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 聲(2 / 4)

小說:曙光與暮色 作者:張煒

我想了想:“算了吧,我得在這兒歇一下,到時候我自己會回的,你先別告訴他們。”

庵主點點頭,揹著手走開。他和朋友開始欣賞四壁的字畫,指指點點。這個說:“用墨很好,你看,這一筆多絕!”另一個說:“墨吃進去了……”

庵主和他的朋友們專心指點著,好長時間沒有顧得理我。中午時分他們興致很高,主動到廚房裡去忙……

好不容易才把一夥人挨走,留下了整個下午的清靜。當我一個人時,立刻就能感到身上到處都在疼痛。我不知該不該馬上回城裡做一次檢查。內臟好像受損,腰部悶沉——那是肌肉拉傷、是骨節問題,還是腎臟的毛病?還有兩肋的觸疼。我眼前又閃過那個揮舞不停的鏽鐵鏈……那個仍在飼餵自己牙牙學語的小孩的小懷,加友母子,大山裡的墳頭,羅鎮的故事。我苦苦追蹤那個像影子一樣閃跳不停的飛腳,可惜他最終還是一道影子……

我這時想:如果把黃科長當成飛腳也未嘗不可——每個人的經歷中都充斥著背叛,我何必捨近求遠去尋找我們家族的敵人?

半下午時分門又響了。開門一看,我一下給定在了那兒。來的不是別人,竟然是濱!

有好長時間我的腦子都不能轉動,因為我實在沒有想到會是她,也想不明白她怎麼會到這裡來。

我機械地應答,招呼,禮讓,心裡卻在徘徊著一個個興奮的問號。後來我突然明白了:肯定是靜思庵主告訴她我回來了。

這位無比漂亮的小婦人,一個人穿著米黃色風衣,戴著一對毛絨絨的白手套,乘一個多小時的車到西郊來,像趕一個幽會似的,讓人困惑而又驚喜……

當然她是為那幅畫的事情——我剛剛聽到門響那會兒是多麼厭煩,可是當我看到濱時,心情立刻為之一變。人說來說去還是一種非常不能適應陌生者的動物,特別當對方是一個美麗的異性時。

濱笑了。她張開總是搽得很濃的小嘴兒笑了。她那雙大得出奇的眼睛閃動著貓或狐狸的光彩。我喜歡這光彩。我問:“靜思庵主告訴你了?”

她點點頭:“他跟你講了嗎?”

“那天人多,他講得不細。到底怎麼回事?”

濱把書包放在桌上。這時我才發現她提了一個大包。她從包裡掏出了那幅我熟悉的畫,一下坐在椅子上:

“很可惜,它是假的。”

“聶老當時不說是真的嗎?那天他很肯定的樣子啊!”

濱的嗓子沉下來:“聶老不是把畫留下來了嗎?這說明他一時也看不準。聶老只說這幅畫簡直可以亂真……”

我一直盼著這幅畫能幫小冷一家,想不到它是假的。我極度失望。

濱說:“不過這也可以賣個好價錢,因為它可以亂真,連聶老都被它蒙了一陣子。”

“假的就是假的。”

“是的,不過……”

我抬頭看她一眼。她像一隻受驚的鹿,那雙大眼睛飛快地瞥我一下。她的微笑隱得很深。這是一個內心與外表同樣靈俏的少婦。她完全懂得我對她素有的愛慕與敬重。我只得對自己說,我感激我們之間相處時的那種真正的愉快,我喜歡她,以及她特有的那種寬容和溫煦。我又問了一些聶老的事、她愛人的事,聽得出她都在淡淡應付。

她說:“我之所以要這麼快趕來,是怕小冷趕在前邊——我想讓你事先有個思想準備,想一想怎麼說,所以……”

這些話我都沒有聽進去。我想起了不知誰說過的一句話:“睜著一雙大眼,讓我愛不釋手”——不知這句話是否透露出一絲戲謔,但我此刻覺得這話妙極了……濱又詢問了一些我為什麼離開的事情,為什麼走這麼久等等。我告訴她:啊,沒什麼,只不過到一些地方隨便走了走……

“你總是要匆匆地走——到底有什麼事啊?”

“沒什麼事,有人就是要匆匆地走。”

濱笑:“我喜歡靜。”

“是的,你很安靜。”

“我靜久了也煩,有時也想動動。”

她在屋裡環顧,嘴裡不時發出一聲嘆息。我不知道這嘆息是愉快還是厭煩。

<h5>3</h5>

小冷果然來了。我預料她會來。隔了一段時間不見,她那兩隻圓眼好像離得更遠了。她一進來就大呼小叫——這一點和濱多麼不同。她拍拍手掌:

“哎呀,我沒有告訴黃科長就跑來了,你看哪,你說走就走,走這麼久!黃科長急得團團轉,像熱鍋上的螞蟻……”

“我對他遠沒有你對他重要。”

“天哪,看你說的,你多有文化,黃科長是個文化人,他當然喜歡有文化的人。”

“他不過是個‘貓頭狗耳’!”

小冷瞥我一眼:“俺聽不懂!”

“我是說,他蠢得像頭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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