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周或那個摩爾人
丁一:“怎麼你從來沒跟我說起過他?”
娥:“因為你從來不問。你無所謂。”
丁一:“我無所謂?”
娥:“有一回我說你怎麼也不問問問問的父親,你說你無所謂。”
丁一想起來了,那是在又見秦娥後不久的事。
我說:可後來你為什麼沒再問呢?/他慢慢地回想:是呀,為什麼呢?/那你就再想想吧,那個“無所謂”是指什麼?/指問問。指娥已經有了孩子,以及什麼處女不處女的,我對那些東西從來就無所謂。/是嗎?/當然!他說:那個被傻瓜們無比看重的處女標誌除了能夠滿足虛榮,還能說明什麼嗎?簡直愚不可及!
是呀,上帝原本是要讓人尊重語言的貞潔,或儀式的隆重,不想卻又讓人弄成了歧視的藉口。
好吧好吧,我說,那現在呢,怎麼啦?/丁一說:怎麼啦,你說怎麼啦?/現在你怎麼好像又有所謂了呢?/那廝垂下頭想了一會。好像,好像問題是這樣:在我到來之前,不管發生了什麼那都是別人的事,但在我到來之後就……就不一樣了。/怎麼不一樣?/喂喂老兄,這可是你說的呀——那是愛的語言,是一種極端的表達與訴說!/我說:不錯,但這跟之前、之後有什麼關係嗎?/當然有哇,你總不能跟誰都是極端吧?尤其,你不能同時跟誰都是極端吧?在我到來之前,她跟任何人發生的任何事都與我無關,但在我到來之後可就不一樣了。當我向你交出了我、你向我交出了你,一切就都不一樣了,這時候你跟任何別人的事,尤其是那種極端的表達與訴說,就不再與我無關!/為什麼?/也許,是因為,太多的極端,會使極端變得平庸,無力吧。/那我倒要問問了:你跟娥,跟薩,是同時的極端呢,還是都不極端?/這不一樣。/怎麼不一樣?
他又不理我了。這種時候他總是逃避我。
他轉向娥說:“那麼現在,我再問,還來得及嗎?”
娥不置可否,但面有嗔色,意思是幹嗎要用這樣的語氣?
“我是說,可以嗎?”
“當然。”
可丁一卻又不知從何問起了。
“商周這個人,其實嘛……”還是娥打破了僵局,“其實到現在我也認為他是個好人,心地善良,絕頂聰明,又非常能幹……”
丁一從鼻子裡哼出一個詞:“強者?”
“不不,恰恰相反,”娥說:“他曾經非常自卑。又驕傲,又自卑,又憤怒,又軟弱的一個人。”
“現在呢?”丁一的語氣中明顯帶有譏諷,意思是現在光剩了善良、聰明和能幹了吧?
娥不在意,或者是容忍著,繼續說:“他生在農村,以驚人的高分考進了大學,畢業後留在了城市。在我情緒最低沉的那段時候,我認識了他。那時候我在劇團里根本導不了戲,沒機會,也不想導;一百個劇本里有四十九個賣笑的,四十九個賣哭的,一個審查通不過,另一個找不到資金。我就常常一個人到附近的小公園裡去看書。後來,後來……”
“就像小說裡寫的那樣,碰上個才子。”
“吸引我的並不是他的才華,再說他學的那些東西我也不懂。吸引我的是他的幹勁,準確說是他的熱情,他好像從來不知道什麼是悲觀,什麼叫不可能。是呀,就是這一點感染了我,也許是因為我當時缺的正是這個。有一回我抱怨說活著可真是沒意思,你猜他怎麼說?他說咳咳咳,剛上來倆冷盤你就下結論,大菜還在後頭呢!喂,你聽著哪嗎?”
“洗耳恭聽,你正在塑造一個完人。”
“沒有完人。丁一我告訴你,我從不相信這世界上會有什麼完人。”
“天哪,這可怎麼辦?”
“丁一!”
“好好,你說。說呀?”
“我覺得你現在有點兒像他。”
“像完人?”
“我沒跟你開玩笑!”
丁一也覺得自己有些過分了,盡力把語氣放得誠懇些:“好吧,我哪點兒像他?”
“自卑。”
“我?自卑?”
“一個不敢認真聽別人說話的人,一定是自卑。”
丁一語塞。我悄聲笑道:了不起的娥呀你真是一眼看透!/丁一說:去去去,甭添亂!/我說:什麼,添亂?我要是添亂就不光說你是自卑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