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三、猴腦宴(1 / 2)

小說:羊的門 作者:李佩甫

呼家堡來了一位重要的客人。

早上,當得知客人要來的準確訊息時,呼伯沉吟了一會兒,吩咐說:“讓國慶來一趟,替我陪陪客人,這對他有好處。”

可是,根寶打了很長時間的電話,卻一直沒有跟呼國慶聯絡上。呼國慶的手機關了。

呼伯聽了楊根寶的彙報後,搖了搖頭,什麼也沒有說。顯然,老頭心裡不大高興。於是,根寶忙說:“我再跟他聯絡。”

然而,一直等到中午,客人都到了,還是沒有跟呼國慶聯絡上。

呼伯擺了擺手,淡淡地說:“算了,呼縣長忙,就讓他忙去吧。”

聽了這話,楊根寶暗暗地吐了一下舌頭,以前,呼國慶不管是當縣長還是縣委書記,呼伯從未稱過他的官職,現在居然稱起他過去的官職來,這說明,老頭確實生氣了。

不過,這次來呼家堡的客人也的確是不一般。客人是直接從北京來的,在省裡都沒多停,就到呼家堡來了。據說,在省城的時候,省委書記要請他吃飯,被他婉言謝絕了。

這位客人的年齡並不大,有四十來歲的樣子,中等個,剃一寸頭,很隨便地穿著一件T恤衫,看上去散散淡淡的,也沒什麼出奇的地方。不過,他身邊跟著的那個女子卻顯得靚麗無比,人看上去只有二十來歲的樣子,高挑個,長披髮,嫋嫋婷婷的,身上挎一造型奇特的小坤包,下了車,那高貴一步就走出來了。

表面看來,下車的只有兩位,可他們卻帶來了兩部車。一部是他們兩人乘坐的“賓士”,另一部“豐田”麵包,是跟在後邊的。要從這個角度說,那排場就大了。

客人姓秋,名叫秋援朝,是一位京城元老的兒子。他的父親早些年曾做過平原省的省委副書記,後又做過一陣封疆大吏,“文革”時被人打折了腰,曾秘密地在呼家堡養過傷,受到過呼天成的保護,那有關“呼家堡繩床”的神話,就是他傳揚出去的。這位元老如今雖已退居二線了,但在京城,仍然是舉足輕重的人物。秋老膝下有兩個兒子,一個叫秋建國,現在是南方一個城市的市長;這次來的秋家老二,早就下海經商了,如今是一家跨國公司的總經理。此人在社會上是很有些名頭的,在商界,只要一提“秋公子”,可以說無人不知。

“秋公子”這次來呼家堡,當他見到呼天成的時候,所做的第一個動作就是立馬跪下身來,實實在在地給呼天成磕了一個頭!呼天成趕忙上前把他扶起來,連聲說:“使不得,使不得,可不能這樣!”

“秋公子”說:“老爺子說了,當年要不是呼伯伯,就沒有我們一家人的今天。老爺子還說,見了您,當行大禮。父命不敢違呀。”

呼天成說:“可不敢這麼說。這麼說就過了。你爸是老領導了。那是何等人物?槍林彈雨都走過來了,‘文革’那點事不值一提,吉人自有天相嘛。你爸他身體好吧?”

“秋公子”笑著說:“老爺子目前身體無大礙,就是血脂稠一點、血壓高一點,老毛病了。說起身體,老爺子還有個笑話,他特好砸核桃,我專門給他買了一個砸核桃用的小錘,他竟然不用,說是太專業就沒有味了……”說著,“秋公子”奉上了秋老給呼天成寫的親筆信和他帶來的禮物,禮物由那位靚麗的女子拿進來的:兩瓶洋酒和兩支上好的西洋參。

呼天成看了信,說:“你爸爸睡的還是那張繩床吧?”

“秋公子”說:“可不,反正每天總要在上邊躺一躺的,說是可以包治百病,有那麼神嗎?”

呼天成說:“時代不同了,一代人有一代人的生活習慣。也就是個念想罷了,也沒有報上吹乎得那麼神。”接著又說,“你爸怎麼不出來走走哪?讓他多出來走走嘛,走走好哇。”

“秋公子”說:“老爺子也總想出來走走,可他畢竟年紀大了,坐飛機不行,坐車又太慢,萬一有個三長兩短,誰擔得起呢?所以,也就是說說。不過,他倒是每天堅持鍛鍊。”

入席之後,“秋公子”有點驚訝地望著滿桌佳餚,說:“沒想到啊,在中原的鄉村,也能吃到這麼好的大龍蝦呀!”

呼伯笑了笑,淡淡地說:“到鄉下來了,也的確沒什麼好招待的,吃個便飯吧。”

“秋公子”說:“太豐盛了。說實話,我在廣州五星級賓館裡吃的活龍蝦,也只是這個水平了。小朱,你說呢?”說著,他站起身來,雙手捧著一杯酒:“呼伯伯,首先,我代表老爺子,敬您老一杯。這裡,我還要說句話。老爺子的脾氣您是知道的,他這一輩子,佩服的人不多,可他服您……真的。您聽我說,老爺子說,六十年代初,他曾經有過一個動議,把您調上來,擔任一個縣的縣委書記,卻被您婉言謝絕了。所以,老爺子說,你呼伯伯是一個有遠見的人。這可是老爺子親口說的。”

呼天成也端起酒來,笑著說:“遠見倒說不上。不過,他們確實跟我談過,談了三次,還說要採取組織措施,非讓我走馬上任。我呢,是能力有限哪,一個呼家堡,就夠我忙活了……”

“秋公子”說:“不,不。這是一種大氣。這說明您有戰略眼光。” 呼天成道:“援朝哇,你說這話就過了。我是一個玩泥蛋的,怎能跟你爸他們相比呢?他們到底是打江山的呀。”

“秋公子”說:“老爺子有句話,說能治理好一個村莊,就能治理好一個縣、一個省乃至一個國家。道理是一樣的。他還說,您老是四十年不倒翁,幾乎是無人可比呀!”

呼天成皺了皺眉頭,說:“不敢,可不敢這麼說。吃菜,吃菜。”

接著,“秋公子”又用開玩笑的語氣說:“呼伯伯,您那做人的絕招,也該給我們這些後生晚輩傳授傳授才是呀。”

呼天成哈哈一笑,說:“我一個玩泥蛋的,哪會有什麼絕招?世間的事情,說起來,是人算不如天算,天算不如不算。”

“秋公子”連連點頭說:“有道理,有道理。”接著,他又示意跟他一塊來的那個靚麗女子:“小朱,你也敬呼伯伯一杯,這可是中原第一人物哇!”

於是,那女子趕忙站起身來,說:“呼伯伯,我敬您一杯,祝您壽比南山,福如東海……”

呼天成笑著說:“丫頭,人只能活一天說一天,從來就沒有壽比南山的。不過借你的吉言吧。我是個土人,有個毛病,叫做酒不喝煙不戒,今天是你們來了,我破例的,只能略略表示一下……”說著,呼天成端起酒杯,微微地沾了沾唇。

等飯吃到了一定的時候,“秋公子”再次站起身來,說:“呼伯伯,我今天是專程代表老爺子來看望您的。為了表達我的敬意,我特意帶了一道菜,我想這道菜是您絕對沒有吃過的……”說著,他拍了拍手:“把菜推上來!”

一聽說秋援朝還帶來了一道菜,呼天成有點不大高興,可他卻沒有表示出來,只嘆了口氣,說:“援朝哇,你這是折我的壽呢。”

片刻,只見一位穿白衣戴白帽的廚師推著一輛小推車走了進來。那輛小推車有半人高,上邊蒙著一個雪白的罩單,罩單的四周放著一些很精緻的餐具。待車推到跟前後,從罩單的下襬處可以隱隱看到,車上放著一個木籠子,從木籠子裡邊傳出的是“嘩啦、嘩啦”的鎖鏈聲。那個廚師介紹說:“這道菜叫‘活猴腦’,也叫‘靈魂出竅’。猴是採自峨眉山的靈猴,猴是活的,猴腦也是活吃,這道菜對老年人特別好,可以說是補品中的最上乘……”說著,廚師把調好的佐料一一擺在人們的桌前,而後他又把罩單上的一個早已弄好的四方口子掀開,露出了已經割去了天靈蓋的活猴的腦漿,那猴自然是活的,腦漿白花花的,還一脈一脈地跳動著!……那廚師很平靜地說:“現在請各位品嚐。”

呼天成默默地看了一眼,什麼也沒有說。這道菜叫人心裡很不舒服。可不管怎麼說,這也是人家的一片“雅意”。

“秋公子”馬上說:“呼伯伯,這道菜,您是不是覺得殘酷了?那您聽我說,這裡邊還有個故事呢。聽人說,早些年,峨眉山有家酒店專賣這道菜。在那家酒店裡,總是關著十幾只猴子,每次都讓客人親自去挑。每當客人去籠子前挑猴子時,所有的猴子都抖成一團,儘量地往後縮,生怕被挑中了。然而,一旦有人挑中了哪隻猴子,你猜怎麼著,那籠子裡就會發出一陣歡呼聲!所有沒被選中的猴子都歡呼雀躍,爭先恐後地往外推那隻被人挑中的猴子……呼伯伯,聽了這個故事您感受如何?”

呼天成微微地笑了笑,說:“跟人一樣,也是個性命兒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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