怕見了面,該說些什麼呀?福運,過去的事咱不提說了。”福運說:“不提說了。可他現在也真出息了,是大記者了!你知道嗎,現在省城給山區貧困地方派了下鄉幹部,那就是金狗的一篇文章起的作用。仙遊川出了這樣一個人,咱臉上也光大得多!巫嶺那邊的山圪裡也駐了幹部,金狗招呼我和大空吃飯,就是讓我們和那幹部拉鉤的。”小水說:“巫嶺駐了幹部,這事我聽說了,前幾日在渡口,有一溜幾十人扛著把杖到兩岔鎮去賣,一打問就是巫嶺的人哩!”福運說:“正是這事!巫嶺人從來不會做生意,聽說一直種啥吃啥,外人到那裡去看見那些山貨特產,要吃給吃,要拿給拿,掏錢買卻不賣,說做買賣不是正經人乾的,只好窮得連鹽都吃不上。駐鄉幹部去了,先動員山裡人到兩岔鎮集上看看,到白石寨去看看,讓開開眼換換腦子,然後就組織人砍把杖到兩岔鎮賣的。但兩岔鎮能銷售多少?我們到白石寨碰上金狗,說了我們沒貨源,金狗就讓我們和巫嶺駐鄉幹部掛鉤。一談就談成了,讓巫嶺人把把杖運到渡口,運多少咱收多少,然後咱用排運到白石寨,運到荊紫關,他們賺了錢,咱也賺了錢。”小水喜歡得坐了起來,說:“這都是真的?”福運說:“我要說謊,讓我在州河淹死了!”小水就捂了他的嘴,罵他說二幹話。然後眼睛在黑暗中閃光,自言自語道:“金狗也不虧去了報社!可他在州城幹得好好的,怎麼又到白石寨了?”福運說:“我也是這麼問他,他只是笑笑,說白石寨記者站是報社派下來的分社,便於瞭解更多情況。記者站就在西大街第二個巷子裡,那地方你是熟悉的。當記者可真了不得,就是他那篇文章,把東陽縣委的書記參倒,白石寨的人都議論,說記者的筆就是刀子,能殺惡人哩!”小水說:“參倒了東陽縣的那個書記,他怎地不參參白石寨的田家人?”福運說:“我在排上也對大空這麼說過,大空說,金狗為什麼偏要到白石寨記者站,就是想參田家的。或許大空說的是對的!”小水重新睡下了,閉著眼睛想了好多事,突然說:“你們和金狗吃了一頓飯,還說了什麼話?”福運說:“金狗問村裡的情況,問咱家的日子。說到你,就直道對不起你,說他曾給鐵匠鋪去了三四封信,信都退回去了,他真想給咱們結婚時買些禮物,但他怕你傷心。”小水說:“我傷什麼心,他會能記著我?”哭腔就下來。

福運不言語了,伸出粗糙的手,把小水臉上的淚擦了。

小水說:“還說什麼嗎?你說呀!”福運說:“他要我一心愛著你。這用得著他說嗎?他還說,幾時咱們一塊去白石寨,一定到他那兒去去。你明日也搭排去一趟吧。”小水說:“還是不去的好。……他沒說現在找下媳婦了沒?”福運說:“他沒。再問時,他就把話岔開了。”小水說:“他不小了,他要拖到什麼時候呢?”就將頭貼在福運的胸膛上,長久地睜大著眼睛。

夫婦話說到半夜,方沉沉睡去。第二天一早,就起身去了渡口,等待巫嶺送把杖的人來。到了飯辰,一溜二十人的巫嶺山民將把杖運來,這些人衣衫破舊,一臉憨相,每人扛了桶粗的一捆把杖,那身上的衣服就全被汗浸溼了。一根把杖兩角五分錢,現交現開款,山民們眉開眼笑,立在那裡用指頭蘸著唾沫點數,隨後就將腳上磨得沒底的草鞋扔掉,搭韓文舉的船去鎮上買新鞋新衣,稱鹽打油。直到逛完鎮子返回,許多人腳上穿了膠質雨鞋,韓文舉就說:“你們山裡人真是有趣,怎麼買這種鞋穿,那腳不燒嗎?”雨鞋確實又漚又燒,就有人在鞋殼灌了水,抬腳動步,咕咕直響,說:“這鞋好啊!天晴能穿,下雨也能穿,只要你們肯收把杖,等過半年了,我們也要買了牛皮鞋來穿的!”洋洋得意地走了。

雷大空看著這些遠去的巫嶺人,說:“韓伯,這些山裡人穿膠質雨鞋,也真是看著漂,穿著燒,走一走了用水澆!他們沒見過大世面哩!”韓文舉說:“瞧這些人也夠心酸,咱說咱窮,比比這些人咱還要知福哩!山裡人到底差池,這麼窮也不學著做做生意,現在才睡醒了!”大空說:“這全是駐鄉幹部去了才組織的。這樣一來,他們富了,咱把這把杖運到白石寨、荊紫關一賣,咱也要賺它一把錢!”韓文舉說:“大空,這筆生意做得好哩,這是怎麼聯絡的?”大空說:“金狗聯絡的,他眼寬,資訊靈通,幫了大忙哩!”韓文舉不聽則已,聽了就又罵起金狗,還罵到畫匠矮子,說再窮,也不該求到他門下。大空說:“韓伯現在還恨金狗嗎?他又不是田中正的女婿,你恨他個沒道理!”韓文舉說:“他坑害過我的小水。”大空就說:“韓伯是小心眼!你是不滿意福運嗎,福運把酒沒給你供上嗎?話說回來,金狗就是你的仇人,但他能幫著咱賺錢,咱就認他哩,你嫌錢多了扎手嗎?”韓文舉也便笑了,說道:“大空,人說我這張嘴是鐵嘴,你怕還是鋼嘴哩!你見了金狗,你就翻弄是非去,說我罵他了,我不怕他!”大空就說:“你能說大話,怎麼又怕了?原來韓伯是嘴硬尻子松!”這批把杖販賣之後,落了一筆錢,接著又販運了幾趟,小水就籌劃著用錢專案,鄉稅務所就來人收去了一筆稅費,接著,村長又來收了民辦教師開支費、村幹部補貼費、群眾贊助辦學費。福運生氣了,說:“天爺,一個蘿蔔兩頭切,我這能掙得幾個錢,三打五除二這不是全完了?!”鄉上人說:“你怎地說這話?贊助辦學,這是社會福利事業!”福運說:“民辦教師養活了,辦學也要錢,我連個孩子也沒有,哪談得上上學?既是贊助,哪能挨家挨戶收的?”鄉上人也生了氣:“外邊有的萬元戶,一家就給學校幾萬元的,人家也知道用錢買後路,你連個退步都不留?!”福運說:“我哪兒是個萬元戶,你封我的萬元戶嗎?”話說得都走了火,小水就把福運拉開,笑臉給鄉上人賠話,末了還留著做飯待人家吃。

開支越來越多,福運和大空就日夜忙累,但是,巫嶺的把杖隊卻再不將把杖運到渡口來,而河運隊則接連幾天在販運把杖。大空一打問,原來河運隊的蔡大安和田一申見福運他們有了便宜貨源,故意加卡,暗中與巫嶺山民定了合同,在不靜崗後的一個村子裡設了收購站,這批山民一是信得過集體組織,二是少跑了路程,就再不賣給福運、大空了。福運和大空氣得嗷嗷直叫,將原價兩角五分一根的把杖提高到一根兩角七分,巫嶺人的把杖就又賣給福運、大空了。

把杖排下河去荊紫關的時候,大空瞧見岸頭上站著田一申,故意大呼小叫,在排頭喊:“開排了——”福運在排後沒接應,大空說:“你怎麼不應?”福運說:“大空,田一申正氣著哩,咱太張狂,他就會出壞點子治咱的。”大空說:“他怎麼治?他敢再提到三角錢一根嗎,河運隊的船工對他搶咱的飯碗早有意見,他要提價,那船工就會造他的反哩!咱專門氣他,氣他得個鼓症!”於是,大空又在排頭喊一聲:“開排了——”福運也就在排後應一聲:“開排了——”接著兩人合聲呼開排號子,呼得有高低緩急,有板有眼。

田一申和蔡大安將這事彙報給了田中正,田中正聽說這生意根源又是金狗聯絡的,氣得七竅生煙,罵道:“全怪我大意失了荊州,使金狗鯉魚跳龍門,現在是成心回來和我作對了嘛!”田一申說:“他們攬了貨源就讓他們攬了去吧,咱重找門路!”田中正說:“你還能找到什麼門路?”田一申說:“實在不行,河運隊散了他孃的夥了去!咱辦了一場,咱也夠啦!”田中正說:“你說的屁話!你把錢掙夠了,你現在叫散夥,船工一怒起來,吃不了會讓你兜著!縣上一直靠咱這個河運隊贏人哩,散夥了怎麼給縣委交代?我把河運隊的經驗材料呈報給縣委,縣委準備還要在這鄉開現場會的,你敢解散?!”田一申說:“要開現場會,可咱河運隊尋不到好的貨源,收入不大,現場會怎麼向代表們談?”田中正說:“現在無論如何要把收入搞上去,你兩個好好想些辦法!”田中正訓斥之後,田一申和蔡大安愁了一晚上,喝了一瓶酒,也沒想出個絕法來,倒讓酒喝得都醉了。第二天一早,田中正差人來叫他們去鄉政府,兩個人還在田一申家醉得沒睡醒,喊起來,便忙用指頭摳喉嚨吐了一堆汙穢後,緊緊張張去了鄉政府。田中正一見面問有什麼新法子,兩人張口結舌,田中正卻笑著說:“我知道你兩個不頂事!夜裡我倒想了個主意,不愁咱不賺錢,也不愁把福運、大空的貨源卡斷!”便如此這般說了一通,田、蔡二人便眉飛色舞分頭去執行了。

三天後,兩岔鎮逢集,巫嶺人來鎮上卻再沒有扛著把杖,而是成夥結隊扛了木頭來賣。田一申和蔡大安就宣告鄉政府要蓋幾排房子而將木頭全部收購。自那以後,巫嶺人三天五天都扛了木頭交給了鄉政府,鄉政府的大院裡就堆積了好大一堆木頭。福運和大空覺得蹊蹺,不明白鄉政府要蓋什麼房子需這麼多的木頭?攔住巫嶺人要求再運把杖時,巫嶺人說:“扛一根木頭要頂扛三四次把杖的啊!”福運和大空也無可奈何!這一日韓文舉來說河運隊將幾船木頭順河運下去了。大空叫道:“這狗日的田中正又在卡咱了,他是在搞木材販賣啊!他們能販賣木材,咱也販賣,犯法咱和他姓田的一塊犯!”韓文舉說:“這可使不得!我打問過七老漢了,販賣木材白石寨渡口是設檢查的,可成批買的單位,沒有證明卻是不敢幹的。河運隊帶的是鄉政府的證明,你能搞到嗎?”福運和大空束手無策,連聲叫苦,老少三人又只是不歇氣地罵田中正。小水說:“罵頂什麼用?他們這是違犯國家政策的事,咱不發那邪財,也不能讓他們就這樣胡來,你們去找找金狗,他是記者,聽聽他的主意!”福運和大空連夜搭排就去了白石寨。

金狗已經知道白石寨縣委準備在兩岔鄉開現場會的事,又氣又急又不好出面干涉,聽了河運隊販賣木材的訊息後,倒輕輕鬆鬆地笑了幾聲。大空說:“怎麼樣?你以你記者的名義告他姓田的一狀!”金狗卻說:“事情我知道了,你們回去吧,該幹啥就幹啥!”大空說:“還有什麼可運的?回去只有扎柴排了!”金狗說:“那我寫個條,你們到寨西門口的第二旅社去找一位姓張的,他是州河口市的採購員,前日來找我打問經濟資訊,說他採購了一批瓷貨,愁著運不回去。你們能不能運?那可是易碎物品!”

大空說:“瓷貨有啥了不起?金子銀子都敢運的!”金狗就笑著說:“我知道你會說這話,可千萬要小心,這一來一去就得六天,回來了一定再到我這裡來,我招待你倆看一場花鼓戲!”大空說:“那田中正販木材的事就放下了?你要把他這次治住了,我雷大空招待你看戲!”金狗也就笑著說:“那好,福運你便是證人了!”福運和大空走後,金狗就往白石寨工商管理局去了。接待他的正好是一位年輕局長,看過金狗的記者證後,十分熱情,詢問金狗到局裡來不知有什麼事情?金狗就說他已經瞭解到新局長上任後工作起色很大,有心來採訪寫個報道。這位局長謙虛之後,就召集了幾個基層幹部一起向金狗談了工商管理局的工作,金狗詳細做了筆記,末了問道:“你們的工作確實不錯,這裡邊有許多經驗是值得推廣的。現在市場繁榮、商品經濟流通,一河水都開了是大好事,但相應地來說你們的工作量就成倍地加大了,對於一些民辦企業你們是怎樣管理的呢?”局長說:“這一點我們是抓得很緊的,譬如說,以前是國家統一收購山貨,那太死,現在政策放活,支援農民做生意,有些農民活動範圍很小,我們主動為他們提供資訊。但對於其中偷稅漏稅違犯政策的不法行為卻要嚴加管制,不能心慈手軟。”金狗說:“太好了,這就得加強市場管理了!”局長說:“僅僅在市場管理那還不行的,就說木材吧,政策允許農民在一定範圍的市場上買賣,但絕不允許木材自由出境,縣上設了幾個卡子,來往車輛都要檢查,但有些人三更半夜偷著往出運,我們就和木材公司搞配合,各個卡子晝夜值班。”金狗就問:“縣上的卡子都設在哪兒?”局長列舉了幾個地名,金狗疑問道:“這些卡子都在公路上,水路上沒有嗎?”局長問手下那幾個人,都說水路上沒有,金狗說:“據我所知,州河這幾年水運恢復了,你們是否建議縣上能成立個水運公司,在一些主要渡口上也應有個檢查站什麼的。前幾日有群眾到記者站來,檢舉這幾日有船在販賣木材,也不知他們有沒有出境手續?”那位局長立即和他的部下面面相覷起來,接著就罵起那些人太詭,又直怨他們竟把這些疏忽了。

局長說:“記者真是瞭解情況多!給我們這麼一提醒,我們真是臉紅!我們得馬上派人到寨城南門外渡口去,如果真有人敢運木材就全部扣下來,對於水路的管理,我們還得研究出一套具體方案的。記者同志,這事如何解決,我們會給你個滿意答覆的,也希望你能常來我們這裡多指導啊!”金狗就笑著說,他是還要來的,因為他要正面寫一個報道,還得局領導審查蓋章嘛!離開工商管理局後,金狗就直接到車站購買去巫嶺鄉的班車票。從白石寨到巫嶺鄉路程並不遙遠,但交通極不方便,一條簡易公路常常塌方,且一星期只有星期六這天通班車。金狗在車站發覺當日沒有班車,就又趕到運輸公司,找著經理,說明了身份,要求能不能有便車將他捎到巫嶺鄉去。恰好有一輛卡車去巫嶺運一批化肥,金狗就搭坐上顛顛簸簸了三個小時,限天黑前趕到了巫嶺鄉政府。駐鄉幹部都在鄉政府住著,金狗見了那位認識的幹部,就詢問起巫嶺鄉現在的變化。這幹部十分激動,講了好多事例,當金狗再問起還有什麼困難的時候,這位幹部就將金狗叫到自己的宿舍裡說:“深山圪裡的人以前不知道出外做買賣,如今嚐到甜頭了,卻也有人就胡來開了。現在我們駐鄉幹部和鄉政府領導在一些看法上持不同意見,今天就整整開了一天會的。”金狗說:“原先你們組織農民向山外販賣把杖,怎麼後來就不賣把杖了,都去賣木頭?!”幹部說:“正是為這件事我們才開會的!外邊也有反映了?”金狗說:“可不,連我都知道了!”幹部說:“賣起把杖以後,山裡人的熱情很高,但後來聽說兩岔鄉來了人要收木頭,木頭價當然比把杖高得多,一人去賣了,十人二十人就跟著看樣!結果各家都在砍伐自己的山林,自己的山林當然自己可以砍伐,但都像剃頭髮一樣往過砍,這還了得?鄉政府領導極力想把巫嶺貧窮帽子甩掉,也不制止,只規定不準砍伐集體山林。可山民砍紅了眼,砍了自己的山林就偷集體的,現在集體山林被偷砍了許多。這樣下去,可就是得了眼前利,誤了長遠大事啊!我們駐鄉幹部已經商定好,堅決得制止住,鄉政府領導若還無動於衷,我們就要向上級報告啦!”金狗說:“我協助你們一塊來制止!你是否給我寫個材料,將砍伐的樹木數字能統計一下?”第二天,這位幹部就和金狗到每一個村莊去檢查,結果農民自家的山林砍伐了八百棵,集體山林偷砍了三百棵,砍伐的樹木相當一部分已扛到兩岔鎮賣了,還有一部分農民正在剝皮、截節,竟有兩戶人家的三個人在半夜偷砍集體山林時從懸崖上跌下來,一個摔斷了腿,兩個頭破血流,躺在炕上不能起來了。金狗拿到了數字後,當天就又搭便車返回到白石寨,連夜加班寫好一份正面報道工商管理局的新聞稿,天露明就紅著眼睛到了該局去找局長。

局長一見金狗,就嚷道是不是病了,怎麼眼睛紅成這樣?金狗將新聞稿讓他看了,說是連夜寫的,局長很是感激,就說了金狗所提供的線索十分準確,他們兩天兩夜來果然在渡口上查出了七船木材,都是兩岔鄉河運隊乾的,現已全部扣壓,研究處理辦法。金狗興奮得差不多要叫起來,請他把這些情況寫下來,然後就要求局長在那份新聞稿上蓋章,說是要儘快發往《州城日報》的。

這局長卻不好意思了,說:“我們工作還是有失誤啊,你這麼寫,會不會……”金狗說:“有一點失誤誰也難免啊!咱現在不提這件事,只是正面報道,也是促進工作嘛,再說你們不是已經加強了河運方面的管理了嗎?”局長便蓋了章,一直把金狗送到大街上。

金狗拿到了兩份材料,就寫了一個內參,題目是:《白石寨巫嶺鄉樹木砍伐嚴重,兩岔鄉河運隊販賣木材》,然後就附了具體材料,去找縣委書記田有善了。

一進書記辦公室,縣服裝廠的一位師傅正用皮尺丈量田有善的腰圍。田有善見是金狗,就叫道:“金狗來了,快坐快坐!”金狗說:“田書記要做新衣服了嗎?”田有善說:“瞧我這肚子,商店從沒有賣我穿的衣服,我只好這麼定購了!”那師傅說:“書記這肚子大,穿西服才有風度的,做好了你一定會滿意的!”金狗就笑著說:“田書記也開始穿西裝了?”田有善說:“老了老了趕個時興吧,現在中央領導都穿了西服,中山服咋著他不順眼了!金狗,你也做一身,師傅在這兒,給你量量吧!”金狗說:“沒你那大肚子,穿著沒風度的,即使要穿商店裡也能買到的。”田有善就說:“我原本是不想做這一身的,可老婆不行嘛!她嘮叨說出外開會,嫌我太寒酸。這也是!師傅,這衣服十天內一定得做好啊,要趕上在兩岔鎮開現場會時穿的!”金狗說:“要在兩岔鎮開現場會,是給河運隊開的嗎?那田書記穿這身回去,也真算得上是‘衣錦還鄉’了!”田有善就嘎嘎嘎笑起來,說:“金狗真是記者,出口成章!”尺碼丈量完畢,服裝廠的師傅就走了。田有善沏了茶給金狗說:“多少日子不見你面了,你怎不到家裡來呢?你沒成家,想吃什麼東西了,就來我家去讓你嬸嬸給你做嘛!”金狗就笑著說他一定去的,且說了幾句謝呈話。

田有善就說:“開現場會的事你知道了吧?你最近回仙遊川去了沒有,那河運隊成立一兩年來,搞得相當不錯嘛!現在看來,改革是一種大勢,黨心所向,民心所向。中國的老百姓好啊,他們需要改革,群眾一起來,改革能不能完成,這關鍵就看我們的幹部了!兩岔鄉的田中正,有沒有毛病?有。他工作方法不好,對他有意見的人也不少,可他可貴的一點是能開啟局面,思想又敏銳,現在正需要這種開拓型的人才嘛!河運隊他一手抓起來,抓起來又堅持辦下去,現在收益很大。這是一個組織農民致富的好典型,縣委一直想開個現場會,我都壓住了,說:讓它再發展發展,拿出來就要拿出個拳頭來!現在它真的成熟了!你是咱兩岔鄉人,現在是記者,就要好好給咱宣傳哩!”金狗一直靜靜地聽他講,講完了,就笑著說:“河運隊組建的時候,情況我是知道的,後來去了州城,就不大瞭解了。如果真是書記說的那樣,我是義不容辭要宣傳的。”田有善就拍著金狗的肩頭說:“金狗行,金狗行,兩岔鄉出了你這個秀才,光榮啊!你今日來,還有什麼事嗎?”金狗說:“我寫了個內參,想請你審一審?”田有善說:“什麼內參?”金狗就將內參和附著的材料交給了田有善,田有善看了題目,臉上就沒了笑容,忙從口袋裡取了眼鏡戴上看了一遍,陰著臉說:“金狗,你寫的這都是真的?”金狗說:“後邊有兩份材料,你看看。這是他們把材料寄給我的,我看了也吃了一驚,也去那裡核實了一下,事實確實如此!他們要求我寫批評文章在報紙上發表,說我要不寫,他們就將材料寄給報社去!我只好寫個內參,寫內參可以消除社會影響。可寫了,畢竟上級領導要看的,我又怕有個意外,就讓你先審審。”田有善陰沉的臉慢慢有些活泛,說:“金狗呀,你這想法是對的。這巫嶺怎麼能這樣亂砍亂伐,河運隊也是昏了,他們不知道販賣木材是不符合政策嗎?”金狗就說道:“書記你點個頭,這內參能不能發?”田有善就抬起頭來看著金狗,他突然說:“你說呢?你要發就發,要不發也可以不發的。”金狗說:“我想縣上能妥善處理的話,最好不要發。你的意見是……”田有善說:“那就這樣吧,你先回去,我瞭解一下情況,真是這樣,縣上一定嚴肅處理。明天我給你見話吧!”當天下午,田有善給田中正打了電話,詢問這事的真假,田中正因木材被扣,正好拉著哭腔讓田有善出面干預一下工商管理局。田有善不聽則已,一聽勃然大怒,將田中正臭罵了一通,便把電話摔下了。

第二天他把金狗叫來,說:“你寫的確實都是事實,這太不像話了,縣委正研究處理方案。河運隊出這樣的事,是一些船工私自搞的,他們瞞哄了田中正,田中正在電話中氣得拳頭都在桌上咚咚地擂。”金狗說:“噢,這些船工真是一隻老鼠害了一鍋湯,現在木材船在渡口上一扣,全寨城人都知道了,這不是影響得連現場會也開不成了嗎?”田有善生氣道:“事情壞就壞在這裡,現場會一時開不了,你再把內參寫上去,還不知該怎麼向上級交代呀!金狗,縣上工作難搞呀,當個七品芝麻官,你就有操不盡的心,受不完的累!”金狗到了此時,終於說:“田書記,那這個內參我就不發了。咱也不留什麼底兒,當場燒了去,你知道我知道就是!”田有善立即就把那份內參稿拿出來,金狗用打火機點著燒了。

出了縣委大院,金狗一下子心鬆起來,覺得身子飄忽忽的,走在街上,又似乎覺得迎面過來的行人都看著他笑,就極想喝酒,順腳踅進一家酒館去,將一把十元錢的票子在櫃檯上一撂,說:“來上半斤酒,切一盤豬肝子吧!”但沒喝到二兩,他就醉趴在桌子上了。

到了第六天,福運和大空果然從州河口市返回來,雷大空就掏錢招待了三人看了一場花鼓戲,戲名是《劉海戲金蟾》,雷大空一邊看一邊低聲說:“金狗,我這下真把你服了,要是在梁山泊,你就是宋江,我只是李逵,要是在戲裡,你就是元帥,我只是先鋒!這下看他田中正還有什麼猴耍?”金狗說:“田中正是條毒蟲,他知道內情後是不肯甘休的。他要以河運隊作為往上爬的梯子,咱們不妨給他個釜底抽薪,你們回去全力把排撐好,河運隊那邊這次一罰款,人心一亂,說不定好多人又要來和你們合夥了!”果然正是如此,河運隊的木材船被扣以後,最後縣委沒給以什麼處分,但被工商管理局重重罰了款,船工們就人心浮動,有幾戶退了出來加入了福運的排上。田中正一氣之下,甩手再不管河運隊的事,一連半月內只是去打獵。打獵可以瘋狂人心,田中正在深山梢林裡大喊大叫,野得眼睛都紅了,竟端槍把一隻放牧的羊當做野羊連打了七槍!打獵回來,他一下子卻極度頹廢下來,也不開會,連報紙也懶得去看,整日在鎮上、村上轉悠,竟偷偷到陸翠翠的墳上去了幾次。

此日,小水獨自在家坐著,門口的狗一個勁地叫。出來看時,狗咬得田中正挪不開步。小水喝退了狗。田中正緊張得出了一頭汗,尷尬地說:“這瞎狗真是不識好人!小水,福運在家嗎?”小水說:“田書記家裡坐吧,福運下河去了,你找他有事嗎?”田中正說:“福運這憨人憨福啊,撐了船運氣倒好,近一個時期把錢掙了吧?”小水說:“他就是捨得出氣力!”福運走後,小水就安裝了織布機,坐上去,踏動雲板,來回梭子,將布機擺弄得哐哐作響,頭一天就織出一丈五尺。第二天又織出一丈八尺。第三天中午,伯伯吃了飯又去了渡口,小水將鍋碗泡著未洗,就又上了布機。西斜的陽光正睡在門道,刺得眼睛看不清布面,小水就把布機移了方向,一面讓微風悠悠吹進來,一面想著州河裡行船的福運,一面想著白石寨的金狗,不知道福運去了金狗那裡沒有,手腳就慢下來,梭子掉到地上了。

小水彎了腰去撿梭子,有人卻從後邊抱住了她,氣力很大,是把她端起來的。小水就說:“你瘋了,大天白日的!”抱她的卻並不說話,徑往炕邊去。小水便罵道:“撐了一天排,還不累嗎?不是說四天才回來?放下,急死了你!”迴轉頭來,小水一下子驚呆了,抱她的是田中正!就變臉罵道:“你,你這是幹啥,你枉當了個書記!”田中正說:“福運那呆子不在,我還不該來嗎?你罵得好,書記也是人呀!”就將小水擁倒在炕,那一張嘴在小水的臉上咬。

小水一把把他的臉抓破了。田中正鬆了手,在屋角找了些雞絨毛粘在破傷上,卻還不走,說:“小水,你別正經,我已經聽英英說過了,你沒和福運結婚前,就和金狗有過這事。你什麼世事沒見過?能和一個人,就不能和第二個第三個?你跟了他福運,使他已經知福了,你還怕他嗎?”小水氣得渾身打抖,站在板櫃前,手裡抓了一個瓦罐,說:“你別胡說八道,我小水和你侄女英英是同學,年紀一般大,你這樣做心裡不虧嗎?你給我出去,永不要進我家門,我小水念你是有皮有臉的人,這口氣也就忍了,你要敢近來,我這罐子就甩過去,你要不怕丟你的書記,我也就不要我這小命了!”雙眉豎起,威武不可侵犯。

田中正當下噎住了,笑道:“小水,你別這樣唬我,你這樣的女人我也見得多了!好吧,我田中正也不是小年輕強著來,那也沒意思。你好好想想,我晚上再來吧,說句口大的話,今日不行,有明日,明日不行有後日,只要是我田中正管轄的地方,沒有我看上的女人不讓她服服帖帖的。”掏出十元錢,放在布機上走了。

田中正一走,小水周身發軟,坐在了櫃前的地上,後怕得頭皮發酥發麻,無聲的眼淚就一顆一顆掉下來。後來,狗從村外遊轉回來,一進門偎在她身邊討好,她突然舉拳就打,罵道:“你死到哪兒去了?該你在家時你不在家!我養你光能吃飯嗎?!”狗捱了打,莫名其妙,躲在屋角嗷嗷地叫。

天黃昏,伯伯回來吃飯了,瞧見小水惶恐的神色,問是怎麼啦?小水面對著老人,欲言又止,想:這事怎麼給他說呢?再說,他田中正是人,我也是人,只要我拒不同意,他總不能拿刀殺了剮了我,就是他動武,一個人對付一個人,我小水也不是軟作人!就對伯伯說:“沒事,你夜裡還去渡口嗎?”韓文舉說:“去渡口。”小水就說:“福運走時是說四天後回來嗎?”韓文舉說:“說的是四天。布織得多少了?”小水說:“織了五丈多。伯伯,福運不在,你夜裡不離渡口,你就自己經管自己,沒人擺渡了,你少喝兩盅酒就歇下,莫要醉倒了沒人知曉,或者醉沉了,岸上有人要搭船叫不應,讓人家罵你。”意思是要韓文舉夜裡注意點,她這邊一旦有了什麼,吶喊也可聽見。吃畢飯送伯伯下河去了。

韓文舉一走,小水見天並不漆黑,進門就將狗用繩子拴在門外臺階上,讓它好好廝守,再關了門,下了橫槓,橫槓下又頂了燒炕棍,方上炕去睡。卻怎麼也睡不著,心裡忐忑不寧,支了耳朵聽外邊動靜。後來聽得不靜崗方向有了沉沉的鐘聲,和尚是該做晚課了,幾聲挺長的牛的叫聲,誰家的女人在吶喊玩耍的兒子,罵著:“天黑了,還死在外邊不睡覺嗎?”接著一切就靜下來,有老鼠在樑上跑動,咬得吱吱地響。突然就有了腳步聲,一直到了門口,狗叫了一聲,卻再無聲息,門環就搖動了。“小水,開門,這麼早就睡下了?”小水聽得出來,敲門的是福運。福運回來啦!她忽地跳下炕,聲顫著問:“福運,是福運嗎?”福運在門外說:“是我,我的聲也聽不出來嗎?”小水一開門,一下子撲在福運懷裡,激動得又摟又抱。極端的熱情,使福運很是高興,也用嘴上硬鬍子扎她的臉,卻有些納悶,說:“你今日怎麼啦,三天不見就想得這樣?快鬆開手,大空一會兒就來了!”小水臉色漲得通紅,問:“你不是說四天嗎,怎麼就回來了,有什麼預兆嗎?你回來得真好,你怎麼就回來了?!”福運說:“你怎麼啦,小水,有什麼事了?”小水忽兒眼淚汪汪,又撲在福運懷裡連打帶搡,只是愛憐不夠,說她今日才覺得男人的重要,再笨再呆的男人,只要在家,女人就有了依靠,有了主心骨。竟要福運答應她,以後不要去撐排了,在家守著她。

福運就笑了:“不撐排幹什麼呀?老夫老妻的了……”小水就將白天發生的事說給福運,福運不聽還罷了,聽了粗聲吼道:“田中正,我×你孃的,兔子都不吃窩邊草,你敢在村裡耍騷!”恰這時雷大空進門,聽說了,也罵了個田中正人經八輩。小水說:“好了,你們都回來了,我就什麼也不怕了,讓他田中正來吧,看他還敢對我說什麼?”福運說:“來了都不理,茶水也不給他倒,讓他自己臉上發燒去!”大空說:“這倒便宜他了!這號人吃硬不吃軟,咱不治治他,他不在咱家幹壞事,也會害別人的!”小水問:“你有啥辦法?”大空如此這般說了一通。

約摸過了半晌,門外的狗又咬起來,福運和大空交換了眼色,閃到板櫃後去,就聽見田中正在門外說:“咬什麼,給你個包子吃吃。”後就來敲門。小水問:“誰呀?”田中正說:“是我,你開開門。”小水去將門開了,田中正笑吟吟說:“我還以為你不開門的。你這門一開,我就知道你是有五成同意了,怎麼樣?那十元錢收了嗎?”小水說:“錢在桌子上。”桌子上是一把剪刀立扎著那一張錢票。田中正過去將剪刀拔了,直直地盯著小水說下流話,小水痛罵,他只是說:“你罵吧,罵過一回,過後你還要想我的!”就撲過來,和小水糾纏一團。突然一聲響動,板櫃後跳出福運和大空,冷冷地在說:“田書記,你這怕不像個書記吧!”田中正當即呆在那裡,石刻木雕一般。福運一巴掌將他搧翻,血從口鼻裡流出來,再要搧第二下時,氣憤使他沒了力氣。雷大空說:“福運哥,你坐下,讓我教訓這流氓!”就一把將田中正抓起來,喝問:“你這個不要臉的騷叫驢,你以為你是書記,誰的老婆你都敢欺負嗎?今日不收拾你,就把你這毛病更慣壞了!”田中正面無血色,開始求饒。大空說:“那你說怎麼辦?”田中正說:“你們要啥,我給啥,提什麼要求,我都答應。”大空說:“我要你個鼻子!”拿了一把剃頭刀子就來要削。田中正說:“大空,這讓我怎麼見人啊,這不是要我的命嗎?”大空說:“那就剁你一個指頭,把手伸出來,你看剁哪個!”又將切菜刀啪地按在桌上。田中正又是磕頭又是作揖,說他畢竟是鄉書記,他要在會上講話,怎麼能手伸出來是四個指頭呢?大空就說:“給你當官的留一點面子吧,叫你指手卻不能讓你畫腳,那就剁一個腳指頭!必剁不可,剁了你的腳指頭,你就會記住還敢不敢再往別人的女人那兒跑!”拉過腳來,一刀就剁下一節小拇指頭。

放田中正走後,福運和小水卻緊張了,說:“大空,這一下,咱是沒犯法吧?”大空說:“這犯啥法?他田中正跑到你家來的,又不是咱上了他的家,咱是自衛反擊!沒事的,你們睡吧,我該回去了,明早我來叫你,咱再到襄樊走一趟,摟他幾百元去!”就將地上那節血淋淋的斷趾撿了,用樹葉包好,裝在口袋走了。

大空從村裡出來,並沒有回去睡覺,他顯得十分興奮,儼然幹了一件極開心的正義事,就徑直到了渡口,一上船喊韓伯拿酒來喝。韓文舉一邊罵道:“我這酒有一半叫你喝了,你是我的乾兒子?!”一邊還是取了酒。大空說:“我替你家除了害,這酒不是我討喝,是你要敬喝!”韓文舉在馬燈光下,見大空一臉激動,塊塊肉都脹凸起來,也問:“你替我家除害?我家裡有的是貓,用不著你那些假鼠藥!”雷大空就說:“韓伯,我把田中正腳上的小拇指頭剁了!”韓文舉哈哈大笑道:“那你英雄,剁了他的頭才是!你割了那兩個耳朵,我可以給咱做下酒菜!”雷大空就從口袋掏出那斷趾放在桌上,血淋淋的一節骨肉,說:“你倒不信,你瞧瞧這是什麼?”韓文舉叭的一聲,酒壺從手裡滑落,急叫:“你真的剁了他的腳指頭!”雷大空更得意了,敘說前因後果,韓文舉臉色寡著白紙,叫苦道:“不得了了!你們闖下禍了!”丟下大空,自己跌跌撞撞就上岸進村,徑直到田家大院去。

田家大院有狗在咬,門卻堅閉不開,韓文舉敲了一會兒門,裡邊毫無答應,隔門縫往裡瞧,有人影從堂屋出進,果真是出事的跡象,雙腿發軟癱在那裡半晌,再也不得出聲一句。夜半回來,船上已走了雷大空。他無論如何不能入睡,黎明時分,隱隱約約聽見水響,朦朧裡看見渡口下的河裡有人弄船,接著幾個人影抬了什麼在船上。他問一句:“這是誰呀,這麼早開船呀?”並無接應,那船就泊泊泊開走了,只看見岸上站有一人,極胖的樣子,像是田中正的婦人。心裡就說:田中正是到白石寨看腳傷去了,人家不理睬他,是不願意再見他,也不讓走漏風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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