豔骨(作者:曲渚眠) 第64節(1 / 2)

只那茶林容連喝了兩杯,哪裡有這麼容易醒的呢?陸慎握住她的手,柔弱無骨,帶著些涼意,他細細摩挲了一會兒,覆著那手往緊要處貼了上去。烏篷船盪開的漣漪漸漸大了起來,不知過了多久,聽得男子魘足地嘆息。

不多時,有人在外面回稟:“陛下,已經到了。”

陸慎吩咐:“去尋一壺乾淨的熱水來。”

船外的人回了聲是,不過一會兒,便有人端著熱水奉在船艙門口:“陛下,熱水到了。”

陸慎嗯一聲,親擰了棉巾,替林容一一擦拭乾淨,末了低聲喃喃,也不知在同誰說話:“倘若不用點手段,你怎麼肯心甘心願地回洛陽去。你這樣恨我,那我便你如願一回就是了。”

林容醒來的時候,已經是夕陽西下之時了,江面皆是一片波光粼粼的橘色。林容自陸慎懷裡撐著手坐起來,尚且有些昏昏然的模樣,蹙眉靠著船窗,揉著太陽穴好一會兒,這才清醒了些。

陸慎默默遞了茶過來:“潤潤嗓子吧!”

船內並無阿昭的身影,林容掀開船簾,見已是停在一處陌生的碼頭,已全然明白過來,斜睨過去,冷冷問道:“阿昭呢?這是什麼地方?她去哪兒了?”

陸慎收回手,捧著茶稍稍後仰,默默吃了半盞茶,並不答話。

林容見他不答,立時便要站起來,出船去,正掀開船簾,忽聽陸慎回道:“這裡是柳平岸,裴令公身前隱居之處。”

說罷,他略抬頭,目光如炬,彷彿洞悉了林容的內心,問:“我原以為,你應該很想去瞧瞧的?”

林容撫簾的手頓住,一時又驚又疑,只當陸慎知道了什麼,回過頭來:“你……”

陸慎牽著林容的手,出船上岸,往山上而去。那山上不過是些雜草劈開的小徑,既不能騎馬,也不能乘車,便是陸慎在前面開路,等到時,裙襬、軟鞋已經叫打了個半溼,還沾了些不知名的草籽。

二人在榕樹下青石處站定,隔得遠遠的便見山坳裡一排廣廈,已是上燈的時辰了。林容甩開陸慎的手,靜靜立在那裡好一會兒。

不多時,有人提著燈籠過來,及近便驚喜的呼喊起來,聽聲音倒是個十五六歲的少年:“公子,你怎的來了?”

來人是個十五六歲的少年,褐衣麻布,頭髮未梳起來,大半披在腦後,興沖沖跑到跟前陸慎跟前:“公子,你要來怎麼也不說一聲?先生明日一早便要出門訪友去了,你要是來晚一點,便見不到了。”

陸慎板著臉訓斥:“披頭散髮,成何體統?”

那少年倒是極怕陸慎的模樣,聞言立刻低頭,站在一旁:“知道了。”一時望見陸慎身旁立著個女子,頓時驚得睜大了眼睛:“公子,這是……”

陸慎只道:“這是阿昭的母親。”

那少年就在深山之中,鮮少與外人來往,只在信中知道阿昭是誰,並不知道什麼皇后薨逝的事情,當下拱手同林容行禮:“嫂夫人!”

不等林容開口否認,陸慎便嗯了一聲,吩咐:“前面領路。”

那少年道了一聲是,提著燈籠,緩緩往前走去,只他性子跳脫,一面走一面同陸慎嘰嘰喳喳說話:“先生近來越發愛酒了,每日靜坐垂釣,每日便要飲一壺酒……”

他一路聒噪,陸慎也並不回上半句,直到院前,推門而去,便見一鬚髮皆白的老者,坐在庭中松樹下,迎風按下一枚白子,見著陸慎來,只略抬頭,彷彿早有預見一般,隔得遠遠的便聞見一陣酒氣,已經是微醺態了:“你來了!”

說著指了指棋盤:“陪老夫手談一局如何?”

陸慎此時板著的臉,倒是顯出一點笑意來,緩步過去,撩開袍子坐在石凳上,按下一枚黑子,問:“先生,怎麼不下山去?”

那老者搖頭:“避世的守靈人,豈能再入世呢?”

林容立在那裡,正不知如何是好,廊下行來一個妙齡女子,手上捧著一托盤乾淨衣裳,瞧了瞧庭中下棋的兩人,衝林容道:“公子每次來,總要與先生下一夜棋的,夫人先隨我去沐浴歇息,換身衣衫。”

這時已是五月下旬,快六月了,正是最熱的時候,一路上山來,出了一身的熱汗,又餓又累,狼狽得不成樣子,當下點了點頭:“麻煩你了!”

那姑娘笑著搖頭,引著林容往回廊後廂房去:“夫人哪裡的話,本就是地主之誼。”

這院子裡並沒有什麼下人,那小姑娘看著柔弱,卻十分有力氣,趁著林容拆髮鬢的時候,已經麻利地提了三四桶熱水進來。見林容微微吃驚,頗有些靦腆:“我自己織的布,新做的衣裳,還沒穿過,夫人不要嫌棄。”

林容點點頭:“哪裡會嫌棄?”一面在竹屏風後擦洗,一面同外間的那姑娘搭話:“裴令公往日在這裡住,是麼?”

那小姑娘正收拾床鋪,聞言問:“裴令公?這我倒不知道,只不過從前是有個姓裴的老老先生來著,很有些歲數的。”想了想又道:“跟先生一樣,也愛坐下松樹下下棋,只是他不喝酒,也不愛說話,總是一個人來著。他是先生的老師,可是連先生,他也不怎麼理似的。我那時候還小,總同我哥哥溜到前院去,倒是偶爾同我們說上一句半句的……”

林容不知怎的,聞聽此言,忽湧出淚來,將臉埋在水裡,好一會兒,才浮出水面來。

那小姑娘正換床帳,說得正起勁,忽聽見裡面沒聲音了,嚇了一跳,忙繞過屏風,見林容正趴在浴桶上,怔怔望著牆上一幅畫。

小姑娘嚇了一跳:“還以為你出事了呢?”

林容歉疚地笑笑,取了棉布巾子披在肩上,道:“我沒事,對了,你叫什麼名字?”

那小姑娘便道:“我叫林林。”

林容默了默,問:“是那位裴老先生替你取的名字?”

小姑娘眉眼彎彎:“夫人怎麼知道的?連公子都不知道呢?”又喔了一聲:“必定是我哥哥說的,他那一張嘴巴,沒有他不往外說的。”

林容不再說話,悶悶坐在床邊,那小姑娘倒也知趣,不再打擾,不一會兒,端了碗麵條進來:“夫人,公子方才說你一天沒怎麼吃東西了。廚房的老婆婆今日回去了,我的廚藝不好,夫人不要笑話我。”

林容悶悶地本沒有食慾,可終究是一天沒進食了,那碗素面一端進來,便覺得胃部一陣飢餓的灼燒感,到底是吃了大半。

那小姑娘笑笑,隨即又捧了好些書進來,均是裴令公生前所寫,或者一些批註的經史子集,越到後面,便是一些聊以寄託的佛經了。

林容一面看,一面默默流淚,不知什麼時辰,枕著書睡了過去。

只是,也並睡不太安穩,又忽地驚醒過來,見陸慎正坐在床沿前,伸手去撫她臉上的淚痕:“哭了?”

林容坐起來,還帶著些鼻音,輕輕嗯了一聲,半晌道:“多謝你帶我來這裡。”

陸慎只道:“我並不要你的謝。”

林容望著他,似乎時間真的可以磨平一切似的,她瞧著他,忽然已經記不清往日的憤懣憂鬱到底是何種程度,她默了默,忽轉頭望著床帳上陸慎的影子道:“不要謝,那要什麼?我的心麼?”

她抿出一個苦笑來:“你難道不覺得,在我們之間談這種事情,有點荒謬嗎?我在雍州的時候,曾經對你有過那麼一絲期待的,床笫間的溫存的確可以迷惑人。只是,倘若真的愛一個人,為什麼對她的痛苦,視而不見?”

她微微嘆氣:“生死榮辱,皆繫於一人之手,這種感覺,很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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