豔骨(作者:曲渚眠) 第5節(1 / 2)

她垂手侍在一旁,低頭答:“主子,那書肆裡都打聽遍了,委實沒有見過什麼千涯客的字畫,也打聽過了,這裡的人並不曾聽過這個名號。玉器古董鋪子,金石店也去了,也並沒見過那樣的印章。”

末了又小心翼翼加了句:“不過這時節宣州新克,城裡人心惶惶,那起金石、藏書的大家秘而不宣也是有的。”

林容默默半晌,道:“算啦,也是我難為你。”又聽得小丫頭來回稟:“縣主,虞嬤嬤求見。”

宣州城破也不過三月有餘,大婚之所乃是前任節度使袁固的府邸,並無陸氏長輩族老在此居住。那日陸慎拂袖而去,除二門處有僕婦把守之外。尋常吃喝用度,倒是無人看管轄制,更無需晨昏定省,這幾日過得倒也算悠閒自在。

曲嬤嬤見此,勸道:“縣主,這府中均是雍地之人,口風都緊得很,不說那些軍士,便是丫頭婆子,尋常也並不同咱們閒話,能打聽到的也有限。這位虞嬤嬤名義上是世僕,卻總管府中大小事務,深得雍州牧信重。民間有句俗話,寧敲金鐘一下,不打破鼓三千……”話沒說完,意思卻很明顯。

林容點點頭,吩咐小丫頭:“請虞嬤嬤進來,奉茶。”

虞嬤嬤一路行來,便瞧這園子,不過三五日竟然大變樣了,過石子漫成甬路,便見幾本芭蕉,芭蕉原就種了的,現如今四周增添了些幾點隨意散亂著白石,廊下不知從哪裡移栽過來的花木,越見蔥蘢繁茂之態,雕鏤隔扇已經新換了綠紗窗。

甫一進正廳,便瞧當中一條紫檀大案,右邊擺著蜜棗色古靈璧石磬,一座垂絲海棠紗照屏,左邊擺著個定窯冬青瓷大盤,盤上置著三、五個香櫞,既古樸雅緻又清新可人。

虞嬤嬤心裡點頭:不過略動一二處,意境便全變了。房中器物佈置,非世家浸淫數十載不可得,便知是疏闊之人。

過正廳,進旁邊的碧紗櫥,小丫頭掀開匝地湘簾,便見前方一張小小的羅漢床上坐著個靜態極妍的女子。

虞嬤嬤福身行禮:“見過夫人!”

林容擺擺手,翠禽便搬了個五足刻海棠的杌子過來:“嬤嬤不必多禮,坐下說話吧。”

虞嬤嬤近來痺症發作,多站一會兒便腿腳發麻,倒也不推辭,唸了一句多謝夫人,便躬身坐下。不過她向來重規矩,不肯叫這位崔氏貴女看低,又道:“在主子面前回話,本沒有我這等老婆子坐著的規矩。只夫人體恤,老婆子又痺症發作,只好舔著臉生受了。”

林容笑笑:“嬤嬤哪裡的話,您是長輩身邊的老人,我是小輩,只有尊重的道理。我初來,什麼規矩也不懂,倘有什麼不對,還得仰仗您老人家提點。”

這話姿態放得極低,虞嬤嬤聽了心裡熨帖極了。

又聽林容細細地問病症,吃什麼藥,請了什麼大夫,是什麼脈象,可好些了?虞嬤嬤一一答了:“不妨事,是經年的症候,吃著往年間王道長寫的方子,每日吃三大碗藥,已好些了。”

兩個人寒暄了一番,虞嬤嬤這才說明來意:“依照咱們雍地的風俗,新娘過門三日,要親侍菜餚,所謂‘三日入廚下,洗手做羹湯’。往年間,雍地的新婦的成例是八道冷盤二十四道熱盤。只是近些年來,君侯頒令,雍州上下無不厲行節儉,老婆子想著,只做一道甜品,圖個寓意罷了。”

林容下顎上那條細細的血痕已經結了淺淺的疤,變成粉色。她聽了虞嬤嬤這番話,竟然覺得那傷口微微發癢起來,她可是無論如何都不想再見到那活閻王了。一個弄不好,臉上說不得再添一道兒新傷。

她巴不得幽居在這所僻靜的院子裡,慢慢探聽師兄的訊息,所有人視而不見才好。

林容臉上的表情控制不住僵了僵,抿出個惶恐的笑來:“嬤嬤肯提點我,是我的福分。為夫婿洗手作羹湯,本是新婦的分內之事。只是……只是,只是我生來愚笨,不得君侯喜歡。見了他,惹得他動怒傷身,則是我的罪過了。”

虞嬤嬤只做沒看見那傷痕,笑了笑,輕飄飄掩過:“夫人多慮了,君侯自小便性情溫和,待人大度,豈會對夫人隨意動怒呢?只是,君侯素不喜甜食,唯獨南地的帶骨鮑螺還入得了口。”

林容抽了抽嘴角,性情溫和,待人大度,這兩個詞,哪兒一個他都沾不上邊吧?不過,虞嬤嬤話說到這裡,連題目都命定了,林容也就沒有拒絕的道理了。

帶骨鮑螺是南地的點心,製作繁複,原自西域,是上方的佳味。南地略有家資者,多以有一位會製作帶骨鮑螺的廚娘為誇耀。

待送走了虞嬤嬤,鳳簫有些擔心,道:“縣主哪做得了這些粗活,還是我去弄吧。”

曲嬤嬤搖頭:“別的事情,咱們都可以替。只是這甜點,還得縣主親自來才好。便是味道差些,總是心意,總不叫人挑理。”

翠禽是最清楚不過的,笑:“你們也是白擔心,在這些吃食上,縣主是一向只動嘴,不動手的。只這個帶骨鮑螺,嫌棄我們做的不好,養病那半年,不知自己親自做過多少次。連六姑娘那老饕似的舌頭,也說咱們縣主做的鮑螺潤心沃肺,難得一見呢。”

這時候的帶骨鮑螺同現代的酥皮乳酪很類似,林容自然是會做的,只是她一想起又要去見陸慎,便實打實地有些發憷。

……

梧桐院,名雖梧桐,卻只幾顆間列的雪松,水磨群牆後掩映著廣廈四五間。

虞嬤嬤回來的時候下起了瓢潑大雨,她站在廊下擰了擰衣袖上的水,這才進了裡間。

幾個小丫頭立刻上來,服侍她換了乾淨的衣裳、鞋襪,雖人多手雜,卻整然有度,雜而不亂。

虞嬤嬤接過丫頭手裡的藥碗,往內間去。裡邊的填漆床上躺著個五十來歲的婦人,只是她面色煞白,眼底黑青,憔悴得厲害,見她來便立刻強撐著坐起來,笑:“說好了來幫你搭把手的,誰知這樣不中用,一到宣州就病了,還累得你兩頭跑。”

虞嬤嬤也就在這幾十年的老姐妹跟前,才能稍稍地鬆快些,枕著靠枕:“也是五十二、三的人了,咱們這年紀,要不了幾年就得去見先大人了。”說著話鋒一轉:“只是咱們這些老東西去之前,得把該咱們做的事情料理好才是。”

床上躺著是江嬤嬤,同虞嬤嬤一樣,都是雍州侯府的老人,只是她水土不服,一來這裡便又吐又瀉,迫不得已養病在床。

她點點頭,振作起精神來,把那碗藥一氣兒喝了,問:“你也冷眼瞧了幾日了,咱們這位新夫人,你品嘖出什麼沒有?”

徐嬤嬤搖搖頭:“看不太透!”

江嬤嬤聞言納罕:“看不太透?怎麼個說法,這內宅的婦人,竟有你看不透的?”

第8章

與其說看不透,倒不如說是奇怪。

虞嬤嬤眼前立刻浮現出林容那張絕色的玉顏來:“要就容貌來說,華容婀娜,明珠璀粲,令人見之忘俗,不墜‘光豔動天下’的名頭。咱們府裡的四奶奶,有北地第一佳人的美名。可叫老婆子我看,同這位新夫人一比,那就是小巫見大巫了。”

江嬤嬤聞言大喜,連說了三句:“那就好,那就好,那就好。君侯路過江州,本不同意與崔氏聯姻,還是德公寫了信回來,老姑奶奶同大宗伯商議了,這才拍板定下這樁婚事。派人去江州提親的時候,老姑奶奶還同我說,那些南蠻子慣會吹牛打屁,不過略看得過眼去,便吹得跟仙女似的。現在,可打自己兒的嘴了。”

她高興了一通,見老姐姐臉上毫無喜色:“你還擔心個什麼呢?”

虞嬤嬤嘆了口氣:“往日裡,不說外頭那些部將,便是姑老太太,老太太,太太,姨太太,姑太太,也不知贈了多少美人給君侯,環肥燕瘦,哪兒一種沒有,君侯何曾多看過她們一眼?去年,太太發了火,搬了祖宗規矩出來,一條一條數落。這才叫君侯鬆了口,當夜招了一名美人入侍。”

“太太高興得跟什麼似的,只當那姑娘已然承寵,擎等著抱孫子呢?誰知道那姑娘膽子小,金尊玉貴地享受了幾日,便抖抖索索,跪在太太跟前,和盤托出了。這才知道,那夜君侯雖招了她,卻沒幸她,只叫她在外間守夜。”

江嬤嬤皺眉:“還有這回事,我怎麼不知道?”

虞嬤嬤道:“你那時去道觀裡服侍老太太打醮,並不在府裡。這也不是什麼體面的事,太太又忌諱這個,誰敢再提起來?那件事不久,外頭又傳起那等髒話,太太狠狠發作了一番。君侯只在軍政大事上用心,何曾理會得這些……”

她說到最後聲音越來越小,狠狠嘆了口氣。

江嬤嬤為人粗疏些:“君侯今年二十有三,正是龍精虎猛的年紀。按照常理來說,這個年紀的男子,哪裡有不好女色的呢?君侯的性子是隨了先大人,必定是那些庸脂俗粉入不得眼罷了。”

虞嬤嬤揉了揉膝蓋:“但願吧!大婚那日,君侯進了婚房,不過一盞茶的時間便出來了。這幾日,也不曾去過新夫人的院子。我就是怕縱使這江州貴女生得天仙似的,也無濟於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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