豔骨(作者:曲渚眠) 第27節(2 / 2)

鳳簫正站在旁邊替林容研墨,哼一聲:“見什麼見,打出去才是正經!沒去找她,她倒還敢過來?”

林容停筆,想了想:“叫她進來吧!”

第42章

林容的書案設在水榭裡一面臨水,偶爾還能聽見靜水深流聲,幾隻鴛鴦在湖裡悠閒地戲水湖面一片金光粼粼。

杭卿叫人引進來臉上仍舊帶著不卑不亢的淺笑身上卻不同往日素淨,反穿著一身華貴的杏色鳳尾花紋緙絲褙子,下邊是一襲織金玫瑰百褶裙,耳上是一對金嵌玉燒藍墜子行動間隱隱有金光閃閃她一壁進來,瞧見水閣裡當面擺著四個杉木罩油春凳,個個一尺多寬晾曬著數十張剛寫就的宣紙。

她拾起一張來細細瞧過,笑了笑,這才在林容面前站定,福身行禮:“奴婢見過夫人,因著今日起程特地來同夫人辭行。”

林容默默瞧了她半晌,並不開口喚她起身道:“你這樣妝扮,瞧起來,氣色也好多了。”

杭卿抿唇抬頭:“能得夫人一句贊,可見這身衣裳是真的不俗。往日在君侯身邊服侍自然要慮著君侯的喜好,又是個沒身份的丫頭不好穿這些的。”

林容聽她的意思,彷彿日後不做丫頭,也不在陸慎身邊了,問:“你不隨駕去青州?”

杭卿搖搖頭,語氣略帶著點羞澀:“不去青州,奴婢要回雍州去了。奴婢本就是太太身邊的丫頭,伺候君侯也不過五六年的時間。如今年歲大了,明年也快二十一了,來宣州前,太太允諾了,滋等料理完君侯的婚事,便把奴婢放出去嫁人。要嫁的人,夫人也許見過,是曾經隨船去江州迎親的一個將軍。如今,奴婢也算是得償所願了。”

林容好半晌沒說話,道:“我原以為,你這樣的丫鬟,終身大事必定還是落在……落在府裡的。”

杭卿道:“夫人想說的是,奴婢的終身大事是要落在君侯身上吧。”她說罷便搖頭:“夫人來的時日尚淺,不知君侯的性子,他是最不喜歡身邊人得寸進尺的。主子沒這個意思,你往上湊,便是僭越了。往日也不是沒有丫頭有這個念頭,都叫……”

她說著停住,撫了撫鬢髮:“想來,夫人是不想聽我說這些的。”

又嘆了口氣,緩緩抬起頭來,見案後的女子只一身白綾襖素藍裙,頭髮也並不梳成高鬢,只挽一個髻,插了一支碧玉簪,因不外出見人,臉上未施脂粉,臉上的肌膚便薄得隱隱透著些青,道:“奴婢出身不好,頭上又有幾層主子,太太的話,我不敢不聽;君侯的吩咐,我也不敢不辦;夫人這裡,也要小心伺候。夫人是萬事不放在心上的人,也不在乎陸氏內宅裡的彎彎繞,想必能體諒奴婢的難處。”

林容理了理這其中大多幹系:“是太太叫你辦的?”

杭卿點點頭:“太太不喜歡江州的人,說君侯的婚事她說不上話,但也別叫人去她跟前添煩,還說,咱們家到底是厚道人家,叫人遠遠待著就是,也不必害人性命。奴婢剛來宣州時,略試探了幾回,見君侯對夫人厭惡之極,本以為什麼都不需要做,就能辦好這趟差事的。誰知道,後來君侯漸漸對夫人上了心,丟不開手了,從前的打算都一概推翻了,甚至想帶夫人回雍州。”

林容靜靜地聽她繼續道:“奴婢這才有些覺得不對,太太又幾次三番來信提點我。太太的手段,我是知道的,倘若夫人真回雍州去,必定不會給我好果子吃。我心裡發急,卻也不敢輕舉妄動。”

“後來江州的人來送節禮,軍卒裡都是些粗人,奴婢略叫人點了幾句哪裡熱鬧哪裡好玩,便叫他們偷跑進城來耍樂。碰巧這幾個人不成器,還真喝多了酒,犯了事,奴婢這才有了主意,正好把楊大人的條陳扣下,遲幾日才送來,果然見了奇效。”

後面的事,自然不需要杭卿分說了,江州本就是陸慎的逆鱗,又誤以為林容插手袒護,如何不發怒呢?後宅的彎彎繞繞,本就是在螺絲殼裡做道場,就算是陸慎最後知道那條陳沒有及時送來,於杭卿這樣的下人不過是辦差不力罷了,但於林容而言,就是那怒氣也是真的,輕賤也是真的。

林容摩挲著手邊的銅獸鎮紙,實在是想不通:“太太的差事,你已經辦好,又有了好前程。我留在此地,也不會去雍州了,我們大概……這輩子也不會再見,又何必對我說這番話呢?”

杭卿聞言,收斂笑容,拱手俯身跪了下去:“奴婢知道夫人的性子,從不輕賤我們這些伺候人的奴婢。奴婢不知侍奉過多少主子,只有夫人把奴婢當個人看待。倘不是奴婢身不由己,是絕不願意算計夫人的。奴婢有時還真羨慕翠禽、鳳簫,能有夫人這樣的主子。”

林容後仰靠在椅背上,自嘲般笑了笑:“你不用說這些話,縱使你算計了我,現在、日後,我都不能拿你怎麼樣的。天色不早了,你啟程去吧。我今日的字,還沒寫完,就不留你了。”

杭卿依舊跪著,並不肯起來:“奴婢知道夫人是絕不肯諒解我的,只是奴婢的話卻不能不說。君侯那幾日待夫人之恩愛,奴婢親眼所見,只要夫人肯去信一封,必定能叫君侯轉圜心意的。奴婢迫不得已算計了夫人,絕非真心,只能在這裡彌補了。”

轉圜心意?那倒不必了,林容笑了笑,朝外吩咐:“翠禽,送杭卿出去。”

杭卿又重重磕了三個頭:“奴婢多有不是,在這裡磕頭謝罪,請夫人萬萬保重,日後必日日為夫人祝禱祈福。”說罷,便叫翠禽請了出去。

小丫頭琉璃等在門口,趕忙上前扶住杭卿,等走得遠了,低聲抱怨:“姐姐如何這樣想不通,何苦出去,留在君侯身邊,便是一輩子不嫁人,做個內院的管事,那也強似許多。何況,又有情分在,日後說不得連主子都能做呢……”

杭卿哼一聲,截斷她的話:“君侯最恨欺瞞,太太那裡逼迫一日更甚一日,將來母子兩鬧起來,還不知是個怎樣的光景呢?就是這一回,君侯倘若知道我在其中動的手腳,還不知要怎麼發落呢?你有這個爭榮誇耀的心,我也不耽誤你的前程,只我是必定要出府去的。”

琉璃不敢,她是心高命薄,既無品貌又無手段,全靠杭卿庇護,低頭認錯:“姐姐別生我的氣,我只是替姐姐不值,我們一母同胞,總之,你去哪兒,我就去哪兒。”

這樣順著杭卿說了,又免不得抱怨:“姐姐那日跪了整整一夜,腿指令碼不好,又何苦去跪那位。只怕她再也回不了雍州了,真應了那句話,落地鳳凰不如雞。”

杭卿站定,氣得打了琉璃一耳光:“我時常對你說,要謹言慎行,不得妄議主子,你竟一句都沒有聽進去。”

琉璃捂著臉,呆愣愣顧不得哭:“她……算什麼主子?姐姐竟為了她打我?”

又聽杭卿訓斥道:“我告訴你,這世上的事,誰能說得準?當日大小姐的盛名,比這位江州縣主還要強上三分,可還不是和親匈奴去了。今日這位江州貴女落了難,將來未必沒有拿捏你的時候。說話說三分,見事留一線,你也不瞧瞧自己,配不配做那斬盡殺絕、見碟下菜的事?”

琉璃怎聽得懂這話,哭著叫嚷:“姐姐還記得大小姐?大小姐去匈奴和親了,姐姐就一點心氣都沒有了,前怕狼後怕虎,好好的,偏要出府去,連爭一爭的膽子也沒有。往日也不知是誰,說要一輩子跟著君侯,倘若有福,生得一兒半女,便是沒這個福分,能跟在他身邊也是好的……”

杭卿叫她嚷得頭疼,一時又覺膝蓋隱隱發疼起來,舉起手來,卯足了勁,狠狠打了她兩耳光,這才叫她閉嘴,頗為無奈:“我的話你是再不肯聽的,你再多說一句話,也不必跟著我,去爭你的前程去吧。”

琉璃這時才怕了,哭著喊:“姐姐,我錯了,我錯了,我再不說這話了……”

只杭卿理也不理,一徑往止戈院而去,又細細檢視了一遍啟程要帶的箱籠,這才肯對琉璃說話:“你自去跟著丫頭婆子一輛車,別在我跟前惹我煩。”

晌午的毒日頭一過,杭卿等大隊人馬,便啟程往雍州而去,偌大的節度使府邸,除外院守衛的軍士之外,便只剩下林容這個院子的數十人,一時倒空曠起來。

這夜風雨大作,整個節度使府邸一片幽暗,獨林容這裡燈火通明,丫頭們正連夜收拾箱籠。曲嬤嬤一遍又一遍地清點,吩咐:“日常用的、穿的,自然要帶,布匹簾籠也要,從府裡去碼頭也得百八十里呢,馬車上要帶幾床軟被,免得縣主腰疼。”

鳳簫抱著一副象牙簾子進來:“縣主,這簾子你最喜歡的,要不要帶著?”

林容正要搖頭,便聽得那邊翠禽捧著一套瓷器:“帶著吧,也佔不了什麼地方,姑老太太哪裡,咱們也不好要這些日常的東西。”

林容止住她們:“咱們是一艘小船,不過百十來人,裝的東西有限,是不能帶這麼多箱籠的。”又把單子拿來,所帶之器物劃去了大半。

第二日,果天色大晴,萬里無雲,正宜啟程。

陸慎移駕而去,除留下一些看守院子的僕婦,整個節度使府邸就幾乎全空了。便是留下的那些,也是一些不得臉面,沒有門路的,林容雖名義上還在禁足,打著上山去道觀的旗號出府,略擺出一些主子架子來,那些僕婦便也不敢再說什麼。

只瞧著那些江州來的僕婦一連裝了五大車的箱籠,那叫留下管事的婆子,心裡覺得不妙,候著馬車邊問:“夫人這是要去幾日,竟帶著這麼多箱籠?”

林容還沒說話,便見二門處鳳簫捧著點心匣子過來,道:“山上那些道士預備的東西,主子如何能用,你也好不醒事,哪兒輪得到你來過問主子的事?主子怎麼吩咐,你怎麼做就是。”

那管事婆子本也沒經過什麼事,叫說鳳簫說了一番,面紅耳赤,不敢再問,又忽見翠幄青油車叫人挑起簾子,裡面的美人招手喚她,輕言細語:“我也不過三五日便回,都是丫頭們不放心,這才多帶了些東西。如今府里人少了些,不比以前,你如今管事,更要當心,丫頭們也別亂逛,院門是要關緊的。”

那管事婆子,聽了林容這溫言安撫,臉上這才好看些,垂手:“是,夫人。”親送了林容的車轎出門,又往廚房去,見竹筐裡裝著幾十尾的鯽魚,問:“怎麼這麼多魚?現如今府裡也沒多少人,這魚一兩日只怕也吃不完,誰送來的?”

廚房的婆子便說:“是夫人命人採辦的,只也沒吩咐用來做什麼。”又指了指旁邊的碧梗米:“這米、面也是,裝了大半甕呢,說是往道觀裡去佈施。這樣貴重的米,拿去施捨那起窮鬼呢,好不可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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