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梅瑞籌備一個大型懇談會,康總幫忙不少,最後陪了梅瑞,走進“至真園”飯店,與李李細談,看過選單,場地,一切講定。接下來,康總,李李,滬生,阿寶,分別接到梅瑞發來的會議介紹,13程表,總綱下面有備註,誠邀各路貴賓蒞臨,推薦更多朋友,來滬共襄大業,尤其“總”

字頭朋友,多多益善,大會負責機場接送,酒店全免。李李看後,與阿寶通電話說,來賓名單裡,大人物真不少,這個梅總,究竟有啥背景。阿寶說,不瞭解。李李說,女人的生意,做到了這種地步,內分泌一定失調了。阿寶說,人家去醫院掛號,究竟是看神經科,還是看專家婦科,這是私人私密事體,做飯店,自家就管好飯局,賺進銅鈿銀子,是硬道理。李李說,這女人的名字,我真不喜歡。阿寶說,照中文去理解,還是可以的,以前有本高階線裝書,就叫《玫瑰先生集》。李李說,我不要聽。阿寶說,據說“毛選”,就是照書裡“宋二字”印的。李李不響。阿寶說,後來據說,1966年傳單蠟紙,刻錯了,真名叫《攻娩先生集》。李李說,真噦嗦。阿寶說,照中文解釋,梅瑞,踏雪看梅,總可以吧。李李說,我吃醋了。阿寶說,我只記得,這位女士,以前是一個不聲不響外貿小職員。

李李說,據說,跟阿寶青梅竹馬,談過一段,我不大相信,這就是阿寶喜歡的小小姑娘,不可能的。阿寶說,當今世道,不要去想,只管做,人人不可以小看,一不小心,就是大戶。李李說,這朵雪裡梅花,既然準備大宴賓客,廣結善緣,我就多請一桌素齋朋友來,再加港臺,新加坡朋友,去常熟這幫朋友,可以吧,包括小保姆。阿寶說,儘管叫,多多益善,滬生也叫了不少朋友,人多好吃飯。李李說,小保姆從冰島發來傳真講,親姐姐,過不來了,其他人,基本會來。阿寶說,蠻好。

大會開幕式飯局,擺於“至真園”。這天夜裡,人聲鼎沸,人頭攢動。梅瑞母女與香港小開,立於大堂門口迎候,馬路拉橫幅,放炮仗,舞獅,鑼鼓齊鳴,客人進門簽到,收名片,發材料。主桌擺於大廳上首,請出方方面面重要來賓入席,總人數接近四十桌。李李安排了一個熟客小範圍,集中於樓上單擺三桌,一大間包房,來人不分主次,隨便坐。這天阿寶拎了紙袋,進得包房,看見了滬生,玲子及“夜東京”人馬。康總也請來不少北方朋友。小菜已經上桌。人還是陸續進來,稍有點亂。

陶陶與小琴坐了玲子的一桌,忽然發現,大碟黃牛孟先生,算命鍾大師進來,玲子起身招呼,陶陶覺得不對,連忙拖了小琴離開,東張西望,再找位子,類此場面,一片碌亂,好在李李與康總及時發現,考慮種種關係,重做調整,大家方才坐定,座位是:十一人:李李(留位),阿寶,滬生,章小姐,吳小姐,北方秦小姐,常熟徐總,蘇安,丁老闆,陶陶,小琴。

十二人:康總,康太,宏慶,汪小姐(留位),北方人古總,古太,陸總,陸太,臺灣人林先生,林太,大碟黃牛孟先生,鍾大師。

十一人:玲子,蘇州範總,俞小姐,菱紅,日本人,葛老師,亭子間小阿嫂,麗麗,韓總,小廣東夫妻。

此刻李李起立,舌底瀾動,講北方話說,各位,趁東道主未到,我先講兩句,三臺子人裡面,兩桌我熟悉,讓我先對陌生朋友致敬,剛才寶總介紹,這一桌,是“夜東京”的朋友,上海最時髦老地段,隔壁“蘭心”大戲院,大名鼎鼎,錦江飯店,以前老毛經常來開會,屬於最高檔路口,眼前這一臺子,也是時髦人。聽到此地,玲子,菱紅,麗麗偷笑。阿寶靜看這些女人,年輕,表面上衣著隨便,其實文章做足,所謂的的風流心眼,紅潮照玉琬,一般飯局,出現一位美女,已相當彈眼,現在是三位以上,加上亭子間小阿嫂,黑絲絨旗袍,五十超過的女人,難為小阿嫂,依舊水蛇腰,嫋嫋婷婷,好比美齡再世,此刻小阿嫂起身倒茶,微微一個欠身,鄰桌的陸總,叫了一聲好。邊上的俞小姐,本來無啥看點,薄羊絨開衫,燈光裡,肌膚瑩然如玉,接近透明,俞小姐並無知覺,嚴謹為本,手一扶桌面,看得另一桌的常熟徐總,頭頸筆直。阿寶身邊的滬生,眼光掃過本桌的章小姐,吳小姐,北方秦小姐,毫無表情,應該是嫉焚如火。旁邊康總一桌,四位太太,低頭私語。滬生與阿寶附耳說,我不禁要問,隔壁這四位是。阿寶說,風景好吧,但是對不住,人家是四對夫妻,不許七搭八搭,火燭小心。此刻只聽到李李說,各位,現在我借花敬佛,先敬“夜東京”朋友,吃一杯酒,認得一臺子人,寶總,請過來介紹。阿寶起身去陪,常熟徐總藉機也起來,身旁的蘇安說,做啥。徐總不響,跟了阿寶,走近李李就說,各位靜一靜,我是此地老客人,我先來介紹這一位,此地女老闆李李,李總,要講時髦漂亮,李總是頭牌,讓我與李總一道,敬各位美女。李李眉頭一皺,勉強笑笑,高跟鞋一動,退了半步。鄰桌四位太太,此刻交頭接耳,目光集中於李李,然後繞過阿寶,看定了常熟徐總,看大家端杯起立。此刻,四太太一桌的陸總,忽然離席,快速走了過來,講北方話說,來來來,美酒敬佳人,鮮花送英雄。旁邊常熟徐總,只能附和說,來來來。李李人高,朝後再退。玲子端了酒,看了看陸總,目光有笑,講北方話說,這位新來的大哥是。陸總說,我是婦女保護協會的,護花天使。菱紅講北方話說,怎麼了,上來就悶,不帶這樣的。陸總一笑,李李不響。阿寶一一介紹,每提到一人,李李與之碰杯,旁邊的陸總,也就一鞠躬。阿寶提到玲子,菱紅,陸總鞠一躬,提到小阿嫂,陸總一躬致敬,一旁的常熟徐總,就比較寥落。大家一一碰杯,淺淺抿一口,盡了禮數。菱紅講北方話說,等等,陸總徐總,咱們再喝一杯。服務員倒紅酒。陸總笑說,菱小姐,我倆先單獨喝一個。於是兩個人喝盡。玲子接上來再敬。陸總笑說,哈,才剛開始,就起了高潮了。康總只能走過去,拖陸總離開。阿寶也陪了常熟徐總回到座位。李李落了座,看看旁邊的徐總說,一開始,就來勁了。蘇安不響。旁邊丁老闆說,“夜東京”這桌女人,厲害。北方秦小姐說,一看就不是好貨。李李說,吃酒懂吧,人家有本事,可以隨便搞名堂。章小姐說,肉麻,拍馬屁,啥地段,老毛,啥時髦,我是根本聽不懂的。陶陶說,這個陸總,像妖怪。小琴說,放心好了,再妖再怪的男人,弄不過玲子姐姐的。

康總與陸總一桌,除了汪小姐,全部到位。陸總對陸太鞠一躬,講北方話說,老婆大人,您辛苦了,敬一杯。陸太講北方話說,去,一邊兒待著。同桌的大碟黃牛孟先生,以及鍾大師,此刻起身,孟先生講北方話說,我們先敬各位。陸總笑說,伺候太太們,也是我的責任呀,來,咱們一起來。陸太講北方說,人家兩位上海先生,真心實意,你呢,剛才幹嘛去了。古太看一眼古總,講北方說,我看著,我看誰再往那邊跑。陸太說,男人就是賤,怎麼這麼賤,就這麼賤。康太笑笑。林太講國語說,賤這個字嘛。陸太說,我言重了嗎,瞧那個常熟徐總,嘖嘖嘖,大夥兒見了吧,勁兒夠大的,已經都把。忽然陸太唉了一聲,身邊康太,面色鎮靜,講北方說,陸太,跟咱們宏總,打招呼呀。陸太尷尬。宏慶擱了筷子,笑笑,講北方話說,這個這個。陸太定神說,汪小姐,怎還沒到呢。宏慶看手錶說,講是從醫院直接過來,大概回家了吧。古太說,汪小姐的身子,三個多月了吧,那得多歇著,這兒空氣忒差。陸太介面說,這地方,對胎教不利,就像我們老陸家,那破企業,北方話講了,養孩子不叫養孩子,那叫下(嚇)人,叫一個亂,亂七八糟,七姑八姨,個個有頭有臉兒,有年薪有分紅,自個還辦小公司,吃裡扒外,坑蒙拐騙,要了面子,要裡子,勾心鬥角,吃喝嫖賭,男男女女,哪個不是一肚子花花腸子。陸總笑笑,躬身對陸太說,尊敬的老婆大人,尊敬的夫人,辛苦您了,請息怒,來來來,多喝一杯。陸太說,去去。陸總輕聲說,太座,尊敬的夫人,先前,我只在那一桌喝了個小酒,太座息怒,玉體保重,我也就是握個小手,熱鬧了一下子。康太吃吃吃偷笑。陸太說,什麼什麼,什麼一下子,兩下子的。宏慶笑說,哈,我想到古總的節目了。古總講北方說,節目。

陸總說,古總的著名小調兒,我聽過。古總說,開什麼玩笑,林先生夫婦在座,注意兩岸關係。林太說,我都聽幾遍了。林先生笑說,唱N遍了。古太說,傳播甚遠,可以灌碟了。鍾大師講北方話說,喝酒行樂,歌酒解人意,再自然不過,別悶著。孟先生說,新歌老歌,我收了不少大碟版,我熟,古總唱的是哪一首。古總笑說,是下等民謠,當然講起來,也算是反戰題材,反對戰爭嘛,中國人不打中國人。四個太太笑。宏慶說,不如再唱一回。古總說,我張口就來。林太放了杯子,兩手掩耳。

古總笑笑,用了蘇北話,滑順唱道,國民黨的兵/不是個好東西/把我嘛拖進了高粱地/我的大娘啊呀/國民黨的兵/可是個騷東西/把我嘛拖進了高粱地/我的大娘啊呀/我一下下子怕,二下下子哭,我三下子四下子。古總初抑後揚,剛唱到此,一個女人拍手說,好聽好聽。康總抬頭一看,玲子與菱紅,已經走近來。四個太太不響。玲子笑眯眯講北方話說,敬愛的陸總,各位,我來介紹這桌的上海朋友,這位,是命相鍾大師,這一位,是大碟收藏。陸總打斷說,等等等等,玲小姐,怎麼空手呢,不合適吧。玲子軟聲說,我已經醉了。鍾大師說,來了就要喝。玲子扶首做態說,已經撐不住了,讓菱紅代喝。菱紅伸過酒杯。陸太沉了面色說,妹妹既然來了,就得喝嘛,咱們這兒,每一個都醉了,必須喝。玲子一嚇。陸太說,妹妹,我本不喝酒,但是今兒,咱們喝一杯。玲子慌神說,菱紅,快幫我擋嘛。古太說,不成的,得一個個來。陸太一笑,兩目一翻說,妹妹,一定喝了這杯,必須的,服務員,拿杯子來。陸總說,用我的。陸太一把搶過說,夫妻用品,不可亂借。玲子說,喝這一杯,我立馬就倒了。陸太說,斟酒。玲子無奈接過服務員的酒杯。古太說,喝吧,沒事兒的。陸太微笑說,先乾一杯,其實大夥知道,我最不能喝。玲子說,姐姐喝了,我就喝。陸總熱情捧場,一躬身說,好太太,好夫人。旁邊孟先生,也叫一個好。兩個女人杯子一碰,陸太一口下肚。玲子慢慢下嚥,也就斜到菱紅身上。古太踴躍說,沒事,輪到我了。古總說,完了,上竿子了。於是酒斟滿,古太與玲子,先後喝盡。兩杯下去,玲子完全搖晃。古太一點康太肩膀說,康太,請繼續。玲子說,到此為止了,不行了。康太勉強吃半杯酒。玲子第三杯吃得慢極,酒杯見底。接下來,林太搖手說,你們已經三杯了,夠了,我天生過敏,不行的。陸太立起來說,真是出息,那我來。陸太再是一杯悶進。玲子慢嚥了十幾口,身體一晃,古總一扶,玲子腰一軟,坐到古總椅子裡。菱紅說,要緊吧。玲子斜到菱紅身上。古總說,服務員,加兩把椅子,拿毛巾來。眾人好不容易入座,菱紅騰出手來,蜜蜜一笑說,各位姐姐,現在該我了。

也就此刻,只聽咚一響,座中的陸太忽然朝後一仰,人就翻身倒下去。康太,古太,七手八腳,連忙扶起,陸太面如死灰,渾身癱軟。陸總說,好夫人,好太太。康總一看,房間裡不見李李。服務員說,樓下包房備有沙發,但全部有客人了,不方便。康總說,拿冰毛巾來。鍾大師說,熱毛巾。古太說,從來滴酒不沾的,充什麼英雄,啊。陸總彎腰說,太座,太太大人,太太,夫人。陸太雙目緊閉,兩眼翻白,一響不響。陸總湊近笑說,老婆大人,我倆喝呀,來呀。陸太一動不動。大碟黃牛孟先生說,幾杯就倒了,什麼酒呀。此刻,旁邊的玲子,兩眼一張,看了陸太,痴笑一聲說,已經這副樣子了。兩眼又閉緊。陸太頭一歪,唉了一聲,吐出一大口酒氣。康太古太,左右扶穩陸太。林太說,還想灌別人,哼,回酒店吧,我們一起走吧。此刻,隔壁一桌的蘇州範總,日本人,麗麗趕過來,看望玲子。菱紅說,玲子。麗麗說,醒醒呀。陸總仔細端詳麗麗說,這位小姐是。麗麗笑說,我不是小姐,我是麗麗。玲子睜眼,笑一笑,眼睛又閉緊。此刻,陸太忽然張圓了嘴巴,伸起頭頸,打了一記噁心,一個乾嘔。大家一閃,踏痛兩個人腳尖。康總明白,老上海人講,這就叫“還席”,現在講法,陸太要“開菜櫥門”,“開消防龍頭”。服務員慌忙送過托盤。康總接到,盤子候近陸太口前。服務員說,飯店新造了專門的嘔吐室,要不要先攙過去解決。場面混亂。也就此刻,包房門戶大開,李李陪了梅瑞,小開,及兩位呼風喚雨,肥頭胖耳的大人物進場。

房間裡立刻發亮。梅瑞一頭雲發,做得漆亮,手捏酒杯,粉白平縐Versace禮服裙,極其修身,高開衩單肩設計,吸睛效果佳,腳上粉色蝴蝶結高跟緞鞋,洋粉細縐薄紗巾,自然垂於兩臂,濃芬襲人,與旁邊嘉賓同樣,襟綴一朵粉紅素心蘭,喜盈盈踏進包房,可想而知,眼前三桌,圍攏一幫人,兩個女賓醉倒,接近走光,椅子七歪八欠,杯盤狼藉。梅瑞面色一沉,目光落到康總身上。此刻康總,正端了托盤,半跪於地,幾縷頭髮掛下來,因為熱,領帶鬆開,太陽心有幾滴油汗,躋身於脂粉裙釵之間,毫無豔福,只是狼狽。梅瑞說,康總。旁邊康太一點肩胛,康總一抬頭,便是一驚。林太接過托盤。康總抓起小毛巾,揩了手,拉正領帶過來。梅瑞講北方話說,好,真夠熱鬧的。身邊的小開,目露寒光,掃過眾人,凜凜可畏。康總講北方話說,各位,靜一靜。身邊各種人等,明白東道主進場了,檯面上慌忙尋覓各自酒杯,部分人只能是空手。李李不禁怨怒說,搞什麼呀。梅瑞要開口,另一桌的陶陶,端了酒杯,急急走來,口中一迭聲招呼,梅瑞,梅瑞,梅瑞。滬生髮現,梅瑞像聽不見老鄰居的招呼,有意別過面孔,與身邊貴賓低聲細語,小開冷眼看了看陶陶。康總講北方話說,各位,這一次盛會,東道主梅總以及。梅瑞娥眉一掃,玉手高舉說,慢,大夥兒先忙著,我們一會兒再過來。此刻,陶陶已經走近梅瑞,但是梅瑞轉身,背對陶陶,紗巾一拂動,與小開相偕,引導貴賓,步出包房。李李怨極,端了酒杯跟出去。陶陶是尷尬。阿寶與滬生,坐定位子不響,一切情景,盡收眼中。靜場十秒。康總回了座位。林太說,咱們還是回酒店吧,馬上送陸太走。此刻,玲子已經恢復,慢慢坐正,睜眼說,來呀,喝呀。陸總搓手大笑說,太好了太好了。玲子說,菱紅,到現在一杯也不動,給各位老總敬了吧,動一動呀。菱紅說,陸太已經吃癱了,我動啥呀。玲子說,我要跟四位太太再喝。古太一嚇說,你沒醉啊,你這是哪一齣呀。玲子坐正說,哈,陸太一醉,我就醒了呀,我這是薄醉。陸總搓手大笑。古太白了一眼玲子說,我不舒服了,現在立刻得走。康太說,怎麼了。陸總說,回去休息也好,玉體康健,最是重要。於是三個太太,扶陸太出門,服務員領路。陸總見狀,恭敬扶了玲子,移步到“夜東京”一桌應酬,本桌檯面,總算靜了。宏慶對康總說,看樣子,汪小姐不到場,真也是對的。康總揩汗說,真是一團糟。宏慶低聲密語說,我老實講,實際上,我老婆汪小姐,已經不算我老婆了。康總說,啥。

宏慶說,前階段一直不開心,已經跟我離婚了。康總說,啊,有這種事體。宏慶說,我一直是懷疑,汪小姐上一趟從常熟回來,忽然懷孕,我懷疑的男人,就坐旁邊一桌。康總不響,下意識一看隔壁桌面,正巧與阿寶,常熟徐總對視。宏慶說,這趟去常熟,策劃人是李李,當時講得好聽,全部是女賓,我查下來,發現是說謊,陪同有一個男人,是寶總,人稱阿寶,講起來,也算我朋友,哼。康總不響。宏慶說,常熟方面,據說也安排了幾個風流老闆坐等。康總說,不會吧。宏慶輕聲說,李李是啥角色,汪小姐早就講過,以前做雞,花頭經十足。康總說,這不可以隨便講。宏慶說,我現在,真無所謂了,已經離了婚,今朝過來,只是見見老朋友,我百事不管,就等小囡落地,我倒想看一看了,我老婆肚皮裡,究竟是啥人的種,驗DNA也可以。

從阿寶眼裡看出去,三桌盡收眼底。中間一桌,少了四位太太,剩三對男人,冷清不少,但過不多久,“夜東京”一桌的玲子與菱紅,半推半就,又跟了陸總回來落座。玲子一度基本醉倒,現在相當清醒,雙目含春,一雙電眼勝衣衫,戲話連篇,與陸總,古總,康總,宏慶等等,嘻嘻哈哈,與鍾大師,孟先生吃吃講講。阿寶桌面上,小琴一直看定了玲子。

此刻小琴說,陶陶,跟我過去,敬一敬玲子姐姐。陶陶說,我不去。小琴說,去呀。陶陶說,我不想跟鍾老頭子,大碟黃牛打招呼。小琴說,不要緊的。陶陶說,我的名譽,就是這兩隻赤佬搞壞的。小琴笑笑。滬生說,啥名譽。陶陶說,明知故問。滬生說,我真的不懂。陶陶不響。常熟徐總搖手說,小琴,不去為妙,我一眼看出,這個陸總,不是吃素的料,美女去敬酒,陸總肯定是一把拖緊,再鞠一躬,溼手搭面粉,討厭了。吳小姐說,這個陸總,絕對是妖怪,遲早要來搭訕的,眼睛一直朝此地瞄。

丁老闆說,此地美女太多。蘇安哼了一聲。徐總說,注意了,陸總看到眼裡,會記到心裡,馬上要來攻了,來胡搞了。章小姐說,攻勢再強,哪裡比得過常熟徐總,比得過汪小姐呢。徐總夾了一粒蝦仁,筷頭一抖,蝦仁落到醋碟裡。徐總說,提汪小姐做啥。蘇安說,這隻臺子,大部分人見證常熟風景,不會忘記的。阿寶說,人的眼睛,等於照相機。章小姐說,一霎眼睛,等於一記快門,到了常熟,少講看了幾百眼,拍了幾百張。秦小姐說,當初常熟徐總,也就是今朝的陸總,當初常熟汪小姐,現在是啥人,是玲子吧。小琴說,汪小姐有啥故事,我不曉得,但是玲子,是我姐姐,為啥拿我姐姐唱山歌。秦小姐說,我是隨便講嘛。陶陶說,玲子姐姐,我多年朋友,也是滬生多年朋友,為啥背後嚼舌頭。滬生說,是的,玲子是爽快人。章小姐冷冰冰說,我曉得現在,有一種女人,就喜歡到處應酬,混各種飯局,主要勾搭老闆,搭到一般的老闆,領到熟人的飯店,K房裡開銷,輕斬一刀,出一點血,就夠了,搭到立升超大的老闆,有腔調的男人,捏緊手心裡,幾年飯票消品,也就有了。秦小姐忽然說,不要講了,現在我嚇了呀,這個陸總,又朝此地看了,馬上要來了。蘇安說,此地全部是正經女人,過來試試看。大家不響。此刻,鄰桌忽然轟隆一聲大笑,玲子姿態明麗,已經離席走來,靠近了桌面。玲子說,不好意思,陶陶,我來搬救兵了。阿寶笑笑。玲子說,小琴,跟姐姐過去坐一坐,陸總太厲害,我實在搪不牢,吃不消。小琴不動。玲子說,起來,幫幫阿姐的忙,這幾個老總,搞得阿姐胸悶了,小琴過去,代我吃一杯,講幾隻鄉下故事也好,讓這幾隻發動機,冷一冷,加點潤滑油。小琴面孑L發紅。滬生說,玲子先坐。玲子說,我陪菱紅再過來,再跟大家吃,現在,我帶阿妹先去一趟。陶陶說,我不答應的。玲子笑說,陶陶真是的,已經講過了,是去幫我的忙,是買的我面子。小琴立起來,陶陶一把拉緊說,不許去,我跟小琴,夜裡有事體,本來就準備走了。玲子說,像真的一樣。小琴說,阿姐,真有一點事體,下一趟再聚吧。玲子不悅說,啥叫下趟,腰板硬了對吧。滬生立起來說,算了算了。玲子說,我倒是不相信了,阿姐我開了口,有落場勢吧。小琴看看陶陶說,要麼,我過去坐五分鐘。陶陶不鬆手。玲子說,啥意思。陶陶不響。玲子說,陶陶認得小琴,也就是這種胡天野地場面嘛,不要忘記,是我擺的場子,現在一本正經,像真的一樣。陶陶不響。玲子說,我早就講了,樣樣事體,不可以當真。陶陶不響。玲子喉嚨提高說,現在,我屁話少講,陶陶,我當真了。陶陶不響。玲子面孔變色說,還以為是童男童女對吧,有結婚紅派司吧,拿出來,我當場就滾蛋,回去咽覺。此刻,菱紅走過來說,做啥,蠻開心的事體。玲子聲音放緩說,是呀,陶陶啥意思啦,芳妹直到現在,還罵我拉皮條,我真是前世欠的風流債,這輩子要還利息。陶陶不響。菱紅說,這是真的,到現在,芳妹還經常來店裡吵。陶陶不響。玲子說,懷疑我當初打了匿名電話,我苦頭吃足吧,講起來,我是介紹人,一句感謝聽不到,一隻蹄儲吃不到。陶陶不響。玲子曼聲說,就算我,老酒吃多了。陶陶不響。玲子說,小琴現在,必須跟我走。菱紅說,陶陶。小琴說,陶陶放手,我馬上就回來。陶陶一把拖過小琴,忽然就朝外面拖。

玲子一把拉緊小琴,面孔赤紅,喉嚨一響說,造反了對吧,孃的起來,我倒不相信了,是去私奔,養私生子呀,今朝走走看。小琴哭喪面孔說,阿姐,難聽吧,算了呀。玲子說,孃的起來,我面子襯裡,一樣不要了。此刻,“夜東京”一桌的人,除了葛老師按兵不動,全部圍過來。孟先生也走過來說,陶先生,算了好吧,又不是大事體。陶陶說,戇卵一隻,放臭屁,當心吃耳光。鍾大師說,陶陶,黃道吉日,今朝大局為重,開心事體,不可以板面孔,要維持穩定。陶陶低頭不響。鍾大師說,小琴過去坐一坐,既不缺手,也不會缺腳,吃一杯酒而已。陶陶忽然開口說,老癟三,老棺材,早點去鐵板新村火葬場,去跳黃浦。鍾大師說,開口就罵人。

陶陶拿起杯子朝地上一摜,啪啦一響。玲子眼睛瞪圓說,豬頭三,發啥威風,吃昏頭了。亭子間小阿嫂說,每一次吃飯,總要吵吵鬧鬧,酒肆糊塗,出娘倒逼,實在是野蠻。玲子扭頭就罵,老騷貨,臭貨,跟我死遠點,死到洋房裡去挺屍。俞小姐一拉蘇州範總說,走,太不像腔了,此地太齷齪了,範總,快點走,我走了。範總張開嘴巴,正看得入神,不為所動。

旁邊的陸總,則完全聽不懂,酒醒了一半,講北方話說,這都說啥呢,喝高了,那上醫院掛水呀。日本人發呆。檯面上,蘇安,章小姐,吳小姐,秦小姐,面無四兩肉,兩臂一抱,只看白戲。滬生上前解圍說,玲子先放手,放手呀,陶陶也放手,聽見吧。玲子與陶陶,拉了小琴的左右手,等於拔河,陶陶力氣大,一步一步拖小琴到門口。也就是此刻,李李陪了梅瑞,再次走進包房。梅瑞明顯吃過了量,霧鬢雲鬟,身形有一點遲緩,目光瞪滯,看見包房裡拉拉扯扯,人聲鼎沸,亂作一團,梅瑞忽然兩手一鬆,洋粉薄紗一半拖地,毫無知覺。李李極其驚訝,講北方說,怎麼了,怎麼搞的,大家靜一靜,現在,我請梅總。阿寶發現此刻,梅瑞的眼神,已經跟不上表達,面部肌肉,從微笑轉到恐懼,特別緩慢。李李扶了梅瑞的臂膊,面對包房的混亂場面,剛準備開口,梅瑞看定人群,忽然畏懼起來,肩胛一犟,身架一抖,就像速凍一樣,渾身收緊,叫一聲說,啊,這是為啥。李李說,啊。梅瑞說,為啥,為啥要捉我,我犯啥法了,為啥。

大家離開玲子,回過頭來。康總分開眾人,對梅瑞說,做啥,做啥。梅瑞腳底一頓,身體傾斜過來,裙襬如花開,像要跌倒,滿面驚懼說,為啥,為啥呀,姆媽呀,一定出了大事體了呀。康總說,梅瑞,梅瑞。康總準備去扶,梅瑞朝後退了幾步,尖聲說,我不管了,我不管了,我不做了,我不做了。康總一嚇。身邊的李李,一把拖緊梅瑞的臂膊說,梅瑞,梅瑞。梅瑞哭了起來,全身朝下縮。此刻,陶陶不由鬆開了小琴。梅瑞踉踉蹌蹌,昏迷一般說,到底出啥事體了,講呀講呀,姆媽呀,爸爸呀,倒底為啥,為啥呀。梅瑞滿口酒氣,講了這幾句,人完全斜到李李身上,一隻粉緞蝴蝶結高跟鞋,翻轉過來。滬生說,梅瑞,梅瑞,梅瑞,服務員,服務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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