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場的所有人幾乎都要跳起腳來，本來在這死亡現場大家的神經都在繃緊，周元忽然來這一遭，著實讓楊州一頓好氣，“你沒死，你倒是差點把我們嚇死了。周隊，你到底怎麼了？”
沈睿看到周元脖子上原本已經處理好的傷口，此刻被他這一折騰又沁出血來，臉色一直不好看，他拍拍楊州的肩膀，淡道：“老楊，廢什麼話，趕緊幹活去。”
話音落下，他走過去將周元拉到二樓的陽臺上，月光如霜，照出沈睿臉上的怒意，“周元，你在搞什麼，你不要命啊，把自己往繩套裡吊！”
“我在體驗李世茂死時的感受和當繩套勒住喉嚨時，會有什麼掙扎而對四周的物件形成什麼樣的擺設。”周元輕聲說。他明白沈睿是在擔心自己，所以也儘量把自己這樣做的舉動給說明白，免得他真的誤以為自己想不開。
看著周元有些蒼白的臉，沈睿嘆了口氣，覺得有些鬱悶，“如果這次我們要查的是被槍殺的人，你是不是要開槍打自己體驗？下回別這樣，你現在這樣一鬧，明天局裡都知道你今晚的駭人事蹟了。”
回頭往屋裡頭看，勘測科的同事正在這屋裡頭的拍照取證，而楊州則開始觀察李世茂屍體的狀態，屍體的硬度，眼球和充血的狀態等情況，一一記錄在本。
“從墊腳凳和指甲發青的情況，李世茂死的時候沒掙扎。”剛把自己套上繩套時，周元腦袋是一片空白的，他下意識是想要蹬腿到處亂踢來轉移窒息帶來的恐懼和喘不過氣的感覺，如果別墅的傭人關春沒說謊，現場沒被移動過，李世茂似乎就是死的特別乖巧，“即使死亡意識很強烈的人，在上吊自殺時，都會有掙扎的一刻，而屍體四周圍有櫃子和花瓶等只要幅度稍微大一點就能觸碰到的物件，可這些物件完好無損，包括那張凳子，擺得也很端正。”
“如果他一心求死，不想掙扎呢？”沈睿看著屋裡頭周元口中描述的現場情況。
“不是，這和想不想不是一回事。這是人的身體條件反射，遇到危及生命的事時，身體會不由自主地做出一些讓自己舒服點的舉動。”周元朝著屋裡走去，看著李世茂褲腳上貼著的那張黃紙，伸手拿了過來。
和之前沈睿給他介紹的一樣，是一張在葬禮上燒給死人用的黃紙，不過這黃紙還是有些不同，黃紙有一面的畫了一個烏鴉頭的模樣，而在黃紙的背面密密麻麻寫了很多字。
名字：李世茂，年齡：五十六歲，身高：一米七三，性別：男
1980年5月6日，爸媽生重病，家裡揭不開鍋蓋沒餘錢治病。李世茂一夜睡不著想了個辦法，用被子將父母給矇住死亡，第二天對外說父母病死，賣掉租屋和牛來做小生意。
1981年3月20日，李世茂的生意虧本，和兄弟想了一個辦法，半夜蒙面去一些上了年紀的人家裡偷盜，無奈被發現，活生生把老人給打死，逃之夭夭。
1990年10月15日，李世茂承包的工地有工人不小心摔下去重傷，李世茂和律師的商量，剋扣他的賠償費，讓那工人在疾病和貧窮中選擇了自殺。
1995年6月4日，李世茂的髮妻發現李世茂外面包養了女人，在鬧。李世茂說是男人都會犯的錯誤，求髮妻原諒，再也不會對不起她。
1999年5月4日，李世茂為了拿下一塊地，和黑社會聯手，打擊對手，以低價競拍到了那塊地，而那塊地的成功開發，讓他身家飆升，成為青州市數一數二的大企業。
2004年8月10日，李世茂發妻再次發現李世茂外面有女人，外面的女人還公然打電話給髮妻冉攸炫耀，還破口大罵，這樣的事情長達兩年，李世茂不管不顧，讓冉攸氣出了癌症。
……
黃紙還有後半截，可後半截似乎被撕掉了一半，隱約能看到撕掉的位置還有露頭的字樣。
自打拿到黃紙後，周元臉色一直都不好看。此刻看完了上面寫的內容，沈睿見他又在無屋裡頭左右張望，最後視線落到的桌子上的菸灰缸裡。
周元立刻過去拿起菸灰缸，菸灰缸裡已經裝滿了燃燒紙屑留下的灰。
“這張紙的後半截被燒了？”沈睿指著菸灰缸的灰問道，“前面沒被燒掉的事都夠讓新聞炸一炸，後面被燒掉的是不是更勁爆。”
周元點了點頭，低頭看著手中的黃紙，手指肚摩挲著黃紙畫了一隻烏鴉頭的那一面，看向沈睿：“這是銅帖子，一式兩份，一份留陽間，一份落陰間。”
案發現場取證和勘測完畢後，楊州就率先帶著李世茂的屍體回局裡，準備讓張國全和李世茂的家屬溝通，是否能進行屍檢，再對屍體進行下一步的處理。
別墅的二樓暫時被封存，周元讓勘測科的兄弟把李世茂家的傭人關春也帶回局裡，他將同僚叫到一邊低聲說道：“帶她回去後關審問室裡，我沒回去之前，不能讓人進去，她有要求，你們暫時當做聽不到。”
有警員疑惑不解，“周隊，什麼意思？”
沈睿過去拍了那人腦袋一下，他雖也不明白周元這交代有什麼作用，但他知道周元從不做無用功，開口了一定有他的意義。他說：“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囉嗦了，快回去。”
那刑警吹了個口哨，迅速聽令照辦開車離去。
別墅區只剩下小區外的片警和他們兩人，周元看到沈睿又開著那輛機車到來他面前，心有牴觸，用一種哀求的語氣說道：“能不走小路嗎？”
沈睿愣了下，看著周元如一個害怕吃藥的小孩模樣，笑了起來：“你都開口了，我怎麼能拒絕。再給你一個優惠，這回開車回去我壓制下我的野性，開慢點。”
周元舒了口氣，他不想再經歷一次在坑坑窪窪上顛簸到尾椎骨都在酥麻痠痛的感覺。他跨坐到後車，原本還想要攥著後邊的車欄，沈睿回頭攥著他手環上自己腰：“又不是沒抱過。”
車子啟動，沈睿想起有事情沒交代，把車一轉回頭對還在現場的小區片警說道：“保護好現場，如果李世茂的家人回來，也請他們理解，理解不了，就來警局找我。”
片警點點頭，表示深刻明白領導的意思。
車子在冷風中來，又在冷風中走，周元心想自己為什麼要遭這罪，明明可以坐局裡的兄弟車回去，何必跟著沈睿挨冷。這樣想的時候，他無奈地嘆了口氣，把這行為歸罪於受冷後的大腦運轉遲鈍而引起的錯誤選擇。
“你之前在李世茂家說那張黃紙叫銅帖子？聽這名詞怎麼那麼像女丑曝屍，不會又是寺廟的籤文，讓我們來猜意思吧？”
在屋裡頭聽到周元說的那個名詞時，沈睿就已經有這種感覺了。在這個崗位的多年，有些事情需要用證據來證明，但是當這一切陷入死衚衕時，感覺是最玄妙的東西。
以前帶過沈睿的警校師父說過，當你在這個崗位久了，接觸的案子多了，你的感覺在這種時候，就能體現出來，就有用了。
“你還真是猜對了。”周元靠近他後背，儘量讓自己聲音大點，才不至於被獵獵吹過的寒風颳得輕描淡寫，他說：“銅帖子和女丑一樣，出自我之前說過那個寺廟的籤文裡。不過這次我們不用猜它的意思，我看過它的註解。”
周元給沈睿解釋，自古庚帖都有傳信記錄的作用，但是古代有一種秘不外宣的帖子，這種帖子只留給死人看，那就是黃帖子。這種帖子最開始是在官府裡秘用，物件都是死囚。傳說死囚犯臨死之前都會怨氣沖天，認為自己罪不至死，為了讓他們死的心服口服，下了黃泉也脫不了自己的惡，便用燒給死人的黃紙寫上罪犯的罪行，意思兩份，一份放在死者身邊，一份燒了入地。這樣就能表示上天入地，你犯過的罪，都脫不了。後來因為黃紙的顏色和銅很相像，因此黃帖子也叫做銅帖子。
城隍記事，這種銅帖子被後來的人叫做“閻王帖”，閻王寫下你的罪行，讓你三更下地獄，絕不會留到五更去。
從一開始的驚訝，到把資訊消化後的嚴肅，沈睿終於明白周元為什麼認定李世茂不可能自殺。那麼，如果李世茂不是自殺，從這一秒開始，這就是一場謀殺案了。沈睿忽然加速，他說：“抱緊我，我們先回去讓老楊確認下李世茂到底是怎麼死的。”
青州市的負一層法醫解剖室一片寂靜。楊州站在門邊看著等在外頭的周元和沈睿，開口道：“首先，根據屍體僵硬的程度判斷死亡時間不超過四個小時，從別墅外的監控錄影可以看到李世茂是下午4點回別墅，和他的傭人關春一開始的口供是一致的，因此極有可能李世茂回別墅後不久就自殺了。其次，我解剖了他胃，胃還有未消化掉的飯，飯應該是揚州炒飯，一個人如果一心求死，還要先吃個飯，有些不理解，但也不是不可能。另外，他脖子上其實有兩條痕跡，一條很淺，一條就是長時間勒住脖子形成的淤痕。”
“兩條痕跡有沒可能是同一根繩子製造的。”沈睿扭頭透過透明的玻璃窗看著還躺在解剖床上的李世茂。
“還真不一樣，一粗一細。那條淺色的痕跡一開始應該是看不出來，時間長了因為凝血的緣故，而李世茂的體質好像是毛細血管壁特別薄，輕微的撞擊都容易形成淤痕。”
楊州打了個響指，立刻又衝進去解剖室裡拿出屍檢報告給他們兩人，“不仔細看，其實很難發現，因為痕跡太淺，而且是在粗痕的旁邊，容易被誤會就是一條繩子導致出來。”
看著手上的屍檢報告，沈睿拍拍周元的肩膀，“行了，確定是一樁麻煩事情了。”